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長陵一驚，忙放下了茶碗起身道：“邵......小侄女，彆！彆哭！”“我才沒有哭！”手中依舊緊緊的抓著邵長陵的袖子，邵顏憋著勁轉過了頭。“誰哭了！你愛走就走。”邵長陵無奈的看著被緊緊抓住的袖子，歎了口氣道：“你這樣抓著，我也走不了啊。”邵顏聽到這句話，越發使力拽住了袖子。邵長陵被邵顏拽的連坐都坐不得了。他挑了挑眉，看了半天，才敗下陣道：“好了好了！哪就要走了，不過是逗你玩的。”“真的？”“騙你是小狗。”“晚膳回來用嗎？”“今日可能......”“小叔叔！您六天沒回家用晚膳了！”“今日沒問題！”“真的？”“騙你是小貓。”“小叔叔，你究竟是想當狗還是想當貓啊？麻煩發誓的時候也專一點啊。”邵長陵表情糾結的望了望門外道：“隻要你肯鬆手，當貓當狗當烏龜我都行。”“哈哈”邵顏抬著下巴道：“看在你連烏龜都肯當的份上，這次饒過您了。去吧。”邵長陵鬆了口氣，再三保證自己會回來用晚膳，才腳步虛浮的飄了出去。邵顏目送著邵長陵走出門口，臉上的笑容緩緩散去。“小叔叔說要走......真的是玩笑話嗎？”——接下來幾日，在邵顏有意的盯梢下，邵長陵基本上每日都會留在家用膳。日子就這樣平淡且又帶點不安的流逝著，直到了一天晚上......“什麼！明日去外祖家？”邵顏不安的摩挲起了裙擺，眼眸垂了下去。俞氏見了忙安慰道：“年後一直忙到現在，論理早就該去的。況且你現在也不怕那些東西了，也該去拜見外祖父外祖母了。”邵顏咬了咬唇卻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其實本就是血脈至親，往年自己不敢出門才沒有去拜見，今年情況好多了，是該去的......隻是想到了幼時在外祖家受到的冷落，邵顏的孺慕之情頓時打了折扣。邵長陵一邊飲茶一邊時不時的注意著邵顏，見她聽到去外祖家沒有露出欣喜之情反而有些鬱結，心下便犯了疑。他礙於兩人離得遠不好細問，便轉過頭問起邵俊：“小侄女這是怎麼了？”邵俊偷偷瞥了眼邵顏的表情心下便有些了然。他低聲道：“想是因為外祖父外祖母不大喜歡女孩吧......”“這怎麼可能？我聽聞嫂嫂的父母當年很疼愛自己的一對姐妹花。怎麼到了孫女輩就不喜歡了呢？”邵俊抬手摸了摸下巴，心裡也有些疑惑，“當年，妹妹那雙眼睛還正常的時候，每年我們倆都會跟著爹娘一起去外祖家拜年。”“但外祖父外祖母對我和妹妹卻有著很大的差彆。對我，他們是喜笑顏開，對妹妹，則淡淡的。後來娘跟我說是因為外祖父外祖母更喜歡男孩......”說到這時，邵俊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他搶走了妹妹的寵愛一樣。邵長陵挑了挑眉，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牽強。他又回頭看了眼鬱鬱寡歡的邵顏，雙唇抿成了一條線。“嫂嫂，明日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可好？”“這......敢情好！長陵來京都也有些時候了，還沒去見過我爹娘吧？這次便去認認人，以後也好往來。”邵長陵躬身行了一禮，“那長陵就卻之不恭了。”“哈哈哈！那好，明日我們一家子一起去俞府！”邵長恒笑的很開懷。今年真是個好年，女兒能出門了，弟弟也找回來了，還有比這一家團聚更好的事嗎？——翌日，馬車載著邵家眾人去了京都柳巷胡同的俞府。說到俞府在京都雖排不上名號，但也不是什麼無名之輩。開國初年俞家曾出過一任太師。然而後幾代就沒有什麼精彩絕豔之輩了，如今隻算得上守成有餘。如今俞家的家主是俞氏和大俞氏的父親，俞泰然。俞泰然現任翰林院學士，娶妻蔣氏，育有一子兩女。其子餘明洲為滄州知府，常年回不得家；其兩女卻嫁的極好，大女兒嫁了大理寺少卿範明，小女兒則嫁了戶部尚書邵長恒。一路上邵長恒那一車倒自在得很，時不時的會傳來笑聲；俞氏這一車則有些沉悶。俞氏想了想，便把邵顏摟在了懷裡，哄著她休息了一會兒。待到了俞府，眾人陸續都下了馬車。邵長恒與俞氏對視了一眼便一起走在了前麵，邵長陵次之，邵俊和邵顏則走在最後。大門口早有蔣氏的大丫鬟等在外麵，見俞氏一班人來了，親親熱熱的上前行了一禮。“奴婢雀枝見過二姑奶奶！二姑爺！