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槍,一把殺人的槍,總是與眾不同的。叻賓一到片場就發現了不對,桌上一排道具槍裡,混了一把真槍,而道具師把真槍分給了今天新進來的一個群演,一個讓人記不住臉的小夥子。他掏出一包煙走過去,給群演們一人遞了一支,“兄弟們,一會兒是要拍槍戰戲啊?”“是啊。”有人回道。叻賓吸了一口煙說:“哎,你們做演員真的很勁誒,槍戰那可是男人心裡的夢,你們經常能過這個癮,讓人羨慕啊。”一個乾瘦的男人嘴裡咬著煙哼笑,“大哥,你可彆埋汰我們了,當群演有啥好羨慕的,拍一百場戲,也抽不起你這種好煙啊,再說這假槍能過啥癮。”叻賓裝作吃驚道:“假槍啊,謔,看起來跟真的一樣,我能瞧瞧嗎?”旁邊一直專心抽煙的一群演把槍遞給了他,他裝模作樣地摸摸這裡扣扣那裡,“哎呀,我也沒見過真槍,這假槍我瞧著就跟真的一樣,那一會兒槍戰,這裡麵是不是噴不出子彈啊?”“就是做做樣子,哪有子彈啊。”把槍還給身邊的人後,他又走到那個乾瘦的人麵前,“你這把長槍也借我瞧瞧吧。”那人把槍扔給他,笑道:“大哥,你這麼有錢,把我們這假槍買回去得了,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叻賓手裡把玩著槍說:“我一個給老板當司機的,哪有什麼錢啊,那煙不過是老板賞的。”說罷,他把槍還回去,又很順其自然地把手放在了瘦子身邊那新人腰間的槍上,新人本能地把住槍,往後一退,滿臉戒備。“哈哈哈,兄弟,不好意思,我就是也想看看你的槍,嚇到你了哈。”叻賓搓著手笑的一臉憨厚。瘦子一巴掌拍在新人後腦勺上,“我說你哪兒來的青瓜蛋,懂不懂規矩,抽人這麼好的煙,把槍給人看看怎麼了,這槍又不是你的。” 說著一把把槍奪過來丟給了叻賓,新人咬著牙,繃緊了身體,似在忍耐,瘦子倒是一點沒察覺,嘴裡還罵罵咧咧的。叻賓稍一過手,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香港那邊常用的“大黑星”,裡麵有子彈。“算了算了,我不看了。”他很快將槍還給了新人,又遞上一支煙。新人沒理他,轉身走了。瘦子叫嚷道:“嘿,還有脾氣了,把自己當腕兒了,什麼東西!”叻賓忙安撫道:“沒事沒事,咱們抽煙。”瘦子馬上轉成一副笑臉,又拿了一支煙點上,他看著叻賓,壞笑著低聲說:“哥,你們老板最近老是往我們片場跑,是不是瞧上哪個女演員了?”叻賓搖搖頭,“我老板是投資方,過來關注下拍戲進度很正常,誰讓他正好在珠江這邊度假呢。嘶……肚子有點疼,我上個廁所去,一會兒再聊啊。”閻少陵看了眼來電,走出了病房,“乜事?”(廣東話翻譯:什麼事)“今日來咗嗰貓仔,唔安分,可能要見紅。”(今天來了個貓仔,不安分,貓仔是黑話,暗指有問題的人)“Tony梁?” “依家仲睇唔出,使唔使去……”(現在還看不出來,要不要去……)“睇住Tony梁,其他嘢毋理。”(看好Tony梁,其他事不用理)“好。”“等陣,近排有冇人搵過Tony梁。”(等等,最近有沒有人找過Tony梁)“有,有個大馬嘅風水師,呢兩日佢地都喺埋一起。”(有個馬來西亞的風水師,這兩天他倆都在一起。)“風水師?做乜。”(風水師?做什麼?)“聽講喺Tony梁要在珠江起番嗰度假村,佢來睇風水。”(聽說是Tony梁要在珠江建一個度假村,他來看風水)“睇風水……佢不嬲都唔信呢滴嘢。睇住佢地。”(看風水……他向來都不信這些東西。看住了他們。)叻賓掛了閻少陵的電話,緊接著就有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接起,聽筒裡傳來Tony梁手下一個馬仔的聲音,“叻哥,快來看好戲,梁生今天要客串槍戰戲了。”