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煜城回到家,一進門聞到飯菜的味道,才發覺自己早已饑腸轆轆。不想吵醒已經在沙發上熟睡的香林,便自己盛了一碗勉強有些餘熱的老參雞湯喝著。驀地,她想起了雲開。那個乖巧而可憐的孩子——僅僅四五歲的生命裡卻充滿了顛沛流離和饑寒交迫。如果他想吃一口雞肉——小孩子大抵都是喜歡吃肉的,不知可能如願吃到?想到這裡,碗裡香濃的雞湯也似乎沒有了味道。商煜城站起身來倒了一杯酒,拿著酒杯回了房。葉慎離開的第三天,按照葉慎離開時所說,今天無論如何也該回來了。商煜城皺著眉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時針剛好指向了八點鐘。“小姐——我回來了!”香林的聲音自門口傳來,然後就看見香林手中提著裝滿了菜的籃子,懷中抱著厚厚一遝報紙推門進來。香林將籃子放在地上,趕緊先將報紙拿了過來,“小姐,這是你要的報紙。”商煜城接過報紙放在麵前,先挑了一份《申報》一頁一頁迅速瀏覽完,又拿起另一份報紙翻看起來。香林不太理解商煜城此舉的意思,若說小姐喜歡看報紙,每日也不過看那一兩份罷了。若說不喜歡,這兩天一早便催著自己去將市麵上所有的報紙都買回來,買回來之後她也並不細看,隻是籠統而快速地翻看兩遍,像是在找什麼似的。等商煜城翻完了那一遝報紙,香林才問道,“小姐,今天還去孤兒院嗎?”商煜城還在想著葉慎的事,報紙上也沒有登什麼了不得的新聞,想必這兩日沒出什麼大事——也許葉慎果真是去辦一件普通的公事呢。聽見香林問話,商煜城抬頭道,“還去,昨天和石嬤嬤說好了,今日還要送些零嘴點心去的。對了——熟食店那裡可把我們要的熟肉都送來了?”香林點頭道,“一早就送來了。等洋車到了搬上去就是。”雖然舒強那邊的還沒有什麼明確的進展,可是商煜城沒辦法讓自己隻是坐在家中等著。也許是失望太多次,她這次隻想守著希望不放手。外麵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商煜城拿著衣服的手頓了頓,聽見香林接起電話應了一聲。不知是誰的電話——商煜城微微皺起眉頭。是葉慎那邊有什麼消息,還是趙文瑄那邊有什麼新情況?趙文瑄這兩日和那幾個打劫首飾店的劫匪頻頻接觸,肯定在計劃著什麼——商煜城心裡猜測著,便從房裡走出來,香林見她出來忙遞過電話,“小姐,是阿文。他說冷家出事了——”一定是趙文瑄!商煜城連忙接過電話,“喂!”“商小姐。”阿文喚了一聲,急切地道,“昨晚冷卉在家中被綁架了!”“什麼?”商煜城皺起眉頭,“什麼時候的事?”“大約淩晨四、五點鐘的時候。”阿文答道。商煜城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時間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四個小時。她微微皺了眉頭,“綁匪呢?可有他們的消息?”“我們的人發現綁匪的蹤跡之後馬上跟了上去,一直跟到碼頭這邊之後卻跟丟了。”阿文的口氣略微有些沮喪。商煜城暗自歎了一口氣,問道,“你們如今在哪裡?”“盯著趙文瑄的人還在冷宅那邊守著,我和昨晚目睹經過的兩個兄弟在碼頭倉庫這邊。”稍微停頓了一下,阿文又補充了一句,“葉氏船運的十七號倉庫。”“好,我馬上過去。”商煜城掛了電話,迅速換了一身利落的大衣走了出來。香林看著商煜城匆忙的樣子,不由也有些緊張,“小姐,我跟你一起去!”商煜城搖搖頭,“你打電話給租車行再找一輛車,將東西送到孤兒院去。我坐這一輛車出去。”說完,商煜城轉身匆匆出了門。到了碼頭,商煜城便打發了汽車,一邊找一邊往前走,等她看到掛著葉氏船運公司的牌子的大門前一看,才傻了眼。