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思謙是個從小就按照文藝複興時期,卡斯蒂廖內的《廷臣論》培養出來的精英。他嚴格按照父親的教導,年紀輕輕便養成了沉著高雅、風趣紳士的性格,他極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和想法,父親教他低調、守拙,但是在必要的時候,要“有點漫不經心,以掩飾自己的才藝,並且表明自己說的或做的都是毫不費力或不假思索的”,不讓人低看。他什麼時候都是那麼的彬彬有禮,從來不會輕易對旁人展示自己的憤怒和喜好,因為那是沒有教養的表現。可是不對外展示,不代表他沒有情緒。比如說他討厭自己的親生母親,那個浪蕩的賤貨。父親和她離婚的時候,他覺得爽快極了,巴不得這個壞女人趕緊滾蛋。可是,即便在心裡罵出了“賤貨”、“滾蛋”這樣的詞彙,都會讓他心裡忐忑愧疚好一陣子。又比如說,他很喜歡那個在HK做客時,遇到的那個雪雕玉琢的小妹妹Milly。她乖巧懂事,小小年紀已經十分聰慧,而且長得如同一隻小奶貓,她抱著他的小腿,用粵語奶聲奶氣喊他“kermit哥哥”的時候,簡直把他心都甜得融化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可愛的女孩子,惹得他惦記了好些年,就在看新聞得知唐蜜自殺後,他還擔心了Milly好一陣子,甚至在他父親說要去HK出差時,以跟著去學習為借口,跑了一趟HK,就是為了見一麵Milly。可是,Milly不見了。唐澤琪也消失不見了,當初一起宴飲的人中隻剩下了王子傑一個人,而且據說,他馬上要去內地發展了。後來,他長成少年,開始漸漸接觸集團的業務,並偶爾參加娛樂圈裡舉辦的酒會,在遇到王子傑夫婦之後,他才知道唐澤琪更改了姓氏,同王子傑一起來內娛發展,可是一問她的女兒Milly,薛澤琪竟然回答:“我從來沒有女兒,小思謙是不是記錯了?”這句話一出,柯思謙就沒再問了,他絕對不相信自己會記錯這件事情,他回家的時候詢問父親,父親卻說年代久遠,已經記不太清楚了。那個記憶深處,像個雪團子、小奶貓的小女孩,仿佛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柯思謙很快就整理好情緒,把這個女孩埋在心底,應付生活中出現的其他事情。比如說,他這個剛入主家中的後媽陸柔。他很清楚陸柔和自己老爸的結合是怎麼一回事,他們結婚後,EK傳媒一躍成為全國最大的民營傳媒公司,陸柔的公司轉危為安,柯思謙對這件事保留意見,不反對也不讚成,覺得這種沒有感情的政治聯姻,隻要於他有利,他就不會有什麼抵觸情緒。可是,當他知道陸柔有個兒子之後,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陸柔經常在一家人吃飯的時候,吹噓她這個兒子,說他如何如何聰慧,如何如何有趣,如何如何好相處,還打包票說沒有人看到她兒子會不喜歡的。柯思謙對此表示懷疑,甚至在陸柔複讀機式宣傳洗腦中,對這個從未謀麵的弟弟,產生了抵觸心理。第一次見到沈無憂,他看起來仿佛是每所中學都會存在的男孩子。他長得清秀漂亮,永遠不會好好穿校服,校服外套一定要敞著,露出裡麵的潮衣,褲腿特意改窄,裹出纖細小腿的輪廓,頭發特意留長,剪成韓國男明星的模樣,渾身上下都寫著四個字:“騷包叛逆。”而偏偏這種男生,在學校裡最受歡迎,因為一看就有“二流子”的壞男孩氣質。但是當他聽聞,沈無憂是G市重點中學的尖子生後,他簡直不敢相信。沈無憂和他們柯家初次見麵,是陸柔嫁來第二年的除夕。他從機場上車開始,便不停地說些沒營養的垃圾話,話癆得讓他腦殼疼,柯思謙覺得他這個弟弟很沒有內涵,但柯董事長卻十分欣賞他,非要讓他轉學來帝都,同他們一起生活。可是,沈無憂死也不肯,搖頭晃腦地列出一大堆理由,把柯董和陸柔念叨得暈頭轉向,隻好答應了他。大人們都以為小孩子和小孩子之間有共同話題,就算柯思謙比沈無憂大五六歲,柯董也硬把沈無憂塞到他房間,說是這樣可以增進他們兩兄弟之間的感情。