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有些吃驚，淑妃也有些詫異。她抬頭看了一眼她的女兒，倒是愣了一下。她已經好久沒看到永寧穿淺色的衣裙了。自從發生了那事後，這個孩子便再也沒穿過這麼清新脫俗的顏色。淑妃張了張嘴，但或許是很久沒跟女兒聊過家常，一時倒說不出什麼話來。斟酌了很久，淑妃才開口道：“你皇兄最近已經開始接觸政事了......”淑妃說完了這句話，屋裡又陷入了沉默。永寧公主的手抖了抖，心裡有著一些激動。她的母妃好久沒開口跟她說話了。即便說的那個人不是她......“皇兄從小就聰明，能有這一天也是理所當然。”“是啊......”兩人又沉默了下來。永寧公主垂下了眸子，試探著說道：“今日跟戶部尚書府千金和將軍府的千金一起逛了大街......”“哦？是哪來位？”永寧公主見淑妃有了興趣，忙答道：“是戶部尚書府邵長陵的嫡女邵顏，和威遠大將軍林肖然的嫡女林芷柔。”淑妃點了點頭道：“戶部尚書邵長恒是個能乾的，很得‘他’的器重。至於威遠大將軍林肖然，手握兵權，交往需得慎重......一個不小心你哥哥恐怕被人猜忌。”永寧公主點了點頭，有些不安的抓著裙擺道：“今日這一身是邵顏幫我選的......好看嗎？”淑妃這才仔細得打量起了對麵的永寧公主。今日的她清麗怡人，透著一股少女的氣息，仿佛間她們又回到了那件事之前，她還是自己捧在手上的明珠，自己也還是她最喜歡的母妃。淑妃的表情恍惚了一下，古井般的心略微泛起了一點漣漪。永寧公主見了淑妃的表情，又看到她搭在桌子上的那雙手，忍不住便想握了上去......“淑妃娘娘！門外有養心殿的內侍求見。”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碎了這許久不見的柔和。養心殿三個字狠狠敲擊在了兩人心間。永寧公主痛苦的捂著頭，心裡在呐喊著：又來了！他又來了！淑妃則收起了臉上的柔色，沉默著背過了身。永寧公主求助般的看向了淑妃，淑妃卻始終沒有回頭。永寧公主坐了半響，才失魂落魄的站起了身。她早該明白的，母妃不隻她一個孩子，又怎麼肯為她拿哥哥的前途來冒險呢......她早該明白的。一路恍恍惚惚的跟著內侍到了養心殿，又恍恍惚惚的見到了她的父皇。那個抱著她卻叫著另一個女人名字的男人。隨心...隨心......大概是這兩個字吧。永寧公主的身體仿佛與靈魂分離了開來，身體上的痛楚、折磨、快感仿佛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直到那個男人滿足的起了身。低沉肅穆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這種顏色不適合你。”永寧公主垂下了眼簾，沒有看他；隻是緩慢的從床上起了身，走到了那堆衣裙前；她默默的套上了衣裙，又撿起了雙魚佩，最後有些踉蹌的出了殿門。直到坐在了馬車上，她仍然沒有說過一句話。夕陽西下，周圍仍然有著絡繹不絕的叫賣聲，孩子們的笑鬨聲，還有將要歸家的男女們的吆喝聲。永寧公主抬起了車簾的一角，正見到一個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得攙扶著他的妻子在路上走著，他的妻子肚子微隆，想是有了身孕。這對男女的前麵是正收著攤的一家三口，父親和母親在忙碌，旁邊的孩子卻時不時的搗亂，這對夫妻無奈的搖了搖頭，眼裡卻有著寵溺。永寧公主唰的一下放下了車簾。回到了府上，高嬤嬤要跟進來，卻被永寧公主拒絕了。她仍舊把身上的衣裙儘數脫下，拿起了邊上的剪子就要剪下，卻在最後的那一刻猶豫了。她低下了頭，默默的放下了剪子，卻將那件衣裙小心疊好。