審訊室裡,張凡凡調亮了燈光。董誌看起來又蒼老了不少,佝僂著腰背,低著頭看桌麵。程皓端了兩杯咖啡進來,熱騰騰的,帶著熟悉的速溶咖啡的味道。他遞了一杯給董誌,另一杯移過去張凡凡麵前,她推了一下,看起來並不想要,程皓於是自己端著喝了兩口,胃裡終於暖融融的有了點溫度。望海市突遇降溫,一場大雪毫無征兆地悄然而至。程皓和張凡凡等到市局派來接他們的車已經是早上。因為董誌在賀州市濱江派出所的審訊室裡始終一言不發,誰都拿他沒轍,程皓乾脆放棄了問話,直接在審訊室裡陪著他坐到天亮。張凡凡原本想陪他一起守著,但後來實在熬不住,被程皓趕去沙發上眯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披著程皓的外套,帶著乾淨的洗衣液的清香,沒有煙草嗆人的味道。張凡凡抱著外套有片刻失神,但瞬間清醒過來,坐起來拿手機看時間。早上五點半。揉了揉發酸的肩膀,把頭發綁起來,張凡凡發現自己的頭發已經有點兒長了。市局派來的車估計七點才能到,她計算著時間,拿了錢包去找地方買早點。出門看到程皓在院子裡跑步,他還穿著襯衫,袖子挽上去,頭發塌下來,濕漉漉的,冬天的時候太陽出來的有點晚,五點半的時候天剛剛亮起來,他就像是從黑暗裡跑出來的,背後還披著一層沉暗的光,像神話傳說裡,路西法墮天時張開的巨大黑色翅膀。張凡凡很平靜地問:“我去買早點,你想吃什麼?”程皓隨手蹭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在她麵前停下腳步,說:“謝謝啦!隨便來點兒,什麼都行!”張凡凡沉默了片刻,認真地問:“雪糕行嗎?”程皓正雙手叉著腰喘氣,聽了當即笑出聲來,連聲說:“我錯了!我錯了!有包子給我來兩個包子就行,要肉餡的。”張凡凡點點頭,轉頭出去找早點攤,程皓喊住她,說:“給董誌也帶點。”張凡凡說:“我知道。”程皓看著她走了,用手擦了擦額頭,看著一手的汗,去找地兒洗臉。張凡凡回來的時候還給他帶了一杯咖啡,不知道是從哪兒買的,竟然還是熱的,程皓愣了一下,張凡凡淡淡補充了一句:“不是速溶的。”程皓感激地雙手合十衝她搖了搖:“好人啊!”張凡凡給自己買的也是包子,小口嚼著,咽下去才問:“你一直沒睡?”程皓大口咬著包子,很沒吃相:“沒事兒,扛得住。”張凡凡平靜地喝了一口粥,說:“回去路上我看著,你睡會兒。”程皓擺擺手,大口把咖啡灌下去,燙得吐舌頭:“不用不用,我不困。”張凡凡瞪他一眼,不說話,繼續埋頭喝粥。程皓也看不出她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也猜不到她心裡到底怎麼想的,低頭瞥了一眼她的坐姿,腳尖還是朝著自己的,他在心裡鬆了一口氣,嗯,還好,她至少沒不想跟他坐一起吃飯。張凡凡吃得少,很快把東西都吃完,然後收拾好站起來,對程皓說:“就這麼定了。”沒頭沒尾的,程皓差點一口咖啡嗆進氣管裡,詫異地抬頭看她,眨著眼睛很無辜的樣子:“什麼定了?”他在心裡迅速倒回剛才他們倆的對話,這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回去路上讓他休息的事兒,剛想再辯解兩句,張凡凡根本沒理他,已經走了。程皓心裡頓時有種感覺,他就跟新生的海浪一樣翻騰到不行,結果一個後浪打來,他直接讓人拍到沙灘上了。明明應該覺得十分不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咖啡的關係,心裡卻是暖的。市局的車早到了十分鐘,張凡凡原本想坐到董誌身邊,結果程皓搶先擠了進去,占了那個位置,張凡凡瞪他一眼,程皓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那根煙拿出來在手上轉,眨著大眼睛裝出一無所知的模樣。張凡凡麵無表情地上車,坐到董誌的另一邊,順便卸掉他一隻手的手銬,拷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程皓徹底傻眼,張凡凡把目光移開看窗外,懶得理他。警用麵包車寬敞,三個成年人坐這個後座倒也不擠,隻是都坐在一排看起來挺奇怪的,程皓沒辦法,隻好磨蹭磨蹭挪動到門口的單座上去了。張凡凡看著他靠在座位上,隻露出後腦勺上的一縷頭毛在那裡微微地晃,終於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不過程皓補眠的計劃總是出岔子,他們開上高速不久,他就接到了賀州市刑警隊大隊長的電話。主要還是關於金華會所那個案子的,程皓話說得很客氣,事情也都答應得十分爽快。他放下電話,回頭對董誌說:“賀州市刑警隊已經開始重新對金華會所的案子進行調查取證,我答應了他們方隊長,今天晚上六點前會交給他一份你的口供,這份口供到底要寫什麼,我希望,你仔細想清楚。”張凡凡跟著補充了一句:“你如果不肯合作的話,沒有人能幫得了你,也沒有人能為董明娜討回公道。”程皓看到董誌的瞳孔放大了稍許,然後重重合上眼,雙手用力揪住了褲線,整個肩膀都垮了下來。他知道,從那一刻開始,董誌已經徹底向警方妥協了。整個過程正如他們所料,金華會所案件結案之後,董誌一直都對結果存疑,那位關鍵性證人許麗不久就離開了賀州,董誌四處尋找,終於在望海市所轄的新金縣找到了她,發現她竟然在當地包海搞養殖,開著名車,家裡還蓋起了彆墅。董誌找私家偵探調查了她很久,終於拿到一段她喝醉酒之後與丈夫對話的錄音。原來她收了劉安的父親劉國強一大筆錢,在警方那裡更改了口供,幫劉安脫罪。後來私家偵探又找到了劉國強以前的助理,從他口中得知,劉國強曾經給過一個叫何興遠的派出所民警三十五萬現金,幫助他的妻子方虹交手術費。可是私家偵探拿到的證據都是非法渠道獲取,不能作為提交警方的證據。董誌在董明娜的墓前痛哭一場,他的妻子早逝,和女兒相依為命多年,卻沒想到白發人送黑發人。女兒死去整整三年,凶手卻依然逍遙法外。他決定自己動手,為女兒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