不好!他跑到片場的時候,正好聽到導演一句“a”,就見一身小馬哥打扮得Tony梁奮力往前跑,後麵一大群黑衣人拿著槍在追。場麵混雜,好在叻賓還是一眼搜尋到了新來的群演。Tony梁跑到一棵樹下,便靠著樹乾開始回身反擊,彆人都是在演戲,胡亂地舉著槍,唯有那個新人,他在瞄準。叻賓衝出去的時候他已經鎖定了目標,就在扣扳機的那一秒,一支對講機飛過來砸中了他的右手,子彈射偏了。他憤怒地回頭,叻賓一腳已經踹了上來。現場的群演都愣住了,這好像不是劇情吧,導演也愣住了,他隔了兩秒才對著對講機喊:“CUT,誰啊,誰讓你們亂加戲的,給我停!”“導演,好像不是加戲吧,真的在打人呐。”副導演一臉慌張地說。槍已經掉在了地上,新人被叻賓按在地上打得頭破血流,群演們都反應過來了,趕緊上前拉開了兩個人,控製住了叻賓。導演衝過去,對著叻賓吼道:“你什麼人,跑到這裡來行凶,活膩啦!”Tony梁闖蕩了幾十年,看著地上的槍,和反常的叻賓,馬上就猜到是個什麼情況,他淡定地走過來對導演說:“這是我的司機,剛剛跟這小子在外麵有點兒衝突,年輕人太衝動,一時沒忍住,交給我吧,我好好教訓他。”說罷,他撿起地上的槍,對候在片場的馬仔們說:“把這個小夥子帶去醫院,阿叻打傷了人,我這個老板得承擔責任。”導演不敢對他說什麼,隻得讓群演們放了叻賓,在場所有人就看著叻賓跟著Tony梁離開,被打的迷糊的新人被倆保鏢架著走了。叻賓開車駛離片場後,聽到後麵的Tony梁問:“喺乜人?”(是什麼人)他剛要回答,又聽到Tony梁說:“電話俾我。”(電話給我)他遲疑了下,遞上了自己的手機。Tony梁按下車窗,將他的手機扔了出去。“停車。”後麵的車見他們停下,立刻也停了下來,馬仔阿基跑過來問:“乜事啊,梁生?”(梁先生,什麼事)Tony梁說:“你同嗰條友坐呢架車,其他人返屋企standby。”(你跟那個人坐這輛車,其他人回去候命)叻賓不知道Tony梁要乾嗎,他和阿基還有槍手都用衣服套住了頭,什麼都看不到,Tony梁開著車,似乎是要去一個隱秘的地方。大概跑了一個小時,車子停了下來,衣服被拿掉後,他看了下周圍,完全不知道身處在哪裡,聽到Tony梁說:“落車。(下車)”他打開車門走了出去,這裡好像是個廢棄的碼頭,不少破破爛爛的小漁船鎖靠在淺灘上,還有一艘生了鏽的大貨船,仿佛已長在海岸邊。他轉頭看其他人,阿基也一樣在到處張望,槍手依然被拷著手、套著頭。“梁生,呢度喺邊度啊?”阿基問。(梁先生,這裡是哪裡啊)Tony梁沒回答,隻說:“跟住。”在貨船底艙看到一條與海岸地下相連的隧道時,叻賓心裡還是很震驚的,他跟了Tony梁有五年了,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麼個秘密基地。更讓他沒想到的是,裡麵還有個人,一個萬萬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裡的人。兩天了,閻少陵同叻賓失去了聯係。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能讓叻賓突然消失的一定是大事。叻賓不姓叻,本名叫羅賓,隻不過出來混這些年,做事從未失手過,所以被道上的叔伯們稱讚叻仔,叻在粵語裡就是能乾的意思,時間長了,地位高的人就叫他叻賓,下麵的則尊稱他叻哥。希望叻賓不是失手了,閻少陵轉著手上的指環,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這次回歐洲幫閻承山轉移資產,他想到了一個人,便也隨手查了下,結果發現了異常,這個異常竟與香港的Tony梁有關。叻賓是他埋在Tony梁身邊的一顆棋,所以緊急啟動了。