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邵長陵急急的披著外衫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月色下相擁在一起的少男少女,如此美好,卻又如此刺眼。邵長陵的眼神暗了暗,接著便麵無表情的走上前一把扯開了邵顏懷中的那個人。他的腦中已經想好了諸多自己作為長輩要對晚輩的訓誡之言,但當他看到那張臉時,愣住了。“這小子怎麼會在這裡?”邵顏收回了懸空的雙手,轉頭道:“小叔叔。”“他怎麼會在這裡?”“他家裡出了些事,所以鑽進了我們府裡......”“那狗洞還沒堵上?”邵長陵無語的拎起了元銘的領口,正準備把他扔出去,隨後趕來的邵長恒和俞氏卻驚訝的製止了他。俞氏還拉過邵顏問起了事情的經過。邵顏看了一眼驚嚇過度的元銘,提議先帶他到廂房去休息。俞氏忙回頭征詢邵長恒的意見,後者點了點頭。下人們這才從邵長陵手中接過元銘,扶著他去了內院的廂房。元銘挨到廂房的床鋪時,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邵俊和穆青林在元銘睡著後一前一後趕了過來。待眾人坐定,邵顏便說起了自己跟元銘相遇的經過。當聽到紅色的眼睛和滴水的身子後,俞氏有些害怕的挨近了邵長恒。穆青林則扯住了邵俊的衣袖。唯有邵長陵至始至終都眼神平淡。不過最後他還是用餘光瞥了一眼邵顏。邵顏相對於俞氏和穆青林,則顯得很平靜,一種近乎於麻木的平靜。從小到大見過多少鬼物?恐怕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被殺死的、毒死的、淹死的、仰或是身子都分離開,五官扭曲的......她見過太多太多了,甚至比她見過的人還要多。從最初的恐懼到後來的正視再到如今的稀鬆平常。異色的雙眸眨了眨,邵顏平靜的道:“恐怕那個姬芙蓉並不是人。”“我就說嘛!當時莫名其妙的進了百花樓,從頭到尾都古怪得很。”說話的是邵俊,顯然他想到了當時的遭遇,後怕得很。邵長恒思忖了一下,搖著頭道:“如果譽王真出了事,那可是大大的不妙。皇上‘久病不起’,三皇子和六皇子難當大任。如果連譽王都倒下的話,朝堂一定會大亂!”“說來也是他自己被人所惑,怨不得旁人。”邵長陵並不在意朝堂如何,譽王如何,所以語氣很是隨意。穆青林看了一眼邵長陵,皺了皺眉,沒有出聲。而邵顏倒在此時說道:“我聽元銘的話,似乎並不確定譽王的生死,也許他還活著......”“相公,要不要找人去把譽王救出來?”俞氏接了邵顏的話,有些急切的看向了邵長恒。邵長恒頗為詫異俞氏的態度,他動了動手指正打算回話,卻沒想穆青林突然開口道:“爹、娘,這件事恐怕還要去問過太後娘娘的意思吧。畢竟譽王如今在百花樓裡,可算不上什麼光彩的事。”邵顏乍聽這話附和的點了點頭,但細想了想又臉色古怪了起來。“如今是深夜,要進宮稟報,太後見不見暫且不說,恐怕還得耽誤上許多功夫。若譽王在這段時間裡遭遇了不測,可怎麼辦?”邵長陵聽到邵顏的話,輕笑了一聲,雙眼直直的射向穆青林道:“顯而易見得很,若譽王真遭遇了不測,才順了我這侄媳婦的心吧......果然是忠孝侯府出來的人,這心啊,都是一條的。”邵長陵這句話讓在場的邵家人都陷入了沉默,穆青林更是深深低下了頭不敢看大家。邵長恒歎了口氣。他原先不想跟穆家聯姻就是因為這個道理,穆家出了個淑妃,後麵又有個三皇子。縱然現任的忠孝侯和淑妃不合,但三皇子畢竟是他的外甥,一旦涉及到立儲奪位之事,穆家肯定偏幫著三皇子。而穆青林是忠孝侯的女兒啊......邵俊無疑是邵家人中心情最複雜的一個。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穆青林道:“青林,你是我的妻子。你已經是邵家人了。我們邵家幾代以來從不參與皇位之爭。你可......明白?”“夫君......”穆青林既羞愧又沮喪,隻能懨懨的點了點頭。其實她也不想說剛剛那一番話,可是前一次她帶著安哥兒回娘家,父親對她推心置腹的說了他們穆家的處境和幾位叔伯的意思。無非就是讓她想辦法為三皇子一派拉攏到邵家。一邊是娘家,一邊是婆家,她夾在中間委實難做。“嫂嫂,這個時辰安哥兒怕是要起夜了。”