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海邊城市的冬天，總是伴隨著那種仿佛刺入骨髓的陰冷寒氣，叫人難以忍受。葉慎裹緊大衣，抬頭警惕地前後打量著巷子。小夥計拿了錢，心情似乎輕鬆了不少，話也多了起來。“這個巷子叫靜衣巷，裡麵一共就這麼幾戶人家，外麵看著不起眼，可裡麵富貴著呢。”小夥計壓低聲音道，“這裡住著的其實是幾位姨太太，說是姨太太，就是外室。連自己男人的家宅也進不了呢。”“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舒強斜眼看著他，故意帶著懷疑的口氣道。他越是這樣說，那小夥計越是要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他帶著些不服氣的口吻，“你以為我騙你不成？你看看，哪一戶正派人家門庭這麼冷清的？戲文裡說了，這才叫金屋藏嬌呢。”舒強聽小夥計這樣說，不由笑了笑，“金屋藏嬌？你還挺會拽詞。”小夥計得意地笑了笑，“我大舅哥就在附近的市集上賣菜，給這個巷子裡頂頭那戶人家送菜送米，往這裡常來，這些事就是他告訴我的。”他解釋了一句，又搖搖頭道，“這些人家裡頭的女主子看著富貴體麵，卻連個丫頭婆子都不敢多請，生怕消息走漏出去惹來大老婆算賬，日子也不見得比我們老百姓好過。要我說呀，還不如嫁個販菜賣米的小子，正正經經過日子呢。”小夥計自言自語著，說完就站住腳步，“我上次跟著大舅哥來，就是在這兒碰見那位小姐的。不過她是從哪兒出來的——”他搖搖頭，“我就沒瞧見了。”葉慎停下來，往裡打量了幾眼。夜色已經很深了，此刻一個人都沒有，顯得這條原本就冷清的巷子更加蕭索。“你確定就是這裡？”葉慎低聲問道。那小夥計肯定地點點頭，“是這裡沒錯。”葉慎和舒強交換個眼色，然後開口道，“阿文，你帶著他去巷子口等著。”阿文看了一眼漆黑幽深的巷子，麵上帶著擔憂的神情道，“叫我跟著你去吧少爺。”阿文是擔心前麵有危險，才想要跟著葉慎一起去。葉慎心裡明白，他笑了笑，“你去吧，有舒探長跟著我，不用擔心。”阿文有些懷疑地看了舒強一眼，勉強道，“那少爺你小心點。”舒強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不痛快，白了一眼道，“就你這細胳膊細腿——弱不禁風的樣子，去了管什麼用？快走吧，簡直比媒婆還要囉嗦。”說完，舒強搶先往巷子深處走去。葉慎匆匆囑咐了一句‘小心’，也跟著舒強走了。阿文這才轉過身來，皺眉看了一眼那小夥計，沒好氣地道，“我家少爺要是遇到什麼危險，我就把你扔到黃浦江喂魚去！”那小夥計冤枉地喊道，“也不是我叫他去的呀！我還不想來呢！”阿文瞪著他，“這道是不是你指的？”“是我指的，可是——”“彆可是了。總之你要是玩花樣——有你好瞧的。”阿文拉著小夥計，走過去蹲在巷子口。那小夥計見阿文不好惹，移開一步蹲在角落裡，戰戰兢兢地點上一根煙。阿文劈手打掉他手裡的煙，厲聲道，“不許抽煙！要是有人拿槍瞄著你，這一抽煙不是送上去的靶子嗎？”小夥計一聽大驚失色，縮著腦袋跑到阿文後麵，哭喪著臉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呀？”阿文見他一副驚恐的樣子，白了一眼，“你給我閉嘴！”小夥計馬上閉上嘴，不敢再說話了。阿文耳邊得了清淨，這才扭頭往巷子裡看去，葉慎和舒強在前麵的轉彎處不見了人影。巷子裡前後一共6戶人家，從外麵就可以看出每一戶的院子都很大。果然像小夥計所說的，這個巷子裡的人家都很殷實。儘管此時心急如焚，葉慎卻還是儘力保持著謹慎，仔仔細細地挨家挨戶觀察著每一戶的虛實。舒強跟在他身後，每走到一個大門前便湊上去仔細瞧瞧，不知在看什麼。