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天空陰沉沉的,過不久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邵長陵挑開車簾,看著在雨幕裡越來越近的宮城,眉宇間添了一絲冷意。原本他這次回來隻是為了家人,他沒想過招惹他,但他倒好,竟要來見他!“明德帝,你怎麼有這個臉......”墨黑色的瞳孔中閃過幽光,邵長陵唰的一聲放下了車簾。當明德帝見到邵長陵的時候,記憶裡那雙仇恨的眼睛漸漸被眼前這雙含著笑意的雙眼所取代。他是那個孩子?他見到我怎麼會如此平靜。“你......就是邵長陵?”邵長陵牽起冰冷的唇角,恭敬的道:“草民正是。”是了,雖有些出乎意料,但他的容貌跟隨心倒有三四分相似。明德帝正打算上前,但看到他身後的穆淩峰和邵長恒之後,便揮了揮手,“你們先退下吧。”穆淩峰並不猶豫,邵長恒卻有些擔憂。他走過邵長陵身邊時,低語了一句:慎言。邵長陵了然的點了點頭,兩人擦身而過。待宮殿內隻剩下明德帝和邵長陵時,周圍的氣氛便有些冷凝。明德帝走下高台,圍著邵長陵轉了一圈後才道:“你長大了......”語氣裡有著自己都沒發覺的悵然。邵長陵斜眼看著站在自己右邊的明德帝道:“陛下,孩子都會長大的......”明德帝的身子一頓,他踱步到了邵長陵麵前,直視著他的雙眼道:“你可恨朕?”雙目有著些微的眯起,邵長陵帶著商人特有的笑容道:“陛下,草民隻是區區一介商人,當不得陛下這個‘恨’字。”“你從商了?”邵長陵微笑著點了點頭。明德帝見他說話不是語意不明就是微笑以對,心裡便是一堵。他也懶得虛與委蛇,直接問道:“當年,二皇子是跟你一起走的。如今......他在哪?”終於問出來了。邵長陵斂了斂雙目,遮擋住了洶湧而來的仇恨。“過了這麼多年,您才來問他,不嫌晚嗎?”“朕有去找過他!派了好幾撥人。忠孝侯說你們往西麵逃了......”說完求證般的看向了他。邵長陵輕笑了一聲,“西麵啊......”他點了點頭。向前一步道:“陛下,您真的如您所說的這麼想找到二皇子嗎?”“那是自然!”“若真的是這樣......”邵長陵抬起頭,墨黑色的眸子牢牢鎖住他道:“若真的是這樣,您為何謊稱二皇子在老太後麵前儘孝,一直未歸?您又為何隻敢偷偷的派金龍衛找,而不是光明正大的貼出公文?陛下,當時的二皇子還隻是個孩子,前十年您把他關在溫室裡不受任何人的迫害,出了事,您問也不問,直接就把他丟在了這人心險惡的世界裡。您如此做,何其殘忍!”明德帝晃了晃身子,不由自主的退後了一步。“他......吃了很多苦?”“他說,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出生的好。”屋外的雨幕嘩的一下傾瀉了下來。邵長陵轉過頭看著雕花窗外的雨水,語氣再不複剛才的淡然。而是帶著十二分的哀傷道:“我們有一次路過了一個叫朱水鎮的地方。那裡也經常下雨。我跟他到的時候已經餓了好幾天。但他一直恪守著作為皇子的驕傲,不偷不搶。““所以我們總填不飽肚子。他跟我說,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他母親是被陷害的,即時便能給我們一個交代了。然後他把做工換來的餅分了一半給我,沒有水,我們噎著噎著才把那個餅吃完了。吃完後我還對他說,長大了我要做個很有錢的商人,到時候我們就不用每天吃這麼乾的餅了。你猜他怎麼說?”明德帝沙啞著嗓子道:“他說了什麼?”“他說,他是皇子,我是文臣之後,怎麼能入商賈。他說,你一旦知道了真相,肯定會昭告天下,來找回我們。