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毛的故事終於講完了,閻少陵麵上若無其事,但“飛沙養屍地”“僵屍”這兩個詞如同兩記驚雷已在他心裡連番炸出了所有的驚疑。若是以前,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他隻當是段子聽聽就罷,可認識了露蘺之後,無論多麼鬼扯的傳說,他都不敢再掉以輕心,更何況這個故事跟叻賓留下的線索搭上邊了。“帶我去宗祠裡麵看看。”一句話說的極其尋常,尋常地仿佛是去菜市場一樣,可聽的人沒那麼淡定,黃毛跳起來連連擺手,“不行啊,哥,那裡麵可是死人啊,不能進去,除了請新棺入內,宗祠的門平常都是鎖著的。”“這個007是特彆定製的,全球隻此一個,買的時候是6萬,去年有人想讓我割愛,拍賣行評估10萬。”閻少陵將打火機拋給黃毛“送你了。”黃毛誠惶誠恐地雙手接住,看著手裡的寶貝,費勁地吞了吞口水,“哥,你彆逗我了。”他有點不敢相信,這麼奢侈地東西輕易給他了?放死人的地方而已,至於犧牲這麼好的東西麼,他為難地看著閻少陵“哥,你為啥對我們宗祠這麼感興趣啊,你你你,你有啥目的啊。”閻少陵站起身搭著黃毛的肩膀說:“彆擔心,我就是好奇,這世上能引起我興趣的東西不多,既然遇上了,就不能錯過,千金難買我樂意。進去之後,我什麼都不會碰,隻看一眼,就出來,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帶個家夥什防身。”黃毛低著頭,手裡摩挲著打火機,舍不得再還回去,他思想鬥爭了足足三分鐘,才一咬牙說:“行吧,哥,我帶你進去,但是咱們得說好,好一眼就出來,必須得快,這要是被我爸發現了,非打死我。”“沒問題。”黃毛從他爹房裡翻了半天,翻出一把鑰匙,他拿著那把鑰匙賊兮兮地衝閻少陵招招手往廚房走去,等他打開廚房窗戶,站上了窗台,閻少陵開口了:“你乾什麼。”“噓,小點聲啊哥,我這不是帶你去宗祠嘛。”黃毛蹲在窗台上擠眉弄眼地說。“為什麼要從廚房翻窗走,外麵對接的是宗祠嗎。”“不是,宗祠不在這個方向,從這兒出去往回走100米,再右拐200米,再左拐才是宗祠,你剛不是跟我從宗祠過來的嗎,忘啦。”閻少陵揉著眉頭,“也就是說從這裡出去,還是要經過前門,對嗎。”黃毛乾脆利落地吐出一個“對”字。閻少陵雙手握拳,忍了又忍,儘量保持平靜地問,“那你在這兒翻窗戶為的是啥呢。”黃毛“嘖”了一聲:“哥啊,咱整這做賊的事,不翻窗戶從正門走,我總覺得心裡不得勁啊。”深呼吸,閻少陵不想再跟他浪費時間了,“行,你翻吧,我前邊兒等你。”說完掉頭就走。“誒,哥,你不跟我一起翻窗戶啊,你走得這麼正大光明,不,不心虛啊。”黃毛扯著脖子喊,沒人回應他,他悻悻地翻出了窗。宗祠門打開的一霎,撲麵而來一股陰冷,黃毛縮著頭抖了抖,“哥,你說你非要進來,這兒哪有啥好看的。”閻少陵已經聽不見他說什麼了,宗祠裡麵的樣子已經吸引了他所有注意力,迎門正對的是神位台,沒問題,可為什麼明堂兩邊的五具棺材是這樣擺的?每一具棺材都是被兩個木架子吊起來的,像“烤全羊”那樣的木頭架子,每一根木頭觸地的那一端都用厚厚的麻布包住,上麵捆著一圈又一圈的墨鬥線。四麵牆壁上都貼有符篆、"金箔"及用錫箔色紙剪成的鏡、尺、剪刀、雙喜等圖,符篆分彆書"北方玄武大神鎮宅"、"西方白虎大神鎮宅"、"東方青龍大神鎮宅"、"南方朱雀大神鎮宅",堂內四根頂梁柱上皆刻滿了地藏經。黃毛畢恭畢敬地在神位台前燒了三炷香,嘴裡念叨著:“各位老祖宗,晚輩打擾了,馬上撤,馬上撤啊。”閻少陵走過來也上了三炷香,之後便和黃毛退了出去。他沒有在裡麵看到任何一處地方和傻子畫的符相像,難道猜錯了方向?