她從衣裙旁拿起了那塊雙魚佩，舉到了眼前。雙魚佩隨著她手指的轉向在不停地打著轉，她的雙眼卻晦澀不明。最後，她還是將這身衣裙和雙魚佩一起鎖在了一個箱籠裡。她換上了平日穿的黑衣黑裙，又讓進來伺候的丫鬟給她梳了個鬆散的發髻，這才走向了公主府的後院。“嗬嗬~我今天要去哪一間呢？”永寧公主的嗓音有些嘶啞，但她的表情卻笑盈盈的。旁邊的高嬤嬤指著秦方遠的那一間，試探著開口道：“秦公子是新來的......”“不，他不行。”永寧公主徑直走向了小徑深處，“去綠蕭那吧。”走到了一半，永寧公主突然回頭對高嬤嬤說道：“我的後院是時候再增加點新人了......”“是，公主殿下。”高嬤嬤恭敬的低下了頭。待一番雲雨過後，那名叫綠蕭的美男子正要撫上永寧公主的側臉，卻被她避了開來。她吩咐著丫鬟拿來避子湯，頭一仰，便喝了下去。待喝完了湯藥，她利落的起身穿上了衣裙。綠蕭笑了笑，問道：“公主殿下，不留宿嗎？”“不必了。”“綠蕭恭送公主殿下。”口中雖說著恭送，綠蕭的臉上卻並無不舍。永寧公主咬了咬唇，拋下了綠蕭走了出去。深夜的風冰涼刺骨，永寧公主突然覺得好冷。她抬起了頭看向夜空，嘴裡喃喃得道：“這世上果真沒有人是真心待我......最尊貴的血脈又有何用，不過是肮臟齷齪的東西而已......”永寧公主慘然的笑出了聲，且越笑越大，仿佛這是世間最好笑的笑話。她迷迷糊糊間走到了秦方遠的門口。隔著木門，她還能聽到裡麵的桌椅挪動聲。不知是好奇還是彆的什麼，她推開了這扇門。秦方遠的屋裡一片漆黑，但由於月光的照射，永寧公主依稀還能分辨出他的身影。“你在乾嘛？”秦方遠有些驚訝於永寧公主的到來，他直起了身子道：“我想起來喝水，但桌椅總會磕絆到我的腳，我便試著挪挪位置。等記下了桌椅的擺放位置，我下次再想起來喝水，便不會有阻礙了。”永寧公主走上前點燃了桌上的燭台。幽幽的燭光下，秦方遠依舊一臉的清澈乾淨。他的嘴角噙著笑，似乎很是愉悅。“你在高興什麼？”“好幾天沒有人陪我說話了，你願意來找我說話，我自然高興。”“底下的丫鬟沒來服侍你嗎？”秦方遠的眼裡泛起一絲疑惑，他搖了搖頭道：“我娘說了，沒娶到媳婦前，不準跟其他女人有過多接觸。”“嗬嗬，那娶到媳婦後呢？”“娶到媳婦後，自然隻跟自己的媳婦接觸，那就更用不到什麼丫鬟了。”仿佛是為了肯定自己的說法，秦方遠繼續道：“所以我從小就不用丫鬟。”“真是個呆子。”“那你喜歡呆子嗎？”永寧公主愣了愣，“你為何問我喜不喜歡？”“我倆有了肌膚之親啊！對了，我問你的事，你考慮的如何了？”“什麼事......”“我娶你的事啊！”秦方遠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襯得他這張清澈的臉上多了些傻氣。我娶你......永寧公主捂住了嘴，心裡卻咚咚咚的跳了起來。但下一刻她的心便凍結了起來。她有什麼資格嫁給彆人，就憑她這肮臟的身體？永寧公主唰的一下站起了身！秦方遠本就豎著耳朵，待聽到了桌椅相撞的聲響，忙疑惑的‘看’向了前方。“娶我？！你憑什麼說娶我？什麼肌膚之親，你知不知道！！！和我永寧公主有肌膚之親的男人有多少？我難道還一個個跟他們成親嗎？你不覺得你說的話很好笑嗎？啊！”嘴裡咆哮著激烈的話語，淚水卻不受控製的滴在了桌上。啪嗒——秦方遠側耳聽著周圍的動靜，他站起了身，試探著伸出了手，他的手摸向了桌麵。那裡有著一滴淚水。她哭了......“彆哭了。”“哇啊——”永寧公主捂著了臉，再也控製不了眼裡的淚水，她大聲的哭出了聲！那嚎啕的哭音裡聚集著太多的悲傷，絕望，怨恨與無助。秦方遠從未遇到過如此複雜的女子，他被她哭的心都亂了。他想要觸碰到那張哭泣的臉，卻摸索了半天都沒摸到。他隻得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同樣的話語。