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竟是當日來過邵府的趙博彥他嫂嫂。而另一人年紀跟蔣氏差不多，頭上是插金戴銀，穿的是花紅柳綠，當真隻能用豔俗兩個字形容。那打扮豔俗的老婦人一見俞氏和邵顏便裂開大嘴笑道：“是邵大人家的夫人和小姐吧。我是趙博彥的娘。這是我大媳婦，還有他......”說罷從身後撈出了個小尾巴道：“這是博彥的侄兒，趙默。來，默兒叫人。”不知是不是因為躲在趙母身後的關係，趙默的小臉上一直陰沉沉的，他抬頭看了眼俞氏和邵顏，卻並沒有開口叫人，隻是抿著嘴越發的縮在後麵了。趙母拉扯了他好幾下，也沒能讓他開口。隻得自己上前打著圓場道：“這孩子怕生呢......嘿嘿。”俞氏敷衍的點了點頭。邵顏則是滿臉疑惑。這孩子跟上次見麵時，似乎有了很大的變化。邵顏試探著朝趙默露出了個友善的笑容，卻沒想趙默隻是冷冷的掃了眼她，便低下頭玩起了自己的手指。邵顏有些氣餒的呼了口氣，便轉頭打量起了趙家的另外兩人。卻沒想當她看到楊柳時，心中的疑惑更深了。那個跟著楊柳的男鬼竟然消失了......邵顏曾聽小叔叔說起過，若要讓惡鬼消失，一個是它時限到了，自己消失；另一種情況則是找真正的得道高人去度化它。這楊柳身後的男鬼那一日來的時候，氣息強橫的很。若是自己消失了，邵顏有些不信。但若是楊柳運氣好，遇到了個得道高人度化了它，倒是有可能的......思及此，邵顏便多看了楊柳幾眼。楊柳也感覺到了邵顏的視線，她抬起了頭，慘雜著嫉妒以及恨意的眼光就這樣直直的刺了過來。邵顏不解，卻也不怯場。她垂目而立，儀態天成，眼角的餘光卻銳利的回射向對麵的楊柳。楊柳終究隻是農家出生，雖有些小聰明，但對上真正的高門貴女時，便相形見絀了。邵顏隻是那樣一站，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她便感覺到全身一緊，剛剛還飽含恨意的眼光突然間便潰不成軍。她望了望自己身上漿洗的發白的細布衣裳，又望了望對方的綾羅輕紗。再看對方露出的手指，保養得如同白瓷一般，而自己呢......楊柳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粗糙的雙手，自卑的低下了頭。無論她再如何恨都無濟於事，比不過終究是比不過......況且今日婆婆都來了，自己還能做什麼呢？邵顏見楊柳收起了對自己的恨意，才狀若無意的移開了目光。俞氏和蔣氏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卻並不出聲。而趙母是一門心思想跟邵顏套近乎，見她安靜的站在那裡，話也不多，便上前靠近她道：“邵小姐長得真是漂亮！我老婆子活了這麼多年，都沒見過這麼水靈的女孩。”邵顏禮貌的謙虛道：“趙老夫人謬讚了。”“誒喲，這說話也是文縐縐的。叫什麼趙老夫人，叫伯母就好。”說罷咧著大嘴便要去拉邵顏的手。俞氏看了蔣氏一眼，見她全不阻止，便知道今日這事怕又是娘的主意。她不動聲色的插了進來，隔開了邵顏與趙母。趙母見拉不到邵顏，便又跟俞氏講起了話。“我們家博彥啊，那次遇到邵小姐，回來後便魂不守舍的。我就問他發生了什麼事，結果他說......”俞氏聽趙母越說越不靠譜，又見周圍的夫人有意無意的往這邊看，心裡便有些惱怒。她出聲打斷道：“趙夫人，快要開宴了。我與顏兒就先回去了。”說罷，目不斜視的拉著邵顏與蔣氏一乾人擦肩而過。蔣氏心裡一悶，但覺得自己做的沒錯，便也賭氣不說話。兩撥人就這樣越行越遠......趙母倒是想追去繼續說，但看對方絲毫沒停下的意思，隻得砸吧著嘴作罷了。她有些懊惱回過了頭，不看還好，一看楊柳跟趙默還像兩根木頭一樣杵在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走過去狠狠的擰了楊柳一把道：“讓你跟邵小姐套套近乎，你倒好，跟個鋸嘴葫蘆似得。