還有小小姐和小少爺。這位是？”“這位是我家二老爺。”俞氏笑了笑，卻並沒多說。雀枝忙朝邵長陵也行了一禮，“見過邵二老爺。”邵長陵看了一眼俞氏，便笑著點了點頭。一家人隨著雀枝步入俞府內堂時，滿頭銀絲的蔣氏早已迫不及待的站起了身。她一眼便認出了人群裡的俞氏，眼眶一酸，便高呼著我的兒啊，可想死為娘了！俞氏亦是眼眶一紅。無論她嫁入邵家多麼幸福，在外頭多麼威風，但看到了老父老母，內心便瞬間化成了一個被父母疼愛的小兒女。俞氏上前扶住了蔣氏便深深一拜。“娘！”“誒！乖孩子。”蔣氏慈愛的摸著俞氏的發頂，仿佛她還是以前那個會依偎在母親懷裡撒嬌的少女。邵長恒目光柔和的望了一眼，便上前給俞泰然行了一禮。“小婿幸不辱命！這些年青卓雖不能說過得有多好，但我已經傾儘了自己所能的嗬護她。現如今我們兒女雙全，闔家幸福，這輩子再無所求！”俞泰然哈哈一笑，起身攙扶起了邵長恒，“你做的很好。當時你隻是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我把青卓嫁給你，很多人都說我傻。但如今，誰敢笑我！長恒，你做的很好！”邵長恒聽了這話，朝俞氏看了一眼，恰巧俞氏此時也轉過了頭，兩夫妻默契的行為全都被俞泰然和蔣氏看在眼裡，兩位老人心下不禁感慨萬分。昔年，邵長恒還隻是一個戶部主事，而俞青卓卻是翰林學士之女，兩人結成連理可說是俞青卓低嫁；但如今的邵長恒已經成了戶部尚書，而俞泰然依舊還是個翰林學士，恐怕這輩子的成就也止步於此......怎能讓兩位老人不感慨呢？不過最難得的還是邵長恒對俞氏的深情，如今的邵長恒想要美妾美婢易如反掌，但他依舊隻守著俞氏。想這高門大戶間又有幾對夫妻能做到如此？即便大女兒嫁得好，範明也是納了妾的......兩位老人感歎的功夫，已經被女兒女婿扶到了上位坐好。接著邵長恒便指著邵長陵介紹了起來。蔣氏倒還好，俞泰然則愣了愣，眯著眼睛觀察了起來。末了，俞泰然歎道：“好孩子，總算是回來了！當年你哥哥還托過我們去找你，卻沒想最後還是你自己回來了。回來的好啊，好啊。你......”邵長陵微微一笑道：“俞伯伯有話但說無妨。”俞泰然皺了皺眉，看了一眼邵長恒，後者則搖了搖頭。“也沒什麼，隻是你表哥......他還好嗎？”邵長陵墨黑色的瞳孔中閃過一道紅光，他垂下了頭道：“他......自然是好的。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好......”俞泰然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便沒有再多問了。而邵長恒則輕輕的呼出了口氣。邵顏看著這三人的表情，心下疑惑，小叔叔的表哥？這又是誰？為何小叔叔歸家後卻從來沒提起過呢？還有外祖父，好好的怎麼突然關心起了小叔叔的表哥......邵顏歪著頭撫了撫胸前的長發，腦中突然模糊的想起了當時去忠孝侯府的一幕。那時候忠孝侯穆淩峰也是突然提起了小叔叔的姨娘......姨娘、表哥？這中間有著什麼關係呢？邵顏緩緩的抬起了頭，麵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的邵長陵。他的身邊總是圍繞著一層薄霧。初見時，邵顏隻覺得他是個奇妙的人，然而隨著這些日子的相處，他複雜的一麵也逐漸顯現。他本是官家庶子，卻幼年隻身離開京都從此音訊全無；回來後，他本可以借著嫡兄的關係謀官，卻毅然選擇了行商；如今他薄有資產，卻始終沒有成家的打算。這種種行徑加起來實在讓人奇怪......就在邵顏胡思亂想的時候，邵俊拉了拉她的袖子。邵顏忙打起精神跟哥哥一起上前見了禮。“孫兒見過外祖父、外祖母。”“孫女見過外祖父、外祖母。”“好好好！快起來，地板上涼，可彆凍壞了我的好外孫。”蔣氏說罷上前扶起了邵俊，俞泰然也是眼神專注的望著邵俊，滿意的點了點頭。邵顏聽著耳邊俊兒俊兒的呼喊聲，卻始終沒有人叫她，心下失落，咬著唇低下了頭。邵長恒見到這一幕笑容便淡了下來，邵長陵則是皺起了眉，有些無法理解。俞氏心裡最明白不過，便道：“爹、娘，顏兒也朝你們行禮呢！”俞泰然一愣，瞥了邵顏一眼，嘴角扯了扯，招呼著邵顏起來。而蔣氏則專心的幫邵俊理著鬢角的長發，並未看過來。邵俊尷尬的被外祖父、外祖母疼愛著，餘光瞥見邵顏要自己起身，忙躲過了蔣氏的手，上前扶起了邵顏。“妹妹，哥哥扶著你！”