這是一個比貨場還要大還要複雜的倉庫群,就算她知道阿文在十七號倉庫,也絕沒有辦法迅速找到他。她正站在倉庫大門口踟躕著,門口出來一個年輕的小子,正是阿文。想來從打了電話他就一直在這裡等著,此時臉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紅。“商小姐!”阿文大聲打個招呼,迎了上來。商煜城一邊朝著他走去,一邊道,“大冷的天,怎麼在這裡等著?”阿文憨憨一笑,“商小姐沒有來過,想是不容易找著,這才特地在這裡等著。”說著,他便引著商煜城往後麵走去,“昨晚守在冷宅外麵的有兩個人,如今都在倉庫裡等著問話,商小姐隨我來就是了。”經過了幾排極大的倉庫,阿文在一個靠著圍牆的小倉庫門口站住,“就是這裡了商小姐。”商煜城抬頭看了一眼,見那小倉庫上用油漆寫著編號,倉庫一側緊挨著外麵的圍牆,圍牆上開著一個小門,大概是方便裡麵的人從這邊進出。“外麵是什麼地方?”商煜城問道。阿文忙走過去打開小門,商煜城站在門口往外看了一眼,原來是一條沿江的小路,寬度大概剛好容得下一個小汽車行駛。小路的一頭紮向碼頭的方向,另一頭往前延伸著,不知通向了哪裡。阿文道,“昨晚我們的人發現綁匪的蹤跡之後就一路開車跟到了這附近,這一帶太偏僻——他們不敢跟得太緊,這才跟丟了那些人。我知道消息之後就馬上通知商小姐您了。”商煜城點了點頭,“這條路的那一頭是什麼地方?”“這附近都是倉庫、工廠和不多的民居,再遠一點就是城郊了。”阿文伸手大概地指了指,答道。商煜城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了半晌,才道,“走吧。”阿文在商煜城身後將門關好,這才緊跑兩步跟上她,引著她走進小倉庫的門。原本以為這間倉庫也保存著貨物,結果進來才發現裡麵被隔成了裡外兩間屋子,外間生著爐火,放著桌椅和一些雜物,裡間的門上掛著一條粗布簾子,瞧不見裡麵的樣子。想是阿文他們在倉庫這裡當差時臨時住的地方。商煜城想著,跨步走了進去。椅子上坐著兩個年輕的小子,皮膚曬得黝黑,顯得憨厚而結實。見商煜城進來,連忙站了起來齊聲道,“商小姐。”商煜城走過來坐下,阿文連忙將爐子上滾著的開水倒了一碗拿過來,“天氣冷,商小姐喝點熱水暖暖身子吧。”商煜城道了聲謝,便叫他們三人坐下,問那兩個小子道,“昨晚是你們兩個盯著冷宅?”“是。”左手邊坐著的小子答道,“我叫春生,昨晚盯著冷宅的前門,墩子守在冷宅的後門附近。淩晨四點多的時候有一輛車停在了後門口,下來幾個人很快就從後門進了宅子。這兩日那個趙文瑄每日都早出晚歸,還常帶著朋友一道回去住。見那幾個極順溜地進去——墩子就沒有太警覺。可是等了半晌也不見跟著趙文瑄的兄弟來找我們彙合,墩子就趕緊道正門口來找我——”春生看了一眼墩子,大概在確定自己說的話,見墩子微微點頭,接著道,“我們就著黑天粗粗一看,像是拉著一個年輕小姐——這才趕緊跟了上去,可是跟到這附近就沒了人影。”春生露出一些慚愧的神色來,“我們趕緊打電話通知了阿文哥,就一直在這裡等著商小姐了。”商煜城見春生的神色,知道他覺得差事沒有辦好,有些愧對自己。可她知道這件事怪不了春生他們,縱然他們再機靈,也總不如那幾個壞事做儘的綁匪狡猾。這樣想著,便緩和了口氣道,“做得很好——既然你們跟他們到了附近,想必他們的落腳之處也不會太遠。省得我們太費工夫了。”春生和墩子見商煜城這樣說,臉上都露出感激的神色來。原本自己在暗而趙文瑄在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因為綁匪帶著冷卉失了蹤影——她也失去了控製一切的先機。商煜城暗自歎口氣,否定了自己想讓舒強來幫忙的想法。一來她實在急於證明雲開是否是當年那個隻見了一麵的孩子,舍不得浪費舒強寶貴的時間;二來,若論對這一帶的了解,誰都比不過阿文春生這幾個常在此處行走的小子。