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玄機送完幫忙的朋友,回頭看見靈堂裡尤靖靖和陳小桐傻愣愣地站在那裡,上前問道:“怎麼了?”陳小桐一手搭著尤靖靖的肩,一手握著她的胳膊,解釋:“剛才靖靖的伯母在這鬨了一會兒,現在回去了。”“沒出什麼事吧?”“反正不是很愉快。”談玄機傾著腦袋,輕輕對尤靖靖說:“明天是第三天,過來請奶奶,下葬就好了,送葬隊伍我也聯係好了,明天最後好好送奶奶。”尤靖靖吸了一鼻子,輕輕說:“謝謝你。”“彆太傷心,奶奶看著會不開心的。”尤靖靖點了點頭,她回頭看了看那遺像,通紅的眼睛簌簌掉下眼淚。“你告訴我女孩子要挺起脊梁,不要隨隨便便哭,不要跟潑婦似的鬨,連罵街都必須優雅。現在我遇著這麼大的事,你看我哭嗎?我才不哭呢,死老婆子,我才不哭呢……”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這一刻崩潰,她像是一個孩子,弓著脖子死命哭,放開了聲哭,哭得聲嘶力竭,哭得肝腸寸斷。她那麼努力,堅強的把自己的奶奶留在這個世上,何嘗不是因為內心深處最大的恐懼,所有的親緣關係斬斷,她真的隻剩下孤獨的一個人。談玄機輕輕撫著她的背,他把尤靖靖漸漸摟緊懷裡,久久地不放手。“彆哭,你還有我,我會永遠陪著你,永遠的。”談玄機的聲音不大,也不激烈,她突然停下來,眼裡的眼淚雖然停不下來,但是沒有依靠的心在那一個刹那停靠了。她還有人陪在身邊,還有支撐的力量。第二天尤靖靖將尤奶奶好好的送上了路,墓地的石頭壓下,奶奶的旁邊是爺爺,不遠處還有她的爸爸媽媽。她一個一個磕了頭,談玄機就陪著她磕,磕完還有模有樣地打招呼。“尤伯伯好,我是靖靖的男朋友,我叫談玄機……”尤靖靖的眼眶還是濕潤著,鼻子也疼,談玄機陪在她身邊,陪著她見見她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能有模有樣地說話,她看到了他的認真,終於難得的笑了。談玄機拜完尤靖靖的爸爸,起身看見她的笑,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在她爸爸媽媽麵前證明,她有一個歸宿了。送完了尤奶奶,尤靖靖回到了自己的家,好多年都沒回來過了,家裡除了她,隻剩下了幾張遺像。這房子在市中心最老舊的小區裡麵,二樓,小小的兩室一廳,牆壁都暗沉了,家具都被透明的塑料布遮著,防灰。尤靖靖進門以後,撩起塑料布,從長方餐桌下抽出一把椅子,站上去把奶奶遺像掛在客廳南邊牆壁上,爺爺旁邊的位置。這個位置是尤奶奶為自己早早準備好的,牆上的釘子都是老人家自己釘好的。她這幾天已經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腫著眼睛開玩笑似的問談玄機:“我們家的風水,特彆不好吧……”談玄機沒說話,他進樓前大致瞄了眼外麵的水路巒頭,處處見煞,雖然還沒推過天運星盤,從房子的年頭看來,即便有天運也早就過了,風水怎麼可能會好。“風水也要人帶來好氣韻,沒人住的房子,運氣當然差點。”尤靖靖回頭看著房裡每一個老物件,她在這裡住了十幾年,小學、初高中都是在這裡住著的,這幾年房子空在這裡,空氣也不好了。她掀開蓋著餐桌的塑料布,嘴裡說:“你回去吧,我想在這裡呆幾天。”談玄機抓著她的手腕,阻止她繼續動作。“要麼,我們現在出去旅行,要麼,我們回家。