他說,即便你做下了那些事,他依舊不能恨你。因為你曾經這麼的疼愛他......”三個他說,讓明德帝震楞著留下了淚。“稷兒!”悲痛的哭音響徹著整個前殿。殿外的穆淩峰和邵長恒心內疑惑,殿內的邵長陵則麵目清冷。明德帝哭了一會兒,收起眼淚道:“他在哪兒,你告訴朕,朕去領他回來!領他回家!”“你想知道他在哪,便要答應我一個要求。”“你敢威脅朕!”“你可以不答應,我也可以不說。”明德帝不敢置信的瞪著邵長陵道:“你真不像邵家人。你既不像你父親,也不像你哥哥。你知道嗎?上一個敢威脅朕的已經滿門抄斬了。”“你若敢動邵家人一根毫毛,我便當場就死在這裡。”說到死這個字時,邵長陵表現出從未有過的放鬆。他冷笑著對明德帝道:“那樣的話,你不知又要用多久才能找到二皇子的消息了。”明德帝的目光在邵長陵的敘述中越來越冷,直至最後他的雙目又變回了原先的陰沉。他大袖一揮,直接坐到了上麵的龍椅上。“朕就來聽聽看......你的要求。”同一時間的邵府,邵顏睡在床上輾轉反側。她閉上了眼睛,豁又睜開。這樣反複了幾次,最後索性起身穿起了衣裳。墨香被屋裡的動靜吵醒,她舉著燭台走過來時,就見邵顏已經穿戴齊整坐在了床沿上。“小姐,您怎麼起來了?”“我睡不著。”邵顏琥珀色的瞳孔在燭光的映照下泛著點點碎光。墨香歎了口氣,將燭台放置在桌上,便整理起了邵顏的衣裙。“小姐,您是不是在擔心老爺和二老爺?”邵顏點了點頭,抓著墨香的手道:“好墨香,我們去門口看看吧。興許他們就回來了。”“小姐,外麵在下雨,又濕又寒的,可彆再鬨出病來。況且老爺和二老爺回來,肯定會有人傳話,您大可先歇下......”“我睡不著......與其這樣,還不如去走動一番。累了或許就想睡了......”墨香自知說服不了邵顏,隻好幫她多加了幾件衣裳。提傘時,更是隻顧著邵顏的身子,自己倒淋了個落湯雞。邵顏見了很是內疚,便不好說去門口等,隻得去了前廳。邵顏到時,邵俊竟然也在。邵顏忙上前道:“哥哥,你怎麼在這。”“顏兒,你還沒睡?來來,快坐下。”邵俊拉著邵顏坐下後,丫鬟們上了熱茶。邵顏趁機讓墨香回去換身衣服,墨香感激的福了福,便出去了。“哥哥,你也是擔心爹和小叔叔他們?”“你也是?”邵顏點了點頭,邵俊感歎道:“不愧是親兄妹,都想到一塊去了。”“嫂嫂呢?她睡下了?”“嗯,睡得可香了。”提到穆青林,邵俊的嘴角忍不住的便勾了起來。兩人正聊得高興,卻沒想穆青林的貼身丫鬟腳步急切的進了屋子。邵俊見了她,忙起身道:“你怎麼來了?可是大奶奶有什麼不適?”“大爺,您快去看看大奶奶吧!她睡得好好的,突然說肚子疼!現在滾在床上,起不得身了。”“什麼?!快帶我去!”邵俊說著便要拉那丫鬟一起走,邵顏卻緊跟著道:“可請了大夫?”丫鬟的身子頓了頓,捂著嘴道:“奴婢一急,竟給忘了。”邵顏搖了搖頭,忙吩咐著屋外伺候的小廝去請大夫。自己則跟著邵俊他們一起去了穆青林那邊。穆青林這邊的情況也驚動了淺眠的俞氏。俞氏聽說是穆青林出了狀況,也顧不得天色,急匆匆的便披衣而起。原本暗沉沉的邵府,從俞氏的院子那邊開始陸陸續續亮起了燈籠,不過一會兒,整個府裡都亮了起來。丫鬟小廝們交頭接耳,府裡的李大夫則滿臉疲憊的往邵俊的院子趕去。——李大夫趕到的時候,俞氏和邵顏正站在穆青林的床邊;而邵俊則坐在床沿上握著穆青林的雙手,眼裡滿是焦急。眾人見李大夫來了,忙讓開身。李大夫也不矯情,上前觀察了一番穆青林的臉色後,便坐下號起了脈。他閉目沉思片刻,豁得放開手站了起來!“大奶奶的情況不妙。快把我的醫箱取來!”小廝早就提著醫箱等候在屋外,聽他傳喚急忙進了屋。李大夫正欲施針,邵俊卻待在旁邊死活不肯走開。俞氏歎了口氣,和邵顏一起拉過了邵俊,讓李大夫有更大的施展空間。