邵顏的一句話如冷冽的清泉般澆滅了穆青林心中的煎熬。她愣愣的點了點頭,便道:“那我去看看安哥兒。”說罷快步逃了出去。穆青林走後,大家都鬆了口氣。邵顏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對不對,但陷入兩難的時候,適當的沉默也許是必要的吧。俞氏看了一眼邵顏,接著繼續勸著邵長恒道:“相公,還是找人去把譽王帶出來吧。是生是死總得有個定論。”“青卓,你為何如此擔心譽王?”邵長恒不記得俞氏曾跟譽王有過交情,更何況兩人男女有彆。邵長陵則想到那日俞氏見到譽王的表情,心下狐疑起來。“相公......”俞氏知道邵長恒起了疑心,但仍舊懇求般的看著他。邵長恒歎了口氣,站起身道:“我去找一下範兄,他那邊有人手。”“哥,我也跟你一起去吧。對付那種東西我有經驗。”邵長恒點了點頭,遂帶著邵長陵出了門。邵顏轉頭看了一眼表情凝重的俞氏,柔聲道:“娘,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大家?”“顏兒!”俞氏嚇了一跳,趕忙往後靠了靠。“娘,太深刻的道理我不懂。但有些秘密藏得太累的話,不如早些講清楚,免得產生什麼誤會。”俞氏的雙眼閃了閃,她臉色複雜的看了一眼邵顏,接著突然站起身走了出去。邵顏笑了笑,便轉身去照顧裡屋的元銘了。“相公!相公!”邵長恒沒想到俞氏會追出來,他奇怪的回身道:“青卓?”“相公!”沉沉的夜色下,俞氏的臉也跟月色一樣暗沉。邵長陵眨了眨眼,識趣的先行了一步。院子裡便隻剩下俞氏和邵長恒兩人了。“相公,有件事......”俞氏深呼了一口氣道:“有件事,等你回來我想告訴你。”“嗯?”邵長恒臉上的驚詫一閃而過。但他並不細問。而是將俞氏額前淩亂的碎發捋到腦後,才微笑著點了點頭。望著邵長恒的身影消失在小徑深處,俞氏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才神色莫名的望向了高掛在天空中的那輪彎月。邵顏支著頭正閉目坐在廂房的內室裡休息。突然,窗戶吱呀吱呀的響了起來,接著一陣強風襲來,吹開了窗戶,也讓桌上的燭火狠狠的跳動了起來。邵顏被臉上的涼意驚醒,睜開了眼。屋裡的光線有些忽明忽暗。她回頭看了一眼元銘,見他還睡著,便站起身去關窗戶。當邵顏關好窗戶轉過身的時候,床上的人卻悄無聲息的坐了起來。邵顏被嚇得捂住了胸口,“元銘?”元銘神情恍惚的轉過了頭,他困惑的看了一眼邵顏,接著猛然捂住了頭。“你怎麼了?我幫你去叫大夫?”邵顏剛想跑出屋子,元銘卻低低的念道:“元...銘......”邵顏心下一驚,元銘不會是受之前的事影響,癡傻了吧......她試探著走近床邊,低低的叫道:“元銘......”元銘指了指自己,僵硬的回過頭道:“元銘?”他想了想,突然猛烈的搖著頭道:“不是!不對!夢裡我明明叫元稷。他們都叫我元稷,稷兒,還有......二皇子。”哐當——劇烈的後退,碰翻了桌上的燭台。邵顏咬著唇難以置信的看向了元銘。他說什麼?他叫元稷......燭台上的燭油隨著桌麵蜿蜒而下,燙痛了邵顏的手。她趕忙轉身扶好燭台,心裡卻七上八下的無法平靜。是了,明明之前他也被玉陽子驅過邪,自己剛開始的時候也懷疑過他不是本人。後來從什麼時候起就忽略了這件事呢。還有那天他這麼巧的就從小叔叔和二皇子兒時鑽過的狗洞裡鑽進了邵府......這一切竟然不是巧合。當邵顏再次轉過臉看著元銘時,他也正直視著她。“我醒來時,他們說我是譽王的兒子,王府的公子。但我為什麼會做這些夢呢?”“你......隻是夢到?有沒有想起一些其他事?”“其他的事......是以前的事嗎?”元銘低下頭想了一會兒,雙眼有些黯淡。他搖了搖頭道:“我不記得了。他們說我生了病,一直睡著......但其實我有一點點、一點點的映像。我記得之前待著的那個地方,黑得很。沒有一絲光亮。”“然而有時候,會有血紅的東西,一塊一塊的漂浮在空中。那形狀像是一個......小小的嬰孩......好多好多,好多好多。我很害怕,很害怕......我想逃出去。可是怎麼逃都逃不走。那個地方真的好大好大,大到像是一輩子都跑不完......”漂浮著的嬰孩......血嬰環!天啊,這元銘可能真的就是元稷。