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公主流著淚就要跪下。卻被秦方遠拖了起來,“永寧,我們跪長輩,跪天地,卻不能跪禽獸。”此言一出,皇上整張臉都沉了下來,而永寧公主則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秦方遠眼神渙散的盯著皇上的那個方向道:“你對他求饒有用嗎?你越向他低頭,他便越看輕你;你若無所畏懼,他才會害怕你!彆求他!”兩人交握的手上,似乎能感覺到對方傳遞過來的力量。永寧公主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兩眼璀璨如星。她直直的看向那個她畏懼的男人道:“我不會再求你了!他說得對,你不配做我的長輩!也不配得到我的跪拜!”永寧公主低頭望了一眼崖底,心裡隱隱有了決定。“好!好得很!你們都好得很!”皇上拔出了腰間的佩劍,臉色陰狠的道:“永寧!背叛我的人我絕不會將她就地正法!我會慢慢的,慢慢的......折磨她......直到她生不如此,直到她崩潰求死!”劍尖緩緩平舉,直指向了邊上的秦方遠。“你不是在意他嗎?我便先取了他的性命!”他說的,一定會做到!就如同之前死去的那些男子!她絕不讓秦方遠變成下一個!永寧公主義無反顧的迎上了那把寶劍!秦方遠則慌亂的想要拉住永寧公主。手指與衣衫擦肩而過。劍尖就要抵上永寧公主的胸口!藏身在樹林邊上的邵顏被邵長陵捂住了嘴,緊緊的圈在懷裡。琥珀色的雙眼中倒映著那雙閃爍著銀光的寶劍,永寧公主決然的神情,以及她身後六個翩然而下的男鬼!死去的人因為想念活著的人會化為一縷執念守護著她......公主殿下有那樣的人嗎?一道幽藍色的屏障擋住了那千鈞一發的劍勢!迎著皇帝詫異的眼光,點點破碎的藍光飄然而下,仿佛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寶石。永寧公主豁然覺得肩頭一鬆,長久以來保護她的一道屏障就此消散。眼角不禁滴下了一滴淚,連永寧公主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流淚,但心中卻覺得悲傷不已。皇帝一發不中,抬眼望去,見永寧公主正發愣間,忙趁著空隙,又刺出一劍。這次的劍勢比剛才那招更為淩厲,充滿殺機。眼盲的人似乎天生就能感覺到危險,秦方遠自知這一次再也逃不過,他慌亂的伸出手便推開了身前的永寧公主,自己迎了上去。寶劍沒入胸膛,直接刺穿了秦方遠的身體。皇帝陰冷一笑,又加了一份力。秦方遠腳下一空,身體便向後倒下......自己就這樣走了嗎?留在崖上的永寧怎麼辦?永寧公主粲然一笑,在皇帝暢快的眼神中,張開雙臂一躍而下緊緊抱住秦方遠!生不與君長廂守,死亦伴君心......秦方遠,我來了!——當初冬的第一場雪落下之際,邵顏做了一個夢。夢裡,永寧公主和秦方遠滿目安然的躺在崖底。須臾,幾條翠綠的蔓藤沿著他們的軌跡,慢慢聚攏成圈。當蔓藤將他們全身都覆蓋之際,一個如水般的身影緩緩破土而出......她的長發與土地相連,她的五官溫柔似水;那女子回眸一笑,輕輕的對邵顏額了額首。水玉......當邵顏叫出這個名字時,她的雙眼也睜開了。她的瞳孔像被水澆灌過似的,竟晶瑩剔透的猶如寶石。邊上的墨香見她醒了,忙服侍著她起身。待邵顏梳妝完畢出了房門,就見到屋外白茫茫的一片,竟是下雪了。院子裡的丫鬟們很稀罕這雪,三五成群的堆著雪人,打著雪仗。清脆悅耳的歡笑聲回蕩在耳邊,倒讓邵顏鬱結的心有了幾分輕快。墨香想要上前嗬斥她們,卻被邵顏阻止了。“快過年了,就讓大家鬆泛些吧。”“是,小姐。”邵顏穿過這堆歡聲笑語的丫鬟,往拱門外而去。也許是因為快過年了,周圍的丫鬟仆婦們臉上都帶著笑模樣,院子裡也掛上了過年要用的紅燈籠和貼紙。邵顏邊走便對墨香道:“過年那天,你回去見見老子娘吧。”“可是小姐這邊......”“無礙的,下麵還有這麼多丫鬟婆子,還伺候不了一個我嗎?回去吧,看看家中的父母兄弟,跟他們一起過個年。”“謝謝小姐!”墨香感激的福了一福,臉上的笑容比平日深了幾分。她想了想道:“院子裡的二等丫鬟,屬七巧和茯苓最為妥當,小姐若有事,不妨讓她們伺候。”邵顏相信墨香的眼光,便點了點頭。待兩人步入前廳時,邵家人都已經到齊了。“今日是妹妹最晚!”邵俊笑的最為燦爛。“來,顏兒,快過來用早膳,今日有你最愛吃的櫻桃酒釀、芙蓉金絲卷。”俞氏朝邵顏招了招手。“顏兒看著精神不錯。”邵長恒扶著短須微微一笑。邵長陵什麼都沒說,卻默默的幫邵顏盛了一碗櫻桃酒釀。