——在菟龍族住了快一周的時候,族裡出了件事,一個叫尼南的中年壯漢從山上摔下來死了。菟龍族人將生死看得很淡,所以大家雖有些痛惜但並沒有多悲傷。這裡的風俗是人死後,全族人要聚在宗祠舉行三天的儀式,說是儀式其實就是在一起吃飯,晚上的時候燃起篝火唱歌跳舞,唱的是祈福歌跳的是超度舞,外人不明白的還以為死個人他們多高興呢。葬禮由族長家主持,露蘺他們自然也本著尊重的心意參與了進去。尼南的屍體被草藥泡著,還用菜油封住了所有氣門,然後什麼也不蓋就那麼擺在宗祠靈堂中央的木板床上,這裡是沒有棺材的,三天儀式後屍體就會被燒掉。儀式第二天的時候,眼神賊尖的千歲發現了屍體極細微的一絲異樣。因為每天都要用酒擦拭一次屍體,這事都得由族長家的男丁做,所以千歲被露蘺以“不能白吃白住”為理由推出去給尤米的阿爸幫忙。死人嘛,對他來說再平常不過,所以他也沒所謂。可在給屍體擦臉的時候,他發現在左邊太陽穴處有一個極小的烏黑的針眼,複又檢查右邊,同樣的位置也有一個對稱的針眼,心中便起了疑惑,不過在沒弄清之前還是不要聲張的好,他若無其事地乾完了手裡的活。到了晚上篝火會結束眾人散去,他主動提出代泡司守靈堂,十幾歲的小夥一個人跟死屍待一起還是有些害怕的,有人要幫他,自然很乾脆地答應了。露蘺和疏荼可不認為千歲是個學雷鋒做好事的主,便一起留下看他又耍什麼幺蛾子。靈堂隻剩他們三人,千歲就不再隱瞞,“這屍體似乎有點問題。”露蘺一聽趕緊湊上前,“你發現了什麼?”千歲指著死者太陽穴,“這兩邊都有發黑的針眼,是死後人為造成的,針上帶了毒。”“死後?”疏荼和露蘺同時出聲。“奇怪吧,我也覺得奇怪,沒聽說這裡有在死人身上紮毒針的傳統。”千歲摸索著那個針眼,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兩天全村的人都聚在這,靈堂大門敞著,屍體也沒有遮蓋,任何人隨時都能靠近屍體,還真沒注意有誰動過手。”露蘺摩挲著下巴努力回想著。“也不一定就是在靈堂,屍體被發現前後有很多機會下手。”疏荼仔細檢查了下兩邊的針眼,“我從沒聽說過這種手法,用毒針紮死人兩邊的太陽穴,有什麼用意?”“欸?你們怎麼知道有毒,又是怎麼確定是死後下的毒?”露蘺忽然想到這個問題。這小鬼太弱了,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千歲無奈地歎了口氣解釋,“我聞到了番木鱉的味道,這種植物可以提煉出劇毒,很小的劑量注入體內,立刻就會影響神經中樞,人會渾身發緊抽搐著死亡。如果尼南是死於這種毒,那他的死狀會很扭曲,絕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他一看就是摔死的。”露蘺更不解了,“人都死了,還要再下點毒,何必多此一舉呢?”“算了,這也不關我們什麼事,反正人本來就死了,再挨兩針也無妨。”千歲檢查了屍體其他地方,並沒有異狀,完全沒有頭緒,他也懶得再費神了。“嘿,你這人,把我們好奇心挑起來了,你又偃旗息鼓。”露蘺不滿地抱怨。疏荼倒是同意千歲的說法,“這事確實與我們無關,雖然有些蹊蹺,但是我們根本不知道來龍去脈,而且也無從查起,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何況明天一過屍體就要火葬了,一天時間我們也弄不出個所以然來。”“任何蹊蹺都不會沒頭沒尾地出現,你們有沒有想過或許尼南從山上摔下來本身就不是意外呢?”露蘺的職業病出來了。“你以為你是柯南還是福爾摩斯啊,就找過幾個屍體,還真把自己當大偵探了,我宣布,此事就此作罷,不必再查。”千歲強勢表態,不等露蘺再頂嘴,就負手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