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無憂撓著後腦勺，吊兒郎當晃到地下車庫的時候，林苗苗正倚在車邊抽煙，形單影隻，畫麵看起來十分蕭索。他快步上前，奪去她手裡的煙，和她並肩站著，也叼在嘴裡深吸了一口。“你什麼時候學會的？動作這麼嫻熟。”“在美國。”沈無憂說道，“一個人無聊的時候。”“你還有一個人的時候，也是稀奇。”“你之後，我沒跟其他女生確立過exclusive（唯一的，一對一關係）的關係。”“那就是說有dating（普通約會）關係咯？”“你倒是很懂。”沈無憂捂著臉苦笑道，“約過會，但充其量就是吃吃飯看看電影而已，沒上過床。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不約炮，也不濫交。就是談談情，也不說愛。”“你好像很驕傲？”林苗苗冷笑道，將車鑰匙丟給沈無憂，自己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沈無憂將車打著，但沒急著啟動，他對林苗苗說道：“我記得我回國後，我們倆第一次見麵，你說你吸煙是我走後學會的，因為沒有我就沒有生活下去的動力。我知道你那時是在逗我……“……其實，那個真正離開後無法好好生活的人是我。我煙酒不沾，卻在那個夏天卻什麼都學會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林苗苗打斷了他，“因為你學會的吸煙，這句我是認真的。”噩夢纏身、失眠，還有忙碌的工作、父親的重傷，有時候她根本無暇去傷心難過，隻能在某個抽空探望父親的深夜，躲在療養院走廊的儘頭痛哭流涕。她需要煙去麻痹她的感受。痛苦、軟弱、悲傷、寂寞……這都是她想要麻痹掉、丟棄掉的，這個時候，煙真是好東西。沈無憂小心翼翼地握住林苗苗放在大腿上的手，林苗苗沒有逃避，也沒有憤怒地抽開手，十分平靜地讓他握著。“做噩夢真的很討厭。”林苗苗自顧自地說道。“嗯，我知道。”“所以你還要握多久，我很困，回酒店吧。”沈無憂如夢初醒，從狂熱的喜悅中抽出理性，哆哆嗦嗦地換檔踩油門，車都已經開出去老遠了，臉上還掛著傻乎乎的笑容，林苗苗看著沈無憂這二愣子的模樣，剛才和盛柏麗爭執後的糟糕心情也恢複了不少。找個時間，好好整理一下吧。她靠著椅背慢慢閉上眼，心裡暗想到。***林苗苗回到酒店後，命令沈無憂循環播放《yesterdayoncemore》，自己往床上一撲，倒頭便睡了過去，眼底的青紫訴說著她的疲憊。沈無憂抱膝坐在另一張床上看著林苗苗的睡顏出神，他把下巴擱在膝蓋上，思考著盛柏麗的事情。盛柏麗對林苗苗來說，確實是很重要的人呢。究竟是多深的交情，才能讓林苗苗冷靜不在，為了她勞心勞力？林苗苗在睡夢中喊的那個“院長爺爺”是誰？她和盛柏麗究竟是在什麼情況下認識的？這都是沈無憂從不知曉的秘密。他們初中相識，十幾年的“感情”，可沈無憂今天才發現，自己也許對林苗苗並非他自以為的那麼了解。他認識的林苗苗，有著正義感爆棚的偏執型人格，現在那麼多證據都指向盛柏麗做了第三者，按照往常的林苗苗早就尋找到了確鑿證據，以筆為矢，把尤梓翊和盛柏麗射成篩子了。但是她沒有。甚至在盛柏麗遮遮掩掩的回答下，她依然沒有動怒大義滅親，而是回來二話不說悶頭就睡，什麼也不管。可大義滅親這種事情，她是絕對做得出來的。所以，林苗苗到現在依然不相信盛柏麗做第三者的事情是嗎？