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無憂在鬥嘴中追上了已經開車離去的高小芙，並接著和林苗苗在這封閉的狹小空間裡呆了兩天兩夜，可除了醫院之外，他們仍然一無所獲。太折磨人了。沈無憂雙眼無神地盯著前方乾嚼方便麵，他已經兩天沒洗澡換衣服了，襯衫被蹂躪得仿佛泡菜一樣，那精心設計的發型也跟鳥窩沒什麼區彆。“你平時工作就這樣嗎？不洗澡不睡覺，吃飯上廁所得輪流去，睡覺睡得渾身酸痛腿伸不開......哦不，你腿短......我的天這工作比警察抓壞人還累吧！”“又沒人逼你乾。”林苗苗頭也不抬一下，枯草一般的長發由根一次性筷子綰了起來，她的臉色也很差，但對著電腦屏幕的大眼睛卻亮得驚人。她正在全神貫注地寫第二天要發的新聞稿以及視頻腳本，並做好了“肖遇出軌事件”的一係列專題報道計劃，即便她此刻麵無表情，甚至精神有長期睡眠不足的萎靡，但她越來越快的敲字速度仍然顯露出她此刻躍躍欲試的激動心情。沈無憂探了個頭過去看林苗苗的新聞稿，問：“不是已經拍到了屋子裡麵的出軌實錘了麼？怎麼明天報道的內容隻有小區大門口的同車進出？”林苗苗不耐煩地推開沈無憂的腦袋，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可沈無憂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性格，沒得到解答便換著法提問，嘴皮子跟抹了兩層油似的劈裡啪啦沒個停，吵得林苗苗差點把電腦鍵盤敲爛。她無奈地歎口氣：“肖遇出軌的這場大戲完全可以炒足一周的熱度，傻子才會一次性把所有底牌都晾出來。明天的報道隻是拋磚引玉，後續發展要根據肖遇、肖遇出軌對象、高小芙、肖氏夫婦所代言的品牌方的相關動態和公關處理進行能動性跟蹤報道。”“不是很懂。”“總之棋要一步步下，不到最後難以知曉故事是否會反轉。而我們的最終目的：一是讓違背道德底線的公眾人物毫無還手之力，乖乖道歉認錯；二是讓八務所從這個獨家新聞中獲取最大利益。”沈無憂似懂非懂，繼續探頭偷看林苗苗的專題報道計劃，她基本全麵預判了對方會采取措施的各種可能性，並逐一寫好了應對方案。除此之外，她還計劃好了每一天每個時間點要發布的內容，包括事件跟蹤、多角度采訪、專題總結等，細化到了具體題目、插圖、字數和對應的責編。專業、冷靜、嚴謹、有條不紊，這是林苗苗一直以來的特點，無論是學習還是工作，她都能做到條理清晰，分秒精確，可生活上卻亂七八糟，糊裡糊塗。除了外貌打扮，林苗苗真的沒怎麼變呢。沈無憂的注意力漸漸轉移到專心工作的林苗苗身上，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很想問問她：“這麼多年，你都是這樣度過的嗎？拋棄生活，埋頭工作，為了跟自己毫無關係的明星八卦吃不好睡不好，這真的是你想做的事嗎？”可問出口的卻是：“喂，矮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曝光了這件事，小企鵝怎麼辦？”林苗苗敲字的手終於停了下來。她盯著電腦屏幕許久，最後癱倒在座位上，打開天窗，靜靜地看著傍晚紫紅色的天空，和一方天地之間驟然劃過的小鳥。她的思緒不知飄到了何處，沈無憂似乎從她沒有焦點的眼神中看到了濃鬱的哀傷。她好像回憶起了什麼，眼神中的情緒不是憐憫，不是同情，而是心死一般的哀傷。最後，林苗苗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仿佛又做回了那個冷靜甚至冷酷的女劊子手：“真相永遠不會因為謊言而改變。與其將謊言營造出的七彩泡泡突然戳破，不如直接把真相血淋淋、赤裸裸地呈到那孩子的跟前。這樣，她起碼不會有從夢幻泡影中突然跌入殘酷現實的恐怖落差感，而是生而就在現實中，不是麼？”即使瞞下這個新聞，肖遇夫婦的婚姻又能持續多久呢？他們的破裂婚姻遲早會被擺上台麵，被外界各種猜疑，他們已經被大眾熟知的孩子也會因此備受傷害。與其在多年後，眾星捧月的小公主突然麵臨外界的“憐憫”和“同情”，不如在她還什麼都不懂的時候，讓風暴就這麼過去。因為無論如何，這個孩子都難以在她父母這裡收獲到真正的圓滿。高小芙鏡頭裡和鏡頭外對小企鵝截然相反的態度，林苗苗全都看在眼裡，她心中對小企鵝確實有愧，但她從未質疑過自己行為的正確性。“高小芙是不是沒什麼跟蹤的價值了？我送你回家。”林苗苗連著手機熱點，將報道計劃發給黃尚，沒過多久黃尚便把文件傳到了八務所編輯群，看到所有編輯都已經就位，林苗苗才鬆懈下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不必了，送我回編輯部。”“你該回家好好休息。”林苗苗莫名其妙：“我該不該休息，關你什麼事？”“......”沈無憂一時語塞，“因為、因為我想回去睡覺啊，我送你回去，再把車還給黃總編，順道兒。”