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荼衝進房時,看到的便是露蘺和噰噰的身體都倒在地上,千歲原封住她們口鼻的符籙碎成了紙屑,一團黑氣在屋子裡四處亂竄。“噰噰,快醒醒,控製住自己,噰噰……”露蘺的聲音在半空中飄,似乎就在那團黑氣裡。“露蘺,你們怎麼了?”疏荼著急的大喊,可並沒有得到回應,隻聽到露蘺不斷呼喚噰噰的聲音。他飛快地跑出去,還在樓梯上就開始呼喚:“千歲,快點救人!千歲!”夢境中,噰噰的麵色已經變了,像枯槁的乾屍一樣恐怖,她瘋狂攻擊露蘺,攻擊著目之所及的一切,同時,身形也在變淡,就像是雪人在慢慢汽化一樣。這是怎麼了,露蘺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她不敢貿然與噰噰硬碰硬,隻得一邊躲避一邊試圖喚醒她。忽然,手腕上一緊,她低頭去看,見一條紅繩憑空出現,緊接著就聽到了千歲的聲音:“露蘺,怎麼了?”不知道為什麼,千歲的聲音一出現,她就心安了不少了,而且非常確定這不是什麼怪物在搞鬼。“噰噰突然發狂了,我們這裡一直處在地動山搖的境況中。”“彆慌,我會開一條通道,你抓住噰噰一起出來。”千歲的聲音再次響起。密室裡,千歲將人偶從小棺材裡取出,將一炷燃著的香直插入其心口,一直亂竄的黑氣頓時消失了,人偶印堂處被法刀開過口的地方猛地撕裂開,兩股氣流搜一下飛出,分彆鑽進了噰噰和露蘺的身體。“這到底是怎麼了?”疏荼抱著噰噰滿是惶恐。“她們的魂魄無法建立共生關係。”千歲走到露蘺跟前蹲下,將她也抱在了懷裡。“什麼意思!”“這大概和血型不兼容是一個道理,就好像用A型血去救B型血的人一樣。”站在一邊的疏澤平淡的解釋。“千歲!”疏荼並不相信老頭子說的,他迫切地望著千歲,期望他可以給出另一個答案。“就是這麼個道理。”可惜千歲讓他失望了。“不可能!”疏荼從未想到共生關係還有魂魄兼容這麼一說,他慌了,徹底慌了,“那現在怎麼辦,噰噰怎麼辦?”疏澤歎氣道,“荼,噰噰有她自己的命,不……”“你住口!”疏荼怒喝道,他的麵部肌肉都因用力過度而在顫抖,“千歲,我要你救噰噰!”嘶吼的聲音裡,崩潰已非常明顯,即使千歲還沒有發話,他心中也已有了最不祥的預感。千歲正要開口,“咳咳咳……”露蘺率先醒了過來,她睜開眼抓住他的手,第一句話便是:“快,噰噰的魂魄要散。”話音剛落,噰噰也醒了,“哥”,這一聲喚,疏荼眼淚就下來了。“哥,這是,c我的命。”她撫上他的臉,這是最後一麵了,有千言萬語此刻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了,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臉,不舍,極度不舍。“不會有事的,我會救你,我一定會救你。”疏荼的聲音在抖,他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心頭如刀割一般,痛得要窒息了。“哥,彆難過,我們還有下輩……”忽然,五根金針從噰噰的體內射出,她痛苦地哼了一聲,臉上迅速浮出一層黑紫的毒氣。“噰噰!”露蘺從千歲懷裡一下子衝過去,“噰噰,堅持住,我們會想辦法救你。千歲,千歲,還有沒有五行釘!”她手忙腳亂地想做點什麼,可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噰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沒用了,在夢裡,我不知道渴,不知道累,身子像紙一樣輕,那時,我就知道,自己一定是不行了,露蘺,我真羨慕你,也很感謝你。”“千歲。”露蘺扭頭,眼圈發紅地想向他求助“救她,求你了。”他看著露蘺,眼底滿是蒼涼,最終嘴唇微張,輕聲說了一句:“我無能為力了。”這句話就像是一句死亡昭告,噰噰就在這一刻閉上了雙眼,來不及再跟疏荼道彆,就散了。千歲說過,用五行釘封住魂魄,一旦失敗,就會魂飛魄散,所以噰噰已經沒有下輩子可言了。她躺在疏荼的懷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了枯骨。縱然是枯骨,依然可為屍毒所控製,幾乎不給人處理悲傷的空隙,僵化的噰噰就張嘴朝疏荼的脖子咬去。疏荼早已沒了神誌,他坐在地上毫不在乎懷裡的噰噰已變成了怪物,若不是露蘺出手攔下,他已經中招了。“此等孽障,不可存於世。”疏澤在噰噰從地上跳起後,似早有準備,他不慌不忙地端起神案上的屍油燈朝她潑去,在對方奔至麵前時,燃起一道紙符貼在了她的身上,轟得一下,噰噰的身體便燒了起來。“不!”火光驚醒了疏荼,他奮不顧身地要衝過去,卻被千歲擊中,他沒有看到愛人化為灰燼的那一幕,不知算不算幸事。