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沈無憂翻出筆記本電腦，列出幾個讓他覺得疑惑的點，然後順著這些疑點，一路往下查。沈無憂查得太過入迷，保持著一個動作好幾個小時，結果整個背脊和脖子都十分酸痛，他捂著脖頸，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窗外天色漸暗，遙遠的天邊有紫紅色的晚霞，猩紅得像凝固的血液。再一回頭時，正好對上一雙如深淵一般不見底的眸子，沈無憂嚇得差點沒把枕在膝上的電腦扔出去。“你什麼醒的？這麼不聲不響盯著彆人看很嚇人的！”“剛剛。”林苗苗從被窩裡爬出來，揉了揉眼睛，臉色好了不少，她唇角似乎帶了點笑意，似乎是對剛才良好的睡眠質量感到十分愉悅，她慢悠悠地爬到沈無憂的床沿，伸脖子往他電腦上瞧，“有什麼新發現？”“你怎麼知道我在查盛柏麗的事？”“我有眼睛，我會看。”她探頭看了眼他電腦文檔上幾個簡短破碎的詞句，點了點頭，“你跟我想的差不多，查到些什麼了？”之前林苗苗說過，盛柏麗和尤梓翊在三年前都援過藏，沈無憂根據這條線，順藤摸瓜查了下去。三年前尤梓翊組織的援藏隊伍大概有42人，參與者大多是娛樂圈內的明星、導演、製片、編劇、化妝師等，名氣大的名氣小的都有，其中就包括馮笑。根據這些人的社交賬號更新，沈無憂發現，他們這支隊伍在藏區的時候和另外一支民間援藏隊伍撞上了，尤梓翊的隊伍主要是捐獻物資和在自然區撿垃圾，但這支民間隊伍各色人都有，大多是醫生護士和一些誌願者，組織著四處義診。林苗苗問：“盛柏麗就在這支民間隊伍裡，是嗎？”“八九不離十，你看，”沈無憂調出一張大合照，“這是我爬牆在其中一個化妝師的ins上找到的，你看這個角落裡隻露出半張臉的女孩子像不像盛柏麗？”“就是她。”“這個大合照裡的人，我辨認了很久，原本以為民間那支隊伍想要確定身份很難，但我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沈無憂放大了大合照裡最中間尤梓翊和另一個男人，這兩個人笑得特彆爽朗，勾肩搭背，一看關係就不一般，“尤梓翊旁邊這個人，你見過沒？”林苗苗眯著眼想了想：“沒見過。”“Be·Su。”“Be？班尼迪克·蘇？”林苗苗暗自思忖，“有點熟，好像在哪裡聽過。”“他是英籍華裔，無國界醫生，中文名叫蘇澤。”林苗苗一下子想了起來：“他就是兩三年前，害得一個村子死了二十多人的庸醫蘇澤？我記得那個時候，這件事鬨得很大，差點上升到外交事件，媒體報道，說他配的藥有問題，後來還爆出了他的妻子原來是英國的一名性工作者，就有媒體把他和前不久爆出的英國無國界醫生聚眾嫖妓聯係到了一起，然後蘇澤就被無國界組織除名了。可以說是聲名狼藉的一個人。”“嗯，就是他。”沈無憂說道，“我能找到的，他和尤梓翊拍攝的幾張合照，都拍在他出事之前。兩個人關係看得出來是稱兄道弟的那種，為數不多的兩三張合影，他們倆不是勾肩搭背，就是在一起大笑，很開心的樣子。你再看這兩張照片。”一張是一群女人的合照，裡麵有馮笑也有盛柏麗；另一張是大合照，蘇澤和一個年輕的白人女性站在最角落裡。“注意看這個外國女人，她和蘇澤牽著手，這個應該就是那位曾經是‘性工作者’的蘇澤妻子，同時，另一張女生們的合照中，她和盛柏麗挨在一起。”林苗苗問：“這個蘇澤妻子，是不是懷孕了？看起來大概有三、四個月的樣子。”“我不能確定，所以得找你來看。”沈無憂說道，“她看起來有點豐腴，我瞧不出來。而且懷了孕還在那麼危險的地方工作，我覺得有點不太可能。”“就是懷孕了。”