林苗苗也確實有些疲憊，便懶得揪沈無憂話裡的漏洞，閉目養神默許了沈無憂的提議，等到了前幾天沈無憂接她的那個路口，林苗苗一句話也沒說，拎著東西就下車。“喂，對你司機一點表示都沒有嗎？”車窗下降到一半，沈無憂探頭大聲問道。林苗苗頓住腳步，深呼吸了三次，猛然轉身，扶著車窗上框俯視著他，冷血無情地低聲道：“麻煩你搞清楚，我跟你還沒有熟到給你好臉色的地步。不管你來編輯部什麼目的，識相的，趕緊滾。”無論是誰，遇上久彆的極品前任，都不會有什麼好臉色，這幾天的忍耐，已經是林苗苗的極限了。等事情一解決，該清理的就得好好清理乾淨。沈無憂出神地望著林苗苗逐漸消失於幽深胡同裡的身影，臉上再無平日裡常掛著的嬉笑表情。——胖了，顯得更矮了。他發動汽車引擎，腳一踩油門，車就飆了出去，與此同時，沈無憂的腦海裡隻有一個想法：“那是什麼破胡同，也不按個燈，安全嗎？”黃尚那輛鋥亮的奧迪離開後，林苗苗沒忍住還是回頭張望，即使明知什麼都看不到，但當目所能及之處隻有空蕩蕩的路口時，還是不由地有些失望。“混蛋。”***偵探喵八務所的號召力是無比強大的，不知是利用了人民群眾八卦獵奇的心理，還是明星本人的社會影響力，八務所的每條微博基本上都能得到非常高的關注度，隻不過“醜聞”的關注度會呈現爆炸式增長，造成全國性轟動罷了。肖遇出軌再添實錘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人民群眾喜歡關注什麼？除了與自身息息相關的民生社會新聞報道外，就是八卦奇聞了：聖人虛偽，君子無德，貞女不潔，沒有什麼比將高高在上的聖潔之神拉下神壇更令人熱血沸騰。八務所大部分時間裡，就是在做這種“拉下神壇”的事，投其所好，娛樂大眾。撕破鏡頭前那一張又一張虛偽的臉皮，毀掉一個又一個如商業標簽般的“人設”。網絡上八務所的獨家照片和新聞被大量轉發，引起全網熱議，編輯部忙得人仰馬翻，各種電話接得不停，黃尚和林苗苗窩在總編辦公室裡喝茶看報，掐斷了一切外界的聯係，與辦公室門外的忙碌形成鮮明的對比。“高小芙私下聯係你整肖遇，這麼大的事你不告訴我？！”黃尚隱忍著怒氣發難，顯然是對林苗苗的做法感到非常不滿。林苗苗抿了一口黃尚珍藏的君山銀針，隻覺得味道發苦，茶色較深，不像是正宗君山銀針的味道，嚴重懷疑黃尚所謂的“舍不得喝”是在忽悠她，她正品得入神，在黃尚敲了下桌子後，才不慌不忙地擱下茶杯回答：“也正因為她讓我拍肖遇，我才會發現她本身也有問題。”“有沒有問題，都隻停留在你自己的臆想和猜測中。”她習慣性地右手食指輕敲左臂的肘關節，這是她在思考時的下意識行為：“性病，她可能得了性病，或者說她懷疑自己得了性病。”“什麼？哪裡來的消息，你可彆亂造謠。”林苗苗猶豫片刻，囁嚅道：“這麼私密的事情當然隻能靠猜啊，之前不是給你看了她去婦科的照片麼？她見的那個醫生，是全國有名的性病專家。”“你怎麼知道的？門上就一個門牌號，你見到那個醫生了？”“沒。但是聖瑪麗亞醫院vip區是坐診製，每個醫生有專門的看診室，那間診室的負責醫生就是那位著名的專家。”“你怎麼知道的？”“……沈無憂。他同學在那間醫院上班，問的。”黃尚點點頭，但轉念又搖起了頭：“不對，不行，太沒有說服力了。那個醫生有可能是她親戚朋友，或者她看的也隻是普通的婦科炎症。就算退一萬步講，她真的是去看性病，也有可能是肖遇自己在外麵胡鬨染上的她啊。”“這就是為什麼每次都是我發現可疑挖出大新聞，而你隻能跟馬後炮似的坐在直播間裡在我報道的基礎上高談闊論的原因。”林苗苗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胡適說過，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意思就是你要有問題意識。我目前對於高小芙還停留在懷疑和推論階段，從她急切地想要讓我揭發她的丈夫、不肯自己爆料丈夫和小三，到她和節目裡對女兒截然相反的態度、秘密獨自前往醫院找一名性病專家，這接連暴露出來的小細節都讓我覺得格外可疑，串聯起來總讓我想起一些什麼。”“想起什麼？”“高小芙在《一家三口》之外還有一檔非常有名的娛樂節目叫《最優男士》，是一檔訪談和棚內遊戲相結合的節目，嘉賓很多元，有上流社會成功男士、各行各業精英男青年，也有籍籍無名的小偶像和民間帥哥，隻要是上過這檔節目的小年輕，都會爆紅一段時間。曾經有過傳聞，高小芙和一些年輕的嘉賓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一些情色交易。”黃尚沉吟片刻：“這個傳聞，我很久以前也聽過。那，關於這個你有什麼突破口嗎？”“沒有。”林苗苗乾脆利落的回答，噎得黃尚說不出話來，就在此時，宋嘉平突然敲門衝了進來：“總編，苗苗姐，來了來了！”黃尚與林苗苗對視一眼，黃尚嗤笑道：“恭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