你選。”“這裡就是我家……”“這是你過去的家,現在的家,是我在的地方。”尤靖靖眼眶熱得發疼,說不出話來了。談玄機替她把家裡的塑料布蓋上,拉著她的手,強行把她拉出了門,帶回了談家。尤靖靖在談家恍恍惚惚過了三天,每天談玄機都陪著她,早上叫她起床,陪她吃飯,拉著她在電視機前看電影電視劇,帶她出去散步,看草看花,看一切有生機的地方。第三天晚上尤靖靖洗完澡回到房間看到自己的臉,還真的有點‘怨婦’的味道,突然察覺自己跟尤奶奶教的人生道理背道而馳,挺對不起奶奶的。梳妝台上的護膚品好幾天都沒用了,多虧方嫂細心,每天都替她擦了擦這些瓶瓶罐罐。她拿起化妝水,搖在手心裡,輕輕拍在臉上,化妝品帶的淡淡香味飄進鼻子裡,有一種重新活過來的味道。臉上塗抹完,尤靖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輕鬆多了。她拿起手機,打開微信,頁麵最上頭總是談玄機,想起她們從大馬路上見麵,到現在他直接為自己操持奶奶的喪事,這個人就這麼無聲無息闖入了自己全部的生活,真是莽撞。現在回想沒有談玄機的日子,恍若是上個世紀的事情。她用微信給談玄機發了一句話:睡了?談玄機秒回:還沒。尤靖靖起身,走到隔壁談玄機的房門口,握著門把手等了一秒,呼出一口氣,打開了房門。談玄機正坐在床上看著手機,門一開就抬頭,沒意料到她直接從房間走過來了。尤靖靖走到另一邊的床沿,直接鑽進了談玄機的深藍色被子裡。她的行為這麼小孩子氣,談玄機覺得實在好笑:“怎麼了,害怕了?不敢一個人睡?”尤靖靖一手撐著自己的頭,仰視著他,回歸了平時高傲的眼神,問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在裝不懂?”談玄機突然渾身僵硬了一瞬,隨後一秒把她壓在身下,問她:“你是認真的嗎?”尤靖靖與他對視著,突然抓著他的肩膀,一個翻身把談玄機壓了下去,說道:“你不行就我來。”這句話刺激得談玄機頭腦一熱,搶回了主動權,他像一隻掙脫了枷鎖的野獸,再也沒有任何顧忌。那一個不太安靜的晚上,尤靖靖身體裡的每一滴水都在沸騰著,她自己好像隨著這些沸騰的蒸汽,一次一次地飄了。尤奶奶曾說,這個世界是現有了家人才有家的存在的,所以隻要有家人,無論是住進豪華彆墅、還是住在簡陋的山洞裡,都沒有什麼區彆。尤靖靖很確定,談玄機的存在已經不是家人這麼簡單了,他從這個概念中超越,是她生命裡獨一無二的存在。縱欲後的早上八點,談玄機的房門開了一條縫,這條縫裡,慢慢探出一個腦袋來,短短的黑頭發跟雞窩一樣有些淩亂。談玄機左右看了看,確定方嫂不在,他回頭對尤靖靖點了點頭,表示可以出去了,把門打開了些。尤靖靖像個間諜一樣,迅速走出他的屋子,跑回自己的房間,同時也開始懷疑起人生,怎麼乾這種事像偷情一樣,他們倆明明是正大光明的情侶呀。兩個人各自換好衣服,還商量著一前一後錯開來到餐廳,異常做作地彼此說了一聲早安,最重要的,是跟方嫂說聲早安,想證明他們晚上沒過見麵。方嫂正在把蒸鍋裡熱騰騰的包子夾進碗裡,“誒,誒”地兩聲,表示答應。尤靖靖和談玄機麵對麵坐在餐桌上,每一個小動作都儘顯做作,方嫂端了一碗湯給談玄機,談玄機為表紳士,拿起來要放到尤靖靖眼前,方嫂趕忙阻止。“誒誒誒,那是你的湯,不是她的,她另喝一碗。”談玄機一頭霧水,問方嫂:“方嫂,這早上喝湯已經很奇怪了,乾嘛這麼麻煩,還分開準備……”方嫂沒理會談玄機,把尤靖靖的湯端到她麵前,勸她:“嘗嘗。”