邵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笑著道:“聞著好香,那我就不客氣了!”櫻桃酒釀清甜爽口,甫一入口,便讓邵顏連眉目都舒展開來,“好吃!”邵長陵見邵顏笑了,也低頭盛了一碗。邵長陵並不怎麼愛吃甜食,但今日的櫻桃酒釀似乎真的不錯,他一連吃了兩碗。席間,俞氏問了邵顏今日的打算,邵顏吐了吐舌頭道:“跟芷柔約了一起去外麵逛逛。”邵長陵放下了碗筷,理了理身上的鑲南珠玄色長袍道:“我送你吧。”邵顏愣了一下便點了點頭。當兩人同處於一輛馬車內後,氣氛才變得有些尷尬。邵顏低頭理著散落的長發。邵長陵則抬頭看著車頂。邵顏的心口止不住的亂跳了起來,無論如何安撫都沒辦法平複。她咬著唇胡亂的梳理著,卻沒想袖口的銀絲勾住了長發。“嘶!”“怎麼了?”邵顏抬起了眸子,楚楚可憐的道:“頭發勾住了,我看不到上麵。”邵長陵搖了搖頭,湊近過來幫她解著長發。眼看著兩人的額頭快抵到了一起,邵顏忍不住轉開了視線;心口卻跳的更為劇烈。停下來,快停下來,你在亂跳什麼!“那件事,你還在想嗎?”邵顏一驚,下意識的高聲道:“想......想什麼?”墨黑色的眸子暗了暗,邵長陵要出口的話轉了轉,“永寧公主和秦方遠的那件事......”再次聽到這兩個名字,邵顏原本躁動的心悄然的安歇了下來。“昨晚,我好像夢到了他們......”長長的睫毛垂落,邵顏回憶著那個夢境道:“夢裡,永寧公主和秦方遠被地上冒出的蔓藤圍了起來。然後水玉出現了,她對我笑了笑。真奇怪,明明是不相乾的人,為什麼會在一起呢?”“水玉?”“嗯!是她。你說這算是什麼夢呢?”“也許她們跳下崖並不是絕路,而是另一個新的開始。”說話間,邵長陵解開了銀絲和長發,他退後了一點,又坐回了原位。“若真的是這樣,那就好了......”那天,斷崖上的一幕幕又清晰的闖入了邵顏的腦海裡,她忍不住道:“小叔叔,您說那樣的皇上,值不值得爹爹和哥哥效忠他?他的做法,真是讓人不齒!”邵長陵的眼角跳了跳,浮起了一絲冷笑:“他都不配做人,更何況是皇帝!”“小叔叔?”“曾經,他有一位很寵愛的妃子。不久後,妃子便為他誕下麟兒。但還沒等那個皇子成年,他便因一件舊事,要殺了那個妃子和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況那些事跟幼子何辜?”“那個妃子連夜帶著兒子逃跑去投奔嫁入官宦之家的妹妹。卻沒想這一投靠,釀出了慘劇......”邵長陵的瞳孔漸漸放大,耳邊仿佛又傳來了當初那淒厲之極的叫聲以及滿眼滿眼的鮮紅。他僵硬的低下了頭,用手罩住了臉。“小叔叔,你怎麼了?”邵顏擔憂的湊近了邵長陵,卻見他久久不曾抬頭。邵顏握上了邵長陵那隻遮住臉的手,然而那隻手卻並沒有鬆開的跡象。這樣的邵長陵是邵顏沒見過的。她忍不住放柔了眼光,“小叔叔......我知道你的身上有很多秘密。第一次遇到你時,我就覺得你不是一般的人。往後數次,你都幫助過我救過我,你在我的心裡,不止是親人,而是更為重要的人!”相握的那隻手慢慢收緊,“你的秘密若不想說,我也不會問。但是請你不要壓抑自己。你從回來後,便一直笑著對我們好,不求回報。你自己的事,開心的,傷心的,痛苦的卻從不與我們說。我很心疼這樣的你......”心疼......我?邵長陵揭開了那隻手,眼中卻殘留著一股濕意。邵顏見此,忙緊緊的將那隻手包裹在自己的雙手中,想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他。邵長陵搖了搖頭道:“傻瓜,我的手很冷,會凍到你的。”“不會的!我會把它焐熱。”邵顏低頭朝那隻手哈著氣,使勁的搓揉了起來。那樣專注的視線,那樣溫暖的觸感,讓邵長陵冰封的內心裂開了一道縫隙。他有些慌亂的抽回了手,故作大聲的道:“到哪兒了?”“回老爺的話,到七玄大街了。前麵不遠處就是玉如軒。”車夫適時的插了一句嘴。邵長陵垂下眸子道:“你在哪裡下車?”邵顏望了一眼外麵,“就在這裡吧。”車夫聽到吩咐忙把馬車停在了邊上。邵顏踏著腳凳便下了馬車。“顏兒,下雪了,拿上這把傘。”邵長陵遞上了一把做工精致的繁華戲蝶傘。“謝謝小叔叔!”邵顏抬頭望了一眼白茫茫的天際,才微笑著撐開了傘。邵長陵目送著邵顏的身影直到消失。見車夫撩起鞭子準備驅車向前,忙抬手製止了。“這點路我步行過去。”當邵長陵跳下馬車時,正有幾片雪花飄落在了他臉上。不知是因為他的體溫太低,還是因為其他什麼,雪花並沒有融化,就這樣掛在他的臉上。他伸手想將那幾片雪花取下,卻沒想雪花落到他手心之際,竟然出乎意料的融化了。邵長陵望著那隻手愣了愣,幽幽的道:“大概是她留下的餘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