邵顏低低的嗯了一聲，抓著哥哥的手起了身。在邵俊過去的功夫，蔣氏這才正眼打量起了邵顏。黑壓壓的烏發長及腳踝，麵容豔麗，姿態秀雅，端的是大家閨秀的氣派。隻是再好終歸不是自己家的血脈，想到俞氏還未跟邵長恒提及此事，想到萬一邵長恒知道了這件事，蔣氏原本讚賞的目光便變得有些厭煩。該早早把這姑娘打發出去才好，免得以後被揭破了，影響女兒和女婿的關係。思及此，蔣氏對俞氏道：“如今俊兒也定下來了。雖結的恭候之家，我和你父親不大滿意；但定都定了，便早日過門吧。”“女兒也這麼想。前段時間跟相公商量著待俊兒秋闈過後便成親呢。”“嗯。那等門第出來的姑娘就得早早娶回來立下規矩。免得仗著自己是公侯之女，便不敬重你這個婆婆。”“娘說的是，女兒醒得。”“那......咳，顏兒呢？”俞氏一愣，倒沒想到蔣氏會提起邵顏。而一旁的邵顏也受寵若驚的抬起了頭。“顏兒的事暫還沒有頭緒。我今日帶她過來，便是想讓母親給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少年人。”“娘！”邵顏剛想出聲，卻被俞氏按下了。她抬頭向蔣氏望去，蔣氏卻並沒有接收到俞氏的目光，而是轉過頭跟俞泰然交換了個眼神。俞泰然了然的點了點頭，便出聲道：“我這邊倒有一位人選，說出來與你們聽聽。”“爹但說無妨。”“此子名叫趙博彥，現年十七。家中雖不是官身，卻自幼聰穎肯學。前年考取舉人後便入了我翰林院，我見他聰慧，遂跟他結下了師徒之義。如今似是調到了六部之中......”“這可是巧！”邵長恒拍著手掌道：“可是廣博的‘博’俊彥的‘彥’。”俞泰然驚訝張了張嘴，過後了然道：“莫不是進了你們戶部？”“被嶽父說中了！此子剛進戶部不久，我與他也算是有過幾麵之緣。是個不錯的年輕人，胸有丘壑，且做事踏實。隻是性子略耿直了一點，不大懂得變通。”俞泰然撫著長須道：“耿直才好，若是個心思多變的，我也不會提到他了。你們倆覺得如何？”邵長恒剛想接口，卻被俞氏橫了一眼，隻聽俞氏問道：“他家中是個什麼情況？”這次俞泰然倒沒有回答，而是蔣氏接過了話頭。“他家中父親早逝。他和他兄弟是寡母拉扯長大的。後來他兄弟娶了親，但生下兒子後不久也因病過世了。如今趙家都是他一個人在照應著。是個好孩子......”俞氏低頭思索了片刻道：“不知他母親和兄弟媳婦是怎樣的人？”“這......他母親是農家出生，他兄弟媳婦自然也是農家女。不過聽聞性情都很淳樸，想來是不難相處的。”俞氏搖了搖頭道：“我不同意。也許爹和娘會說我勢力，但兩家背景若相差太大，結親之後問題也會越多。暫不說顏兒能不能吃得了這種苦，那趙家婆媳見到我家顏兒，又該擺出何種姿態呢？”邵長恒想到上次妻子在夜間對她說的話，也是讚同的點了點頭。結親要門當戶對，是有他的道理的。若家庭背景相差太大，恐怕需要很多時間磨合；但有時候未等到兩人磨合好，便成了怨偶的，也是大有人在。還好當初自己家也是官身，自己職位雖低了點，但到底是大家出生，夫妻倆生活習慣相差不大，婚後才能如此契合。邵長恒這邊廂想著事情，邵長陵則注意著邵顏的反應。隻見邵顏自從聽到有關自己的親事後，便默不作聲的低下了頭。細細看去，臉上並沒有什麼歡喜羞澀之感，隱隱還有著些許抗拒。邵長陵撫了撫下唇，見俞氏和蔣氏還在為著趙博彥家好不好爭論，便上前道：“伯母，嫂嫂，來日方長。暫不論趙家好壞，如今我們連趙博彥的人都還沒見，先討論他的家事是不是早了點？”俞氏忙點了點頭，“是啊，娘。這件事容後再議吧。”“什麼容後再議。顏兒都快及笄了，哪有功夫挑三揀四。這趙家也不錯，顏兒及笄後便定下，來年嫁人，時間正正好！”說罷拉住了俞氏的手道：“她能有這福分，到時候還得感謝我們呢。”蔣氏的話裡似有深意，讓在座的人都愣了愣。俞氏忙高聲道：“娘！顏兒是我的女兒，什麼福不福分。今日也不早了，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改日再登門看望你們。”“你這孩子！”蔣氏還欲再說，卻被俞泰然拉住了。隻聽俞泰然道：“既如此，便早些回府吧。這件事你可以考慮一下。”俞氏深深的吸了口氣，才點頭道了聲是。待邵家眾人再次坐上馬車時，已經沒了之前的歡欣雀躍。邵顏更是從頭到尾都沒吭一聲。俞氏把邵顏拉入了懷裡，心內是既愧疚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