平日不是很能說的嗎？啊？”楊柳隻是沉默著低下頭，趙母越說越沒意思，旁邊的趙默她又不忍責怪，隻得湊到蔣氏身邊，發起了牢騷。蔣氏心裡也氣，但她想到若邵顏被早早的打發走了，自己和青卓還能慢慢修複關係，便耐心的跟趙母嘮起了話。另一邊廂，俞氏和邵顏都想到了蔣氏的用意。俞氏是頭疼異常，邵顏是哭笑不得。她拉著俞氏的衣擺道：“看來外祖母是真的喜歡那趙博彥。若她身邊有個親孫女，怕是立馬要把她定出去呢。”俞氏本來還愁著的臉，聽到邵顏這神來一句，便噗呲笑出了聲。“輕點聲，可彆被其他人聽到了。”邵顏見俞氏笑了，心裡一鬆，便調皮的點了點頭。宴席上的歡聲笑語逐漸熱烈了起來，當林芷柔出來的時候，那熱烈的討論聲更是到達了頂峰。林芷柔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廣袖長袍，細腰盈盈一握，烏黑的長發更是整齊的披散在了身後。邵顏從未見過如此端方的林芷柔，她不禁拉著俞氏的手道：“娘，你看，今日的芷柔好不一樣啊！”俞氏含笑點了點頭。就在賓客們感歎的功夫，林肖然已經攜著黃氏步上了高台。“今日，是我林肖然的女兒林芷柔的成人笄禮！感謝各位賓朋佳客前來捧場！下麵，大禮正式開始！”正賓、有司以及讚者早已就位。當林芷柔步上高台朝眾人施了一禮後，便席地跪坐於笄者席上。林父林母相視而笑。那名做讚者的女孩兒則微笑著拿起梳子為林芷柔細細的梳著長發。梳完之後，則將梳子放到了席子靠南邊的那個位置上。讚者下場後，做正賓的那個中年婦人淨手而上，有司則在旁奉著羅帕與發簪。中年婦人端正的走到林芷柔麵前便高聲唱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林芷柔恭敬的聆聽完了訓育，婦人便將林芷柔的長發挽起，直直的插入了一支白玉簪。黃氏的眼角有些發紅，林肖然欣慰的點了點頭。而林芷柔的哥哥嫂嫂則在一旁眉眼帶笑的招呼著往來的親朋。邵顏感歎著好友的及笄禮，久久沒有回神。這不同於一個簡單的儀式，而是一場從女孩到少女的蛻變。當林芷柔梳著少女發髻朝眾人施禮時，邵顏這才真正覺得眼前那個女孩長大了，可以嫁人了......心裡有些莫名的感傷，邵顏不禁拿出帕子掖了掖眼角。俞氏見了，便溫和的攬過邵顏的肩膀細細的安撫著她。溫暖而又熱烈的氛圍下，就連一邊發著牢騷蔣氏和趙母都停下了話語，靜靜的看著高台上那個盈盈一拜的少女。耳邊響起了正賓端肅清朗的唱詞：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人聲戈然而止，樂聲緩緩響起......林芷柔謝過了今日的正賓、有司和讚者後，便提著裙擺走下了高台。她朝人群裡望了幾眼，一下子便看到了正靠在一起的俞氏母女。“顏顏！”“芷柔......”“爹和娘說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大人了。”兩個少女手牽著手，注視著彼此。一時間讓周圍的婦人小姐們議論紛紛。“遠看著林家這位小姐就不錯，近看更是標致。”“她邊上這位小姐倒是眼生得很......”“你說那位啊，是戶部尚書邵大人的千金。”“邵大人的女兒！可及笄了？定親了沒？”“還未及笄吧。聽說也沒定人家。”聲音不遠不近卻傳到了趙母耳中。趙母一聽那還得了，什麼叫沒定，這邵小姐可是她家的兒媳婦啊！趙母不顧邊上的蔣氏，便走到那桌席麵上道：“邵小姐是我兒博彥未過門的媳婦，什麼叫沒定？早定了！”趙母的嗓門本就大，如今特意說出，效果斐然。周圍吃著席麵的婦人們都停下了碗筷，有些詫異的看了過來。俞氏那一桌更是瞠目結舌。林芷柔皺著眉對邵顏道：“這人是誰？什麼叫做你是她家的兒媳婦！”邵顏也沒想到趙母竟會這樣不管不顧的說出來，臉色頓時難看的很。她父母俱在，且從未同意過這門親，這趙家老夫人竟然自顧自就說了起來，絲毫沒顧及到他們家的意願！如此作為，實在可氣！