彆哭了......彆哭了......彆再哭了......而永寧公主的身後，那六個並排站著男鬼，嘴裡也在無聲的重複著同樣的話語......——當晨曦的光亮照進閨閣的時候，邵顏似有所覺的睜開了眼睛。她坐起身往窗外望了望，不禁露出了笑容。“今日想必又是個好天氣吧。”“小姐你醒了？”墨香輕巧的推開了雕花木門，見床上的邵顏已經坐起了身，忙把昨日準備的衣裙拿了出來，幫邵顏換上。邵顏換上了天碧色的衣裙後，墨香便招了小丫鬟進來服侍邵顏梳洗。邵顏的五官本就生的豔麗，但卻喜歡穿著素雅的衣裙，倒把那份豔壓了下去，突出了麗的一麵。待邵顏梳妝好後，便帶著幾個丫鬟去了俞氏那邊。彼時俞氏和邵長恒正在說事情，見邵顏來了，忙停住了話頭。邵顏微微一愣，問道：“爹，娘，你們在說什麼？”俞氏和邵長恒交換了個眼神，忙笑著回道：“在商量你哥哥和穆小姐的婚期呢......”“娘，穆姐姐都要成我們家的人了，你還叫她穆小姐，太疏遠了。”俞氏拍了拍邵顏的手背，有些惆悵的道：“養了這麼大的兒子，眼看著就要跟其他女子一起生活了，娘這心裡總有點......怪不適應的。”俞氏還有一點沒說，這穆青林畢竟不是她自己選上的媳婦，心裡既不舒坦又無可奈何，其中的心酸複雜不足為外人道也。邵顏見俞氏心情不愉，忙挽過了俞氏的手臂道：“娘，哥哥再怎麼成家立業了，也還是您的兒子，是我的哥哥！這一點是不會變的。”說罷摸了摸肚子，眨著琥珀色的大眼道：“肚子餓了......”邵長恒忙接過話頭道：“走，一起去用早膳去，我也餓了。”俞氏撫了撫額，無奈的被這父女倆拉了起來。下人們井然有序的拿著食盒到了前廳，俞氏、邵長恒、邵顏和邵俊已經坐在了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家常。邵顏忍不住往門外望了望，才見邵長陵姍姍來遲。“小叔叔，你來的真晚。”邵長陵今日穿著一身暗金色廣袖長袍，滿臉疲憊的道：“眼看著快到年底了，這麼多家鋪子都要盤賬，我真是恨不得多長幾隻手，多長幾隻腳。”邵長恒關切的夾了一個湯包到邵長陵的碗裡，“我們家也不缺這些，你大可不必這麼忙。”邵長陵搖了搖頭：“我這些是打算留給侄子侄女的，可不能馬虎。”俞氏聽了倒是一愣，有些嗔怪道：“說什麼呢。長陵你還年輕，往後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做什麼都留給他們。”“就是就是，小叔叔賺的家業自然該留給未來的堂弟堂妹，我和顏兒就不用了。”邵俊在說話的功夫，邵顏忙附和的點了點頭。邵長陵微微一笑，並不辯解。待用完了早膳，送走了家裡的男人們後，俞氏和邵顏卻迎來了一位許久不見的客人。當丫鬟報過來的時候，俞氏還有些不敢相信，她姐姐大俞氏過來了。要知道年底正是最忙碌的時候，一家的主母是很難有時間串門子的。俞氏忙帶著邵顏去迎大俞氏。大俞氏剛下了馬車，便用帕子擦了擦額頭，臉上似有焦急之色。俞氏上前道：“姐姐，你這是怎麼了？”大俞氏跟邵顏打了個招呼，忙拉過俞氏道：“可不得了了！我們族裡一個旁支的子弟攜了妻子來京裡述職，卻不想因相貌出眾，被永寧公主抓了去！如今他妻子哭哭啼啼的找上了爹那邊，爹又托了人來找我家老爺......我已經遣人去大理寺了。本想托人也給你帶個信，想想還是自己來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大俞氏撫著胸口順了順氣。邵顏聽了不由一愣，她還記得那日三人一起逛大街的場景，沒想到才不過幾日，她又故態萌發......那位永寧公主原來真的是這樣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