“喂！”舒強突然低聲叫了一聲，“葉慎，這邊！”葉慎忙轉身朝他看去。舒強指了指麵前一個黑漆大門，壓低聲音道，“應該就是這裡了。”葉慎走過去站在門口，聽舒強說道，“既然是隱秘的活動點，平日裡來往的人一定不多。你看這個門環，比其他幾戶的鏽跡要多得多。”葉慎看了看，果然如此。他輕輕從腰間摸出槍來握在手裡，低聲道，“雖然不清楚裡麵到底什麼情況，可是多拖一刻——商小姐就多一分危險，我現在就要進去。”舒強讚同地點點頭，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精致的小皮夾子，打開來，是一整套的開鎖工具。他熟門熟路地打開門鎖，然後悄無聲息地推開了門。此時已近晚上十點，周圍很是安靜。昏睡了半天的商煜城慢慢醒了過來。強烈的口渴讓她下意識地咽了一下口水，可是乾枯的嗓子卻隻是艱澀地動了動，並沒有咽下去什麼。她裹緊身上的外套，忍著全身肌肉的酸痛站起身來走到那扇鐵門前，貼著門聽了聽，外麵還是一片寂靜。她失望地回到桌前坐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微微歎了一口氣。說起來，如今到這樣的地步隻怪她太急於應對眼前的危險。她想讓葉慎幫忙對付高倉月，以免她又生出了除掉自己的心思。沒有顧及到高倉月被抓以後，卻一樣麵臨著危機。此時也隻有寄希望於葉慎，希望他能儘快從高倉月口中獲得線索，將她救出去。否則——商煜城苦笑一下，大概自己就要死在這裡了。她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聽見頭頂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有人來了這裡！商煜城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趕忙屏息再聽，果然，幾聲平穩的腳步聲從屋頂傳來。商煜城激動地站起身，葉慎，一定是葉慎找到了這裡。她開口剛打算喊葉慎的名字，卻猛地停了下來。萬一，來得是高倉月的同夥呢？商煜城迅速地想著，她要怎麼做？正在商煜城猶豫的時候，葉慎和舒強已經在房子裡外仔細搜查了一遍。這是一套布置得簡潔大方的小房子，搜查一遍並不費什麼功夫。葉慎和舒強交換個眼神，舒強皺眉道，“難道我們弄錯了？”葉慎也皺眉不語，眼神緊隨著手電筒的光線，一遍一遍掃視著眼前的陳設，半晌才開口道，“我們找遍了整個屋子，卻沒有發現任何房子主人的照片、信件這些私人的東西。這也刻意得不尋常了些。我想就是這裡沒錯。”舒強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兩人正悄聲說著話，突然“哢噠”一聲輕響，似乎是推動門的聲音傳到了兩人的耳朵裡。葉慎和舒強默契地對視一眼，敏捷地各自找了位置躲藏起來。果然，不過幾秒鐘，一個黑影出現在房間裡。來人的舉止十分謹慎，他慢慢地貼牆走進來，然後靜立了片刻，似乎在等眼睛適應屋裡的黑暗，這才又悄無聲息地走動起來。葉慎躲在立櫃的一側，那黑影向他走來，離得很近的時候，他看見黑影手裡拿著一把黑黝黝的手槍。葉慎看了一眼沙發後的舒強，他正貓著腰從沙發另一側往門口溜去，然後伸手“啪”一聲打開了電燈的開關。那黑影被突如其來的亮光刺的閉上眼睛，不過他反應也極快，迅速一個轉身，槍口便對準了門口的舒強。“彆動！”正站在他右側身後的葉慎拿槍抵在他的頭上，沉著聲低喝了一句。舒強鬆了一口氣，走過來收繳了黑影的槍，順手便從黑影的身上解下腰帶，將他雙手綁在身後，一腳踢到在地上，冷冷道，“你是來找高倉月的？”黑影冷哼一聲，彆開了頭。舒強此時也沒有什麼耐心，活動一下拳頭，便是一陣劈頭蓋臉的拳打腳踢。“彆打了！彆打了！