柯思謙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沈無憂進了他房間後,第一眼看的便是他書架上滿滿當當的書,一邊看一邊說道:“哥,你讀書品味不錯。”柯思謙因為對他第一印象很糟糕,所以很不願意搭理他。但他的好涵養不允許他這麼做,他彬彬有禮地說道:“你要是喜歡,可以隨便拿去讀。”沈無憂從頭到尾把書架掃視了一遍,搖搖頭:“不必了,你這裡的書我都看過。”“……”柯思謙哽了片刻,笑容不變地接話道,“媽媽常誇你聰慧博學,原來是書看得多。”沈無憂樂了,他一屁股坐在房間裡的坐墊上:“你叫‘媽媽’叫得倒是很順口,我看到柯董就喊不出老爸,隻敢‘您’啊‘您’的稱呼。你是不知道,我親爸是因為行賄受賄,在法庭上當場服毒自儘的,死狀都上報了,給我陰影太大,現在就連‘爸爸’這兩個字說出口,都心有餘悸。”這話柯思謙真不知道該怎麼接了。不過沈無憂也沒在意,自顧自地說道:“而且我親爸剛死,我媽立馬跟你爸閃婚,雖然咱都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麼,可你不覺得這倆夫妻適應生活蠻快的嗎?”柯思謙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但臉上仍然掛著微笑:“你什麼意思?”“我不喜歡裝,我知道,哥你討厭我,可是我也不喜歡你啊。”沈無憂聳聳肩,一派天真爛漫,“反正,成年前,我是絕對不會跟你們一起生活的,成年後更不會,所以你要幫我。”“幫你?”“而且,我對你們柯家財產一點也不感興趣,我這個人向來都是隨心所欲,愛乾什麼乾什麼,你也沒必要提防我。”見柯思謙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沈無憂連忙打斷他,“哎,你彆跟我說什麼客套話,你這人啥都好,就是虛偽,說話客氣得緊。你想想,是個人都不能接受自己爸剛死,老媽就光速改嫁吧?就當哥你可憐可憐我咯,我媽肯定會想儘辦法把我留下來,我偏不,你就陪我演場戲,咱倆鬨不和,怎麼樣?”我討厭他。這是聽完沈無憂的話後,柯思謙腦海裡浮現出的一句話。但討厭的同時,他對沈無憂這個人來了興趣。如果說,沈無憂剛進門的時候,柯思謙對他的態度是漠視和嫌棄的話,那麼現在聽完沈無憂的話,他竟起了捉弄他的壞心思。沈無憂越要同他鬨不和,柯思謙便越要做出兄友弟不恭的樣子,沈無憂越是不願意在帝都讀書,柯思謙就越要不斷跟父母灌輸沈無憂一個人在G市的不妥之處一二三點,兩兄弟完完全全杠上了,可每次被教訓不懂事的都是沈無憂。但是,沈無憂就是有一種把所有仇人混熟的特異功能。柯思謙出國留學之後,常給他打視頻電話的不是父母,也不是朋友,而是這個老被他欺負的弟弟沈無憂。也不說什麼重要的事,就是閒聊,準確說是柯思謙聽沈無憂閒聊,偶爾兩個人鬥鬥嘴,這對一個人在外麵,習慣獨自承受寂寞和壓力的柯思謙來說,是莫大的安慰。其實仔細想想,他從來都不討厭這個話癆又輕浮的弟弟。捉弄他,隻不過是喜歡看到他炸毛的樣子而已。但慢慢的,沈無憂不太打電話給他了,一追問,才知道,是談戀愛了。“你女朋友從來都不斷的,這不是借口。”柯思謙在單身公寓裡,係著圍裙,一邊洗碗一邊同沈無憂聊視頻電話。沈無憂似乎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老哥,這不一樣!”“怎麼不一樣了?”“這是我未來媳婦!”柯思謙愣了一下:“那倒是有趣,等我回國,介紹給我認識,能讓你定下心的女孩子,一定不簡單。”“當然不簡單了!你趕緊回來!我媽沒事就跟我念叨想你!我都受不了了!” 柯思謙學成歸國後,立刻接手了公司,他瞄準的第一個項目,就是最近火上天的《喚魂》。巧的是,這本書的連載的平台,是EK傳媒的合作夥伴,他一查合同就知道了,這本書的作者是沈無憂。本是想同沈無憂討價還價把版權奪下來,可沒想到沈無憂卻如臨大敵,央求著他保密。