但卻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死後被攝進了血嬰環裡。元銘依舊斷斷續續的說著話,他見邵顏沒有聲響,趕忙抬起頭來。當看清了對方的臉後,有些渙散的理智終於逐漸回籠。他緩緩瞪大了眼睛道:“......邵小姐?”“嗯......是我。”說罷有些不確定的問道:“你不會才發現是我吧?”元銘來不及回答,而是急急的道:“父王!”說著便要掀開被子起身。邵顏趕忙跑過去把他摁住了。“我父親找人去救譽王了。我小叔叔邵長陵也去了......”邵顏是有意試探元銘,但元銘聽到邵長陵的名字後隻是頓了一下,接著便急切的抓著邵顏的胳膊道:“那個女人不是常人,恐怕那些官兵對她是沒用的!”“你放心,我小叔叔常年在外闖蕩,懂得一些驅邪之術。應該無妨的。”“可是......”“元......世子,你如今這樣的狀況,過去也救不出譽王。不如先交給他們吧......”元銘愣愣的看了一眼邵顏,又看了看自己。最後隻得無力的坐了下來。邵顏趁著元銘失神的功夫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她扶著他躺下道:“你再好好休息休息。”元銘的身體確實還沒恢複過來,待身子沾到床榻,不過一會兒又睡了過去。邵顏幫元銘蓋好了被子,起身走出了屋子。路上,邵顏想了好一會兒,最後決定去俞氏那看一看。俞氏在屋裡也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聽說邵顏來了,趕忙起身披衣。待俞氏走出來的時候,邵顏已經踏進了屋內。俞氏趕忙拉過她道:“怎麼還沒去休息?”邵顏搖了搖頭。“我看元銘的情況不是太好,便多留了一會兒。”“哦......”俞氏目光複雜滑過邵顏的臉龐,她想了想說道:“那孩子估計被嚇壞了,你多陪他一會兒也好。”“娘不反對?”“我......我為什麼要反對?”俞氏避開了邵顏的視線。邵顏解釋道:“雖然他年紀還小,但到底是陌生男子。我以為娘會反對我去照顧他的。”“他......倒無妨。”“嗯......如今看來的確是無妨了。”邵顏歎了口氣,直視著俞氏道:“娘,我有件事要跟你說。”“什!什麼事!”“剛剛元銘做了個夢,夢裡大家都叫他......元稷。”俞氏一個踉蹌,差點站不穩。邵顏趕忙扶著她道:“娘,你還記得幫安哥兒驅邪的那個玉陽子嗎?他曾經幫譽王府也驅過邪......”“你是說......”“元銘前幾日出現在邵府,恐怕不是巧合。我之後問過他記不記得以前的事,他說隻記得自己在一個又黑又大的地方待過,還見過漂浮著的血嬰。那不就是血嬰環內......”“顏兒!這件事我們要趕快讓你父親和長陵知道!”“我已經讓七巧去前門守著了,父親和小叔叔一回來我便去告訴他們。”“沒想到...沒想到他是稷兒!前些日子你父親跟我說了一些事,我以為......他早就不在了。”俞氏握住邵顏的手道:“不行,我得去看看他!”“娘,他已經睡下了。你明日去看他也不遲。”“娘反正也睡不著,還是去看看吧。你如果累了,先在我屋裡歇息一下。”邵顏搖了搖頭,扶著俞氏走了出去。俞氏一路神色匆匆,待到了屋門口,反而躊躇起來。邵顏看了她一眼,便主動推開了屋門。元銘此時正雙手抱著被子,側身熟睡著。俞氏看到他的睡姿,隻是楞了一下,接著便捂嘴留下了淚。“這孩子吃了太多苦頭......那會他還小的時候,總偷跑到我們邵府來找長陵玩。有時候兩人玩累了,就會在我和你爹屋裡休息。”說到這,俞氏臉上露出了慈愛的表情。“你看,他就喜歡這樣伸出雙手抱著被子睡。長陵卻跟他相反,總喜歡連頭帶人的捂在被子裡。那會兒我和你爹剛成親不久,還沒孩子,便總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娘,彆傷心了。還好他們倆”邵顏遞上了自己的帕子。俞氏接過擦了擦眼角道:“如今這樣,該怎麼辦才好。他成了譽王的兒子,我們怎麼才能把他要回來呢?”邵顏也擔憂的看向了床上的元銘。她在他的身上絲毫看不到另一個魂魄,這代表著什麼?是不是他的魂魄早就取代了真正的元銘融合進了這個身體,還是他也跟安哥兒是一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