我說我說——”那黑影大概是覺得舒強的暴力有愈演愈烈之勢，連忙求饒道。“說吧！”舒強收放自如地住了手。黑影道，“我是個跑腿的，什麼都不知道！”“跑腿的還拿著槍？你這腿夠值錢啊！”舒強一邊罵一邊狠狠踢了他兩腳，“你到底說不說？”葉慎攔住他，蹲下身看著黑影，“你找她做什麼？”黑影哼唧了兩聲，沒有說話。葉慎盯著他，“你是為了那本手稿來的吧？”黑影一臉痛苦地皺著眉，眼神在葉慎臉上打個轉，“我不知道什麼手稿——”葉慎沒有聽他廢話，直接道，“你不說也沒關係。實話告訴你，高倉月現在就在我手上。如果不是她開了口，我們怎麼能找到這裡來呢？”黑影不說話了。舒強眼珠一轉，對葉慎道，“算了，我看也不必同他廢話了。”他從腰間拔出槍來，一邊拉保險栓一邊道，“我這就送他上路。彆耽誤我們的正事——”那黑影見舒強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這才慌了，忙不迭地道，“彆彆彆！我說我說！我就是來找高倉月的。我隻是替高倉月辦事的而已。那本手稿是高倉小姐的，說是很重要的東西，本來應該在昨天的時候就讓我送出去，可是高倉小姐沒有交給我。我這才過來瞧瞧。”“那本手稿在哪裡？”葉慎追問道。“我也不知道。”黑影連連搖頭。葉慎盯著他，繼續問道，“這屋裡一定有藏重要東西的地方，這個地方在哪裡？”黑影遲疑一下，“就在後院。”舒強把他拉起來，叫他帶路，三人往後院走去。剛走到門口，那黑影身子像是趔趄了一下，頭歪著往牆上撞去——“不好！”葉慎一把推開舒強，“小心！”那黑影用頭撞滅了電燈開關，然後身子一滾，用綁在身後的手動了一下門口的地板，隻聽腳下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似乎是老舊的管道被扯開的聲音。舒強見黑影還在做這種困獸之鬥，又急又怒，舉槍便要射。可惜如今屋裡太暗無法瞄準，黑影敏捷地一滾，躲到了一邊。葉慎連忙拉住舒強，輕聲道，“彆開槍！你想把人都引來嗎？”舒強低聲罵了一句，“我非殺了這孫子不可！”葉慎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兩人默契地背對背蹲下，小心地四處看著。一陣詭異的嘩嘩聲傳入兩人的耳朵。葉慎不自覺皺起眉頭。“這是什麼聲音？”舒強低聲問道。葉慎搖搖頭，有些不確定地道，“是水管的聲音？”突然，兩人聽見一聲短促的女人尖叫聲。“商煜城？”葉慎一愣，失聲道。“下麵！這聲音好像是從下麵傳來的！”舒強趴在地上，仔細聽起來。葉慎也連忙蹲下身子，將耳朵貼在地上屏息聽著，除了那奇怪的嘩嘩聲，卻沒有再聽到那女人的聲音。“難道這裡有個地下室？她被關在了下麵？”舒強急道。兩人還未來得及高興，黑影突然不知從哪裡出來，手裡不知從哪裡拿來一把刀，寒光一閃就朝葉慎胸口刺去。葉慎反應很快，他一閃身躲開了刀尖，可是刀刃還是擦過他的肩膀，劃開了一道傷口。舒強雖然沒有看清一切，可是他經驗豐富，那刀刃劃過皮肉的聲音讓他馬上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連忙上前，和葉慎一起對付起黑影來。葉慎和舒強的身手都很不錯，兩人聯手之下，黑影很難匹敵。隻是如今到處漆黑一片，黑影又對這個房間很熟悉，占著地利頑強抵抗著。心急如焚的舒強拔出槍來，如同狗熊一般猛地攀上黑影的後背，將他狠狠按倒在地，還不忘從沙發上扯下一個墊子，將槍口抵在上麵，毫不猶豫地開了槍。伴隨著沉悶的槍聲，黑影終於不動了。葉慎喘息兩聲，站起身打開燈，一個大步便跨過地上的屍體，站在門口往黑影剛才動過的地方仔細看了看，猛地皺起眉頭，“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