尤其他們是熟麵孔,就算是打聽消息也比旁人方便些。這樣想著,商煜城便道,“如今時間緊迫——隻能辛苦你們繼續找。那幾個綁匪若是藏在附近,總會露出行跡的。”頓了頓又鄭重道,“此事雖然重要,可是還是要以大家的安全為先。若是碰到冒險才能確定進一步情況的時候,必須馬上停手。知道了嗎?”聽了商煜城的話,阿文忍不住往她臉上瞧了一眼,心道,果然正如香林說的,商小姐是個極體貼良善的小姐。若是她果真和少爺在一處,倒是自己見過最般配的夫妻。春生和墩子麵麵相覷,又俱看向了阿文。阿文知道他們的意思,為難地道,“商小姐,少爺臨走的時候吩咐了我們,一定要儘力幫商小姐把這件事辦好。若是商小姐不許我們接近——”商煜城笑了笑,溫和地道,“我明白葉先生和你們的好意。可是這件事說到底不過是冷家的內訌,讓大家為此而冒險卻不值當——你們不必擔心,一切我自有分寸。”見商煜城這麼說,阿文幾個隻好點點頭應了。商煜城吩咐完了事,起身要走。阿文忙道,“我開車送商小姐回去吧。”商煜城點了點頭,和阿文一道出了倉庫。回到城裡,商煜城便下了車,走進一家咖啡館借了一部電話打給舒強的辦公室。電話響了許久也沒有人接,她隻好掛了電話,點了一杯咖啡坐下。她本想讓舒強幫自己梳理一下這整件事——他應對這些事自有一套經驗。隻可惜他沒有接電話,想必正在忙著調查雲開的事。想到雲開,商煜城的心突然安靜了一些。如果他真的是當年那個孩子——該有多好!等自己結束了眼前這一切,她就可以和自己牽腸掛肚的孩子過最平靜的生活。隻要結束了這一切就好!商煜城歎口氣,舉起咖啡杯喝了一小口,皺眉思索起來。如今的局麵著實有些棘手——趙文瑄綁架冷卉這樣喪心病狂的事,陸景程一旦知道恐怕就再難忍耐,隻要他找趙文瑄對質,葉慎辛苦布下的局就會徹底拆穿——陸景程隻要略微一想,就能猜到自己為何要針對趙文瑄和陸家,自己身份的秘密就會如一張不堪一擊的紙片一樣徹底被撕開。所以隻能將錯就錯,讓陸景程以為冷卉被綁架隻是自己布下的陷阱,目的是將趙文瑄徹底趕出冷家,趕出上海。而冷家那裡,同樣不能讓他們知道趙文瑄就是綁匪的同謀。他們如果知道,總是要刨根問底的。如此一來就會牽扯出首飾店的劫案——這趙文瑄可以吃下這個啞巴虧,可冷家卻絕不肯這樣做。一旦追究起來也是極大的麻煩。為今之計,隻有讓趙文瑄主動放棄一切,離開冷家。除此之外——皆是死路。可是怎麼讓他放棄呢?商煜城一籌莫展。如今他還做著自己那一份贖金的美夢,就算自己到他麵前去揭穿他的醜惡勾當,他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反而將自己徹底暴露在他麵前——商煜城緊蹙著眉,舉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突然,她想起一個人來。既然總要有一個人要去說服趙文瑄,那與冷家關係密切的霍夫曼先生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他常出入冷家——曾經一度又因為模具的事和趙文瑄很是親近,若說他察覺了趙文瑄的謀算也很合理。而且他是美國人,就算趙文瑄和那群綁匪想要滅他的口也總要掂量掂量後果,絕不敢輕易動手。最妙的一點是,霍夫曼先生很快就要回到美國去,趙文瑄就算想要傷害他也再沒有機會,而他卻對趙文瑄保持著恰當的震懾力,可以保證趙文瑄不敢輕易回到上海來。畢竟隻要一封電報或者一個電話,冷家或者警察局就會知道他所做的這一切——商煜城左思右想了一番,覺得沒有什麼破綻了,才輕輕鬆了一口氣。起身打電話給霍夫曼先生約了見麵的時間和地點,結賬出了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