由人到僵,由僵到灰飛煙滅,隻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這荒誕的事情演變,讓露蘺魔怔了,她呆呆地站著,望著地上的那一堆塵土,隻覺得恐懼,隻剩下恐懼了。“露蘺。”千歲走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肩,輕聲喚。她恍惚地扭頭看向他,“這會不會也是我以後的下場。”她問得異常平靜。“不會,你會好好地活著,和愛人一起終老,死亡到來那一天也是祥和的。”千歲的聲音是少有的溫柔,似乎帶著催眠的魔力,露蘺一下子睡意襲來,倒在他懷裡。“此事已了,老祖可隨我一同回國了。”疏澤拉開門麵色如常候著,剛剛經曆的一切對他來說僅僅像看了場熱鬨一般普通又麻木。“好。”千歲攔腰抱起露蘺,他經過疏澤身邊時,停下來囑咐了句:“把餘盛帶上。”露蘺再醒來時,他們已經在回國的船上了,還是那輛船,還是那間房,千歲就坐在對麵床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要回去了?”她問。“對。”“接下來呢?”“先去疏家做客。”“在夢裡的時候,有個怪物在追我們,要不是噰噰聰明,發現它的眼睛有問題,我就中招了。”“那是訛鬼,以人的殘魂為食,它們在幻境裡隻要聞到脫體魂魄的味道,就會出來捕獵。通常,它會利用人的心魔,讓魂魄自我潰解,再進行蠶食。你最想見到誰,它就會變成誰,你最怕什麼,它就會讓你看到什麼。”“為什麼我和噰噰建立不了共生?”“你們在夢裡經曆的天地震動,是五行釘鬆動的征兆。”“和五行釘有關?”“五行釘壓製不住,魂魄自身的牽引力便會衝出,噰噰被分離出的魂魄受到本體召喚,自然就會震動幻境,想要衝出去。”“為什麼我的本體沒有召喚?”“她是將死之人,魂魄本就要散,有了脫離於肉身的鬆動,魂魄間的牽引力才會出現。”“為什麼五行釘失效,就會魂飛魄散?”“五行釘強行封魂魄於肉身內,本就是逆天之術,金針上所刻的符咒會將魂魄碎片化並重新組合,異化之後便永遠無法進入六界輪回,能承載的就僅是這一具肉身,一旦封印不住,脫體便意味著分崩離析,魂魄俱散。”露蘺突然沉默了,她不再問,千歲也不再出聲。過了許久之後,她才又悶聲道:“當年葛天師把你變成這樣,就沒想過五行釘的危險嗎?”“與師父無關。”千歲脫口而出,但立刻他便意識到,自己怎麼會說出這麼一句話,明明就是葛天師將他煉製成的僵屍的啊。“與他無關,那你是如何成的僵?”千歲的腦子唰得閃過一個畫麵,葛天師端坐於道台之上,眼露慈悲,“定之,修行的劫都有定數,既已如此,便從頭來過吧,你的仙緣尚未到,切不可偏執而枉顧性命。”這是他的記憶嗎?陌生又熟悉,還來不及細思,另一個畫麵就擠了進來,依然是葛天師,他麵容嚴肅,手持一枚金針,“定之,此乃逆天之術,萬不可再造孽障,為師已設封禁,五行釘再無現世可能,可你……“罷罷罷,這是天意,既如此,順勢而為吧,但願他日因果,你能承受得起,你我師徒尚未緣儘,便再度你一程,從此以後,定要以正法淨化僵毒,好好修行。”這番話他好像在那個千年夢裡聽到過,隻是當時斷斷續續並不清楚,這會兒卻全湧進了腦子裡。他不明白了,自己不是被葛天師煉製成僵屍的嗎?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露蘺見他麵色不太好,也不再多問,自顧自說道:“疏家這老頭,不安好心,咱們要不躲一躲吧。”千歲似乎沒有聽見,臉上驚疑不定的神色越來越重,像魔怔了一樣。“千歲。”露蘺坐起身子,把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往自己麵前一扯,就把她抱在了懷裡。“彆嚇我啊,什麼情況。”露蘺在他懷裡也不敢動,雙手儘量抵著他的肩。“我們逃吧。”千歲在她耳邊極輕地說。“怎麼逃,跳海?”露蘺被他弄得有些緊張。“船靠岸後,找機會。”“哦,好,嗯……可以鬆開了吧。”露蘺儘量自然地拍拍他的背,提醒道。“讓我再抱一會兒。”千歲想耍賴一樣把她抱得更緊,她被迫坐在他腿上,分外尷尬。“彆這樣,道友,咱們有話好好說。”“你不好奇閻少陵去哪兒了?”千歲把臉埋在她脖頸間,甕聲問。“你不是說他逃出去了嗎?”“他把你丟下,自己逃了出去,你就不生氣?”“不會的,他不會為了逃跑而丟下我們。”“這麼確定?”“嗯,因為他是閻少陵。”“那你覺得他是做什麼去了?”“不管他去做什麼,都一定會回來找我的。”“船靠岸,我們就要躲起來,誰也不能透露。”“他會來找我的。”千歲突然抬起頭,盯著露蘺的眼睛問:“如果他一輩子都找不到你了呢?”“會嗎?你要帶我躲到哪裡去?”露蘺平靜地看著他。“露蘺,我……”他沒有把話說完,隻是又重新緊緊地抱住了她。露蘺,我感到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