一個純陰八字,一道趕屍符,叻賓到底想說明什麼?“為什麼棺材是吊起來的?”閻少陵問黃毛。“白胡子老頭教的,他說我們整個島的地氣都不尋常,棺材在裡麵停放二十年,未免生變,還是隔絕地氣比較好,哥,你有沒有注意到那纏著麻布的墨鬥線,那可是辟邪的好東西啊,傳說是木匠的祖師爺魯班傳下來的,你說說道士什麼時候還跟木匠摻和到一起去了。”兩人往回走,快到家門口的時候,迎頭撞見了一個老頭,背著手氣勢洶洶。“爸,爸你回來啦。”黃毛有些慌張地退了一步。“你去宗祠了?”老頭麵色不善地問。“我靠,爸,你咋知道的!”黃毛又往後退了一步。“混賬東西,帶著個外人進宗祠,簡直大逆不道!”老頭說著就拖了腳上的一隻鞋朝黃毛打過去。“爸,息怒啊,爸,我就是帶我哥進去看了兩眼,啥也沒乾。”黃毛嚇得直往閻少陵背後躲。老頭瞅了眼閻少陵:“你哥,誰是你哥,你個混賬東西,誰讓你瞎認親戚的,老子打死你個沒出息的玩意兒。”“老先生,抱歉,是我……”閻少陵攔住老頭想解釋,誰知他提著鞋就朝閻少陵招呼上來,“哪兒來的妖孽!”老頭雙手被閻少陵反鎖到背後的時候,他還在罵罵咧咧地蹦躂,脖子恨不得扭成360度,打不過,他噴也要噴個狗血淋頭。一旁躲得遠遠的黃毛,五官都皺到一起去了,“哎我去,爸,爸,您這是乾什麼啊,我哥就是在宗祠裡上了柱香就出來了,您至於嗎您,快消停會兒,你讓人看見多不好啊。哥,哥,你放了我爸吧。”“大爺,我隻是想了解你們的喪葬文化,沒有要冒犯的意思,您……”老頭根本不聽閻少陵說什麼,依然梗著脖子罵個不停“你個妖孽,有膽子放了我,咱們正麵單挑,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安好心,你蒙誰呢你…”閻少陵看著老頭跟個螞蚱似的又蹦又叫,很是無奈,他對黃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過來,黃毛不明白啥意思,但還是聽話地湊過來,閻少陵直接把老頭的雙手塞到了他手裡,“哎呀呀呀呀呀,哥,你乾啥呀,你擱我手裡乾啥。”黃毛急地直嚷嚷,手上卻把他爸鎖得更緊了。“混賬玩意兒,跟外人對付你爹了是吧,給老子鬆開,看我不削死你!”老頭吼地更賣力了,雙腿蹦彈著往後踢,像跳大神兒一樣。黃毛被他爹帶著蹦躂,可手上就是不敢鬆:“哎呦我滴爸爸啊,你可彆動彈了,哎呦,哥,哥,快想想辦法,我快提溜不住了。”一旁作壁上觀的閻少陵淡定地說:“你鬆手不就完了嗎。”“爸,爸,我給你鬆開,你消消氣啊。”說完,黃毛猛地一鬆手,往後躥出老遠。老頭畢竟是老了,胳膊被扭了半天,這兒被鬆開,還是麻的,剛才隻顧著激動,這會兒才發現嗓子啞了,身子骨也蹦躂累了,直喘氣兒,他摸著胸口一邊順氣一邊指著黃毛:“你……你個……混賬玩意兒,不……不孝……子孫,大逆不……道,見……見色,忘義,喪儘天良……”“爸,你瞎罵什麼呢,有這麼毀自己兒子的嘛,我就是帶人去上了柱香,那電視上不經常演帶朋友給祖墳上香的嗎,有什麼大逆不道的啊,你至於嗎你,這麼大的氣性,真的是。”老頭氣得手直抖 :“你,你放屁!前幾天老李家宗祠出事,你不知道啊,那就是外人乾的!”他指向靠在牆邊的閻少陵:“這個人說不定和他們是一夥的!”“出了什麼事!”本來很悠閒的閻少陵突然站直了身子。“老李家祠堂裡的一具棺材被打開了,裡邊兒還被放了具新屍,不是你們乾的?!”“新屍現在在哪兒?”閻少陵走到老頭身邊急問道。“嘿,你們果然是一道兒的,來人……”一嗓子還沒喊起來,就被閻少陵弄暈了,“還不快過來把你爸背回去!”閻少陵托著老頭的背,衝著傻眼的黃毛低吼道。“哦,哦哦,哥,你到底要乾啥啊,我爸他沒事吧。”黃毛跑過去背起他爸,有些害怕地看著閻少陵。“回去再說。”