銀針舉起,屋裡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丫鬟和小廝們大氣都不敢出,便見那根針就這樣穩穩的刺進了穆青林的手臂......“娘,青林她不會有事吧?”俞氏拍了拍邵俊的背脊道:“俊兒,莫出聲。讓李大夫專心施針。”邵顏也拉過了邵俊的手緊緊握住,似給他無聲的安慰。燈台上的燭火無聲的跳動了十幾下後,李大夫才呼出一口氣拔出了針。“應是無礙了......”邵俊趕忙掙脫開邵顏的手,奔向床邊道:“青林?青林?”穆青林虛弱的睜開雙目,第一眼便見到了滿臉汗水的邵俊。她費力得從被子中伸出右手,撫過他的臉龐道:“沒事的,孩子鬨我呢。你這傻瓜,怎麼臉上都是汗?......”邵俊忙拉過她的手道:“你沒事就好,剛剛快把我嚇死了。”俞氏見他們夫妻倆說著體己話,便對邵顏使了個眼色。邵顏會意悄悄的跟俞氏出去了。李大夫見她們走了,也跟著收拾起了醫箱。待他出了院子,俞氏母女早就等候在一旁了。“李大夫辛苦了,這麼晚了還勞你過來。”李大夫行了一禮道:“夫人客氣,本就是我應該做的。”俞氏點了點頭,“李大夫,之前我明明聽你說青林的懷像很好,為何突然會腹痛呢?”“不瞞夫人,我也正覺得奇怪。”李大夫說到這擰了擰眉,“大奶奶昨日才請過平安脈,母子安好。但今日卻突然脈象不穩!我剛剛也問過她隨侍的丫鬟,吃的用的都沒什麼問題,也沒磕到碰到。這真是......”他搖了搖頭,怎麼也想不通。邵顏暗自驚訝,俞氏卻朝身邊的丫鬟低語了幾句。丫鬟領命,招了邵俊屋子裡的大丫鬟去問詢了。李大夫趁機便要告退,俞氏也不攔他,拉過邵顏道:“是不是不明白娘為什麼這麼做?”邵顏恍惚著點了點頭。卻見俞氏的那名丫鬟正在跟邵俊身邊的大丫鬟說話,她時不時的指著屋內,間或注意著附近的其他丫鬟。邵顏若有所思的道:“娘是懷疑哥哥院子裡有人不安分?”俞氏點了點頭。“這人心啊,永遠是最讓人猜不透的東西。娘以前也遇到過那些表麵忠心背地裡卻謀害主子的奴才。”“是不是像我小時候遇到的那個丫鬟一樣?那個想綁了我,最後卻把舒敏表姐綁走的丫鬟......”俞氏倒沒想到邵顏還記得那件事。她目光複雜的點了點頭。“那娘......”邵顏剛張了口,屋子裡突然傳來了一陣淒厲的叫聲!接著便聽到邵俊大叫道:“快把李大夫請回來!快啊——”俞氏聽了,二話不收便召回了李大夫,自己則拉著邵顏進了屋子。李大夫第二次進屋時,臉色已非常不好。剛剛他明明施了針,脈象也平穩了,怎麼又開始腹痛了?這次他不敢貿然施針,而是在屋子裡先轉了一圈,邵俊正要催,卻被俞氏擋住了。俞氏搖了搖頭,邵俊到口的話才勉強咽了回去。李大夫這個聞聞,那個嗅嗅,甚至連屋子裡的角落都不放過。但他毫無所獲。無奈之下他隻得打開醫箱再次施針。然而第二次施針後,過了一會兒,穆青林又反複了起來。這下連俞氏也坐不住了。她在屋裡疾走了幾步,才打發丫鬟去府外另請個大夫。李大夫老臉一紅,喃喃得說不出話。待第二個大夫來了,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穆青林早已疼暈了過去。那位大夫甫一進屋,先看了眼打開的醫箱又望了眼李大夫,便自以為了然的點了點頭。跟李大夫擦身而過時,還不忘投以輕蔑的一瞥。邵顏有些看不上這位大夫的行徑,但俞氏的丫鬟卻說他在京都裡非常有名。眾人靜靜的等著這位大夫號脈。他扶脈片刻,突然瞪大眼睛道:“庸醫誤人!這位夫人的麟兒怕是已胎死腹中了!”說罷怒指著李大夫道:“你剛剛究竟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