俞氏更是氣得頭頂冒煙，她幾步上前道：“這位夫人，我是邵顏的母親，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家的女兒定了親，你又如何得知！莫非你還是我們家老祖宗不成！”趙母一噎，才深覺說錯了話。但如今騎虎難下，還不如索性......趙母的眼睛咕嚕咕嚕轉著，嘴裡已經冒出了話：“這事是你娘俞老夫人跟我定下的......”“趙夫人！我女兒父母俱在，何時輪到外祖母來定她的親事！！！”這話可說是非常之重了，蔣氏聽得臉色煞白，心裡暗暗有些後悔。趙母被俞氏的氣勢所懾，一下子也接不上話。場麵就這樣尷尬的安靜了下來......直到一聲暗沉卻又稚嫩的聲音詭異的打破了這層寂靜。“邵小姐要做我二叔的媳婦嗎？那是不是就要跟我二叔一起睡覺啊？”俞氏聽得臉色鐵青，顫抖著手指指著那個孩子道：“好啊！你們趙家還找了個孩子來說這種話！欺人太甚——”趙母沒想到趙默會在這時候插話，忙攬過了他，含含糊糊的應著。趙默像是聽到了肯定的答複，於是歪著頭滿臉稚氣的道：“那我二叔還跟我娘一起睡覺，那我娘也是二叔的媳婦嗎？”哐當——趙母來不及堵上趙默的嘴，而楊柳則嚇得跌坐在了地上。兩人的心裡同時冒出了兩個字：完了——而周圍的賓客聽到這句話後，則用一種極其厭惡的表情朝他們看了過來......——女眷處的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很快便傳到了男賓那裡。此時趙博彥正恭敬的跟邵長恒說著話，卻沒想自己家的家眷卻闖出了大禍！當他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手上的筷子啪嗒一聲落在了桌上！誰能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他平日裡為人端正，做事踏實。他的上官言語之間也對他頗為看好，但他娘做了什麼！他侄子又做了什麼！他們竟然敢——高高抬起的頭頹然的低了下來。此時他完全不敢想象周圍人看他的眼光。那是多大的醜聞，他這官該怎麼做下去......席上，邵長恒默然的放下了酒杯；邵長陵摩挲著手指；邵俊則滿麵怒容的瞪著趙博彥道：“趙博彥你好膽！你家人竟敢這麼欺負我妹妹，你等著。”“俊兒！不須跟這種人多言。”邵長恒站起了身，看了眼旁邊的邵長陵道：“我要去顏兒那裡一次，長陵你......”“大哥，我自然跟你一起去。有人欺負我們家的女孩，我怎麼能袖手旁觀。”“爹，我也去！”“好，我們一起走。”說罷再也不看趙博彥一眼，三人離席而去。趙博彥過了許久才緩緩的抬起了頭。他不敢看周圍的人，隻得沉默著站起身跟了過去。按理說男賓是不方便去女眷處的。但今日在林府發生了這種事，林肖然和黃氏商量了一下，便把邵家人和趙家人引到了內堂。蔣氏猶豫了一下也要跟去，卻被俞氏的一個眼神給驚了回去。青卓何時用這樣失望的眼神看過她。蔣氏心裡難過，便怔怔的站在了原地。待一行人進了內堂，林肖然跟邵長恒等人客套了一番，便打算攜著黃氏離去。邵長陵捋了捋耳後的長發，踱步上前攔住了林肖然。隻見他在林肖然耳邊低語了一番，原本有些鬱鬱之色的林肖然和黃氏同時露出了笑臉。邵顏詫異眨了眨眼，卻見邵長陵突然回頭，她忙錯開了眼神，假意打量著屋內的布置。邵長陵輕笑了聲，便將視線轉向了角落裡的趙默。雙眼呆滯的趙默正愣愣得坐在椅子上，耳邊卻飄來了一個優雅綿長的男聲。“你似乎支撐不了多久了......”眼中劃過一條紅光，趙默低沉著嗓子道：“無妨。隻要能解我心頭之恨......”邵長陵的視線在屋內轉了一圈，便若有所思的道：“讓我猜猜，你能進入到這孩子的身體裡，若不是借著什麼有靈之物，便是同他有血脈關係吧......”‘趙默’並沒有回話，卻似默認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