露蘺一覺睡到中午才起床,千歲和疏荼沒有催她,她也不急,慢慢悠悠地轉到客棧老板娘那兒,想蹭頓午飯。客棧的住客隻有他們仨,老板娘很是清閒,她本也是個好客之人,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擺在了院子的陽光花房裡,招待他們。一起入席的還有老板娘的女兒,叫如意,正在讀高三,性格外向,吃飯的時候和露蘺他們非常聊得來,尤其是得知疏荼是從國外回來的,她羨慕得不行,一個勁兒地問疏荼各種問題。“你這孩子,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哪兒那麼多話。”老板娘拿筷子敲敲如意的頭製止道。“我還不是好奇嘛,你又不帶我出國。”如意沒好氣地摸摸頭抱怨。“想出國,憑自己的本事,靠父母算什麼。”老板娘斜睨了她一眼。“哼,等我當上大律師,有了錢,全世界周遊,你瞧好吧。”如意嘚瑟地甩甩劉海,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塊肉塞進嘴裡。老板娘嗤笑:“律師,你港劇看多了吧,現實生活中,有幾個律師是風光的,一個個灰頭土臉地打些小官司,掙什麼大錢,能不違背自己的良心,就不錯了。”“媽,你這是哪兒來的偏見,真是不可理喻。”“隔壁的劉啟明,不就是個鮮活的例子,那麼大的人了,整天跟個窩囊……”露蘺三人本靜靜地低頭品著果子酒,聽著母女倆鬥嘴,老板娘突然嘴上刹車,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便見一個看上去有點“喪”的中年人,穿著一身老氣的藏藍色西裝朝陽光房走過來。“呀,劉律師,你這是……”老板娘有點不自然地迎出去。“我想借個鍋做飯,我家裡的鍋,燒壞了。”中年人搓著手,眼睛僅與老板娘對視了一秒,便迅速移開了。“哦,沒問題,你等等啊。”老板娘乾脆地轉身往廚房走去。“他就是劉啟明,我媽說的窩囊廢。”如意揚著下巴對旁邊的露蘺說:“他是個律師,當年還是名校畢業的呢,可是吧,一直混得不咋地,就因為他,我媽堅決不讓我以後做律師。”說罷,她站起身也往廚房去了。露蘺打量著院子裡站得有些拘束的男人,留意到他的袖扣有點特彆,眯著眼仔細一看,不簡單啊。這種白金袖扣是特彆定製的,她以前在金錢寶介紹的一個客戶那裡看到過,據說是多年前國內一個律師協會頒發的,這個協會裡隻有十幾個人,集合了當時全國最牛的一批大律師,每人一對高定的袖扣,是低調的身份象征。露蘺的視力驚人的好,她看清了上麵的字母縮寫”LQK”,也看清了上麵還有一個微型小剛戳章,正是協會的防偽標識。那個協會裡的人,怎麼會是窩囊廢呢,這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呐。老板娘拿了一個半成新的鍋出來,遞給中年人:“這鍋送你了,不用還了。”中年人腆笑著接過,道了聲謝便走了,他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疏荼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說了一句:“他的脊柱被人傷過,而且還整過容,實際年齡應該比他的樣子年輕。”“這你都能看出來。”露蘺驚訝地看著他。一直未說話的千歲,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句話:“這個世上沒人比我更懂骨像。”他想不起來是誰說的,隻是看向疏荼的雙眼裡,多了一層淡淡的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