林苗苗和沈無憂對視了一眼，仿佛有一道電流從他倆的眼中穿過，他們都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蘇澤還有他妻子現在在哪裡？”“蘇澤死了。”沈無憂說道，“怎麼死的不太清楚，大概2016年7月3號的時候，尤梓翊微博發過一根蠟燭，當時很多人都有猜測尤梓翊在悼念誰。後來我摸到了他們那個民間組織中一個人的Facebook，發現那個人在同一天發了悼念蘇澤的相關內容。”“他妻子呢？”“去世了，兩夫妻是一起死的。”“有點意思。”林苗苗低聲道。沈無憂和林苗苗打了一晚上電話，托了無數關係，通過拐了七八個彎的人脈，終於問到了一點細枝末節的情報。蘇澤和他妻子是在一次地震救災中，不小心被倒塌的房梁砸死的。那時的蘇澤已經被無國界醫生組織除名，但依然活躍在各個貧困村莊和災區，做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可是據說，因為他那糟糕的名聲，無論到哪裡都是被冷眼相待，隻有在極度信息閉塞的地方，才能遇見善意。沈無憂大膽假設：“你看，時間是對的上的。三年前，如果蘇澤的妻子真的已經懷孕，那麼第二年孩子肯定已經出生了，跟爆出來的小孩子年齡是對的上的。”“但是，奇怪的點在於，馮笑和尤梓翊是怎麼回事？盛柏麗和尤梓翊又是怎麼回事？”“孩子肯定是與這兩個女人無關的，我盯馮笑和尤梓翊很久了，馮笑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生孩子，她的行程這幾年幾乎爆滿，而且全部都有跡可循。”“盛柏麗兩年前剛剛出道，我那時已經認識她了，她天天都在拍戲，也不可能有時間給她去生孩子，就算時間再往前推一點，你也已經找到了她就是在全身心援藏的證據。”沈無憂撓著已經被他抓得亂七八糟的頭發：“啊！好煩！好亂！”“我們重新梳理一遍。”林苗苗拿出本子和筆，在本子上開始給沈無憂話思維分析圖。尤梓翊和馮笑本就是圈內好友，三年前，尤梓翊和馮笑一起參加了一個援藏活動，途中認識了蘇澤一行人，並與當時還未進入娛樂圈的盛柏麗交好。兩個團隊結束任務後沒過多久，蘇澤卷入了巨大輿論風波當中，被無國界醫生組織除名，從此聲名狼藉，並和妻子一起於兩年前的一場救災中意外身亡，留下了尚在繈褓中的幼童，由尤梓翊撫養。孩子的來源現在基本已經可以確定，尤梓翊存在隱婚，但不存在生子，或者說情人生子。那麼，這二女一男的關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需要注明的幾點：1、這三個人在三年前早就相識；2、馮笑突然發布了結婚聲明，並為盛柏麗說好話；3、在尤梓翊家小區帶孩子的隻拍到過盛柏麗，馮笑幾乎沒去過尤梓翊S市的家；4、尤梓翊和盛柏麗關係曖昧。“我最不理解的就是馮笑這摻和的一腳到底是什麼意思。”沈無憂疑惑道，“她用這種自爆的方式，為尤梓翊和盛柏麗解圍，簡直就是幫倒忙。表麵好像在說：‘啊，盛柏麗是我們夫婦倆的好朋友啊。’可實際上就是想陷盛柏麗於不義似的。”“這就隻能去問當事人了，隻可惜，當事人現在都在裝死，一個還差點就摔死了。”“真不甘心。”林苗苗問：“你不甘心什麼？”“我感覺我們離真相隻有一步之遙了，可惜卡在這個地方繞不出去了。”“有時候，真相也許赤裸得讓人接受不了呢。”沈無憂問：“你不相信盛柏麗的為人嗎？”“不，我信。”林苗苗回答道，“正因為一直堅信，所以我才會耗在這件事上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