尤靖靖喝了一口下肚,清冷的早上胃裡發起熱來,渾身就舒服了,感謝道: “好喝,謝謝方嫂。”“好喝就好。”她指著尤靖靖的碗說:“這個湯啊,它是滋陰的,對女人很好的。”又指著談玄機的碗說:“他那個湯啊,是補腎的……”尤靖靖一口湯差點噴出來……談玄機的耳根立馬就紅了,臉上怪燥熱的,結結巴巴地說道:“方嫂,我還年輕,身體很好,不,不用補腎。”“那不一樣,這個中醫講用了什麼就得補什麼,你們年輕人都不注意這些,隻有靠我們長輩來幫你們……”尤靖靖趕緊擦了擦嘴巴,說道:“那個……我過兩天得回劇組呢,嗯……陳小桐得跟我交代一些事,你們吃,我先走啦。”她低著頭,用最快的速度衝上樓,隻想快速逃離這段不太和諧的對話。方嫂在後麵追著喊:“方嫂是過來人,不用不好意思的啊……”談玄機咕嚕咕嚕把湯喝了,拿了兩個包子,也迅速逃離尷尬的現場。方嫂看著空空的餐桌,笑著的嘴裡囔囔:“都什麼時代了,還這麼害臊。”尤靖靖回到劇組繼續拍戲,由於奶奶過世,家裡又等同於隻有她一個人辦喪事,劇組放了她幾天假,現在一切安定了,她不能拖劇組的後腿了。花了一個晚上時間,尤靖靖又摸了一遍全部的劇本,進入角色該有的狀態,振作起來。她離開劇組前,戲裡的她已經完成了從小惡人到大惡人的黑化,現在的妝容全都變得濃厚而淩厲。尤靖靖回到劇組的第一天,早上七點就到了化妝室。這間屋子在影視區主路尾樓的一棟歐式建築裡,是第一樓的房間,屋裡頭三麵都是鏡子,鏡子周圍鑲了一圈白燈,專門用來造型化妝。化妝師根據劇情發展給尤靖靖換了一套妝,在找口紅的時候,化妝師坐在桌上,側身在包裡翻了半天都沒找到,她抓了抓腦袋,從桌上下來,在其他人的座位前一個個摸來摸去,終於在趙穗子的桌上找回了那隻紅色口紅。化妝師回來拔開蓋,檢查了一下沒錯,擰出口紅膏,對尤靖靖說“嘴微微張一下。”她把血一樣的紅色,用唇刷刷在尤靖靖嘴上,化完妝以後,她整個人看起來都顯得不易親近,麵目棱角分明。化妝師仔細看了看,滿意說道:“可以了,喝水儘量用吸管。”尤靖靖答了一聲好,起身進場了。她狠戾的眼,陰嗖嗖的台詞,讓人又怕又恨。幾場戲下來,尤靖靖的狀態越來越好,張成鋼導演誇讚連連,尤靖靖也算沒辜負導演的期望。拍完戲後,她出來坐在折疊椅上等戲,陳小桐居然沒出現,她又摸了摸劇本,看了幾行字以後,發起呆了。陳小桐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問:“想什麼呢?”尤靖靖被她拍醒了,抬了抬眼,這還是人生第一次在片場發呆,奶奶的過世對她的打擊還真是不小。“沒什麼,水呢?”陳小桐遞上買的水。“怎麼沒有吸管?”陳小桐拖著聲音說道:“你以前也不用吸管的啊。”“這個妝要重新化的話,很麻煩的。”“那我現在去拿也來不急了,你將就著喝一下?”尤靖靖無奈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對著瓶嘴喝了一點點,還好嘴上隻蹭過了一點點,也不明顯。《花開有儘》的戲漸漸走入了最後一個階段,尤靖靖的部分都順風順水,但是陳小桐總在問她怎麼了,她自己都感覺到了奇怪。“你怎麼了?”尤靖靖回過神,說道:“沒怎麼啊。”陳小桐沉著臉,十分擔心,說:“你覺不覺得,你最近發呆的次數越來越多了?”“發呆?”“我每次叫你,你都在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