壞心眼的柯思謙轉瞬就明白了過來,自己手握了一個沈無憂的巨大“把柄”。與此同時,他身邊的一個老秘書,一天到晚在他耳邊灌輸沈無憂要跟他奪家產的觀念,想要挑撥他們兩兄弟的關係。他剛剛接手公司,爸爸那段時間身體又不好,高層裡的元老各個心懷鬼胎,這樣的環境,沈無憂若是一畢業就進公司,說不定就著了壞人的道,於是他便將計就計,強迫沈無憂參加推薦資格考試,想把他丟出國外幾年,等自己這邊把事務處理乾淨了,再叫他回來。可沈無憂卻真以為柯思謙要把他流放到國外去,鬨了好一陣子,後來還出了一個女同學為他跳樓的事情,差點就沒出成國,險些把他給氣死。沈無憂出國前,柯思謙想起來他說過的女朋友的事,便問他:“弟妹呢,叫什麼苗苗的,對吧?不叫來一起吃個飯嗎?如果你舍不得人家,我可以資助她陪你一起出國留學。”“分了。”沈無憂有氣無力地回答道。那是柯思謙,第一次提到林苗苗的名字,雖然他把人姓氏給忘了。慢慢的,偵探喵八務所名氣越來越響,林苗苗這個名字逐漸變得家喻戶曉,柯思謙自然聽說過她,集團每年年會的時候,都會給八務所頒一個“最佳品牌”獎,隻不過每次上去領的都是黃尚,所以柯思謙有時候還會疑惑,林苗苗究竟是真有其人,還是被營銷出來的假人。 柯思謙第一次見到林苗苗,是在公司樓梯間。那天是沈無憂剛回國,他接到電話很高興,當時林苗苗正好同他擦肩而過,他隻覺得這女孩有點眼熟,但實在是太過邋遢,邋遢得有些慘不忍睹,他才沒認真去瞧。第二次見到林苗苗,是她和沈無憂在公司地下被人砸雞蛋的時候。隻那一眼,他就認了出來。這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Milly小妹妹嗎?他特意派人去調了林苗苗的檔案,這女孩六歲之前的經曆是空白,父親是二十多年前HK的知名狗仔,這時間線稍微一核對,什麼都清楚了。他看著證件照裡,那張酷似唐蜜的臉,再細想這些年來林苗苗乾過的事,那些恩恩怨怨,他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可是時間線再往後推,他竟然發現林苗苗和沈無憂初中是同校同級的學生,沈無憂過去同他提過的女朋友的名字,這一會兒一下子變得無比清晰了。就是林苗苗。到底是他來晚了,還是緣分太淺呢?柯思謙不禁問自己。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想多看林苗苗兩眼。看她較真、看她演戲、看她抖機靈,她就像一隻在黑夜和白天的界限中行走的黑貓,嬉笑嗔怪,喜怒無常。她在黑夜中捕殺獵物,在白天裡賣萌撒嬌,一人千麵,深藏不露。而他,就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她耍著心機逗弄彆人,明明想上前將她抱在懷裡,摸摸她的腦袋誇她聰明,可她的一旁卻蹲坐著一隻蠢狗,寸步不離地守著她。真是遺憾。那個心底深處的女孩,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如同高嶺之花。他想,自己是喜歡她的,從很久很久以前,她還是個雪團子的時候開始,他就喜歡她了。隻可惜,這輩子難得喜歡的女人,卻成為了弟妹。聖誕party那一夜,客廳裡鬨得一塌糊塗,柯思謙怕鬨,在房間裡搖著紅酒瓶,笑著聽沈無憂和林苗苗拌嘴。“我當初一人一狗逛遍了大半個地球,是在為你踩點呢,你就不能請個假嗎?我想跟你分享我路過的那些美景嘛!”“我剛剛上任總經理,哪有一上任不到一個月,就請兩個月假的總經理?你見過嗎?”“咱倆是什麼人,集團二少爺和二少奶奶,想乾什麼不都由著性子來,去嘛去嘛!”“沈無憂!你多大的人了!撒什麼嬌!”“老哥,你說話啊,隻要你放話給咱倆準假,公司下麵就沒人敢嘰嘰歪歪。”柯思謙看向林苗苗的目光如水,喝過酒的他兩頰微紅,好一會兒,他才笑著對林苗苗說:“要幸福啊,Mi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