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慎聞言一笑,“與商小姐這樣的美女暢談一番,怎麼會覺得無聊呢?”往常聽到這樣的話,就算商煜城不會反唇相譏,一個白眼總是免不了的。可是此時,她卻沒有這個心情。商煜城淡然一笑,“這件事,還是要從五年前說起。”當年的情形一點一滴,如同如影隨形的噩夢一般難以忘懷。那黑暗的夜晚,之後鋪天蓋地的流言惡語,還有那個讓她不知所措的孩子。她慢慢講述著,如同真的是一個旁觀者般,平靜至極。蘇靜瑤在嘉興生下孩子之後,就被隱瞞了孩子的去向。直到後來到了美國,蘇伯母因車禍過世之前才對她和盤托出。商煜城講到這裡,才發現自己雙手冰涼顫抖,幾乎要拿不住手上的水杯。她將杯子放在桌上,“蘇靜瑤一直希望能找到這個孩子——這既然是她的遺願,我沒有道理不幫她儘力完成。”說完,她抬頭看著葉慎,卻見他緊皺著眉,臉上帶著一絲隱忍的神色,死死地盯著她。商煜城猶豫一下,道,“葉先生——”葉慎想到了許多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答案居然是這樣。他看著商煜城,不知為什麼,心頭平生出一股不可遏製的怒氣。商煜城看著葉慎的臉色,微微皺眉道,“葉先生。”葉慎猛地站起身來,大步往門口走去。商煜城愣了愣,喊道,“葉慎!”葉慎聞言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看看商煜城,卻什麼也沒說,扭頭幾步便出了門。商煜城訝異地看著葉慎奪門而去,愣了許久。葉慎一路衝出酒店,直到夜風吹到臉上,森森寒意才讓他冷靜了一些。他從口袋裡摸出煙來點上一支,長長吸了一口。可是這並沒有讓葉慎一顆心被緊攥著的酸痛感得到緩解,他抬手一拳,重重地打在酒店門口的柱子上,發出一聲悶響。儘管蘇靜瑤的遭遇讓他痛心不止,但當他得知蘇靜瑤當年孕而生子,而後便是悲慘的骨肉分離,他便再也沒辦法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而讓他最難受的,就是商煜城那堅強忍耐著的表情。他不能想象她的痛苦,這種無力感讓他十分憤怒,或者,也夾雜著些旁的什麼,讓他的胸膛如同被火煉燒一般難以平靜。葉慎靜靜地在酒店門口站了半晌,突然將手中的煙蒂一扔,扭頭走進了茫茫的黑夜裡。商煜城不知道葉慎為何突然變臉,而在這深夜裡回憶過去,讓她隻覺得疲憊和軟弱,再也沒有力氣去猜測和推想。她縮在床上,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著天明。第二天一早,商煜城與舒強一起邊吃著早飯,邊低聲說著什麼。“霍老二嘴裡的消息是一定要打探到的,隻是如今醫院那裡想必是十分警覺,就算有葉慎幫忙也未必能得手,舒先生可有什麼法子?”商煜城剛說完,一個高大的身影猛地從正麵遮住了她的視線。“葉先生!”商煜城驚訝地看著來人。“你跟我來。”葉慎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扭身便往電梯處走去。商煜城與舒強麵麵相覷,舒強道,“商小姐——”商煜城站起身來,“不要緊,我去瞧瞧。”說完,便跟著葉慎走開,隻留下滿眼憂慮的舒強靜靜看著她的背影。葉慎一路回到房間,等商煜城走進來,才隨手關上門。前一晚葉慎突兀的離開,讓商煜城有些忐忑,她知道葉慎對蘇靜瑤一向很是同情,難道隻因為同情便讓一向叫人捉摸不透的葉大少也那般失態?商煜城看著葉慎的臉色,開口問道,“怎麼了葉先生?”頓了頓,接著問道,“是不是醫院那邊出了什麼事?”葉慎看了一眼,自顧自坐在沙發上,“商小姐請坐。”商煜城見他沒有否認,頓時覺得緊張起來,心裡暗自想道,難道是霍老二出了什麼意外?她有些忐忑地坐下,抬頭打量著葉慎。他換了一身衣裳,手上包著紗布,紗布裡隱隱滲出紅色的血跡來。“你受傷了?”商煜城看見他的傷,不由驚呼一聲。葉慎隨意地看了一眼自己受傷的手,搖搖頭道,“不礙事。我找商小姐來,是因為霍老二開口了——”商煜城聞言大喜,方才露出一個笑容,又看著葉慎,笑意隱去了八九分,“難道,那個孩子——”葉慎搖搖頭,“霍老二也不知道如今那個孩子的下落。他看著商煜城,“當年他帶著孩子離開嘉興,遇到了一戶沒有孩子的夫妻,就把孩子——賣給了那戶人家。”儘管不忍,葉慎還是將實情告訴了商煜城。這個消息雖然算不上好消息,可是孩子既然是到了一戶沒有孩子的人家,得到好一些照顧的可能性總是要大一些的。商煜城聽著葉慎的話,急切地道,“那戶人家如今在哪裡?”葉慎道,“他們是在嘉興到南京的路上結識的,霍老二並不知道那戶人家的住處,隻大概知道那對夫妻也是上海人,丈夫姓劉。”他頓了頓,接著道,“霍老二倒還記得那劉氏夫妻的大概容貌,我叫人畫了畫像,也算是有了線索。我們在上海、嘉興、南京一帶慢慢找,應該會有收獲的。”商煜城隻覺得失望沉沉地壓在心口上,她茫然地望著葉慎,好像希望葉慎現在就能給她一個答案一般。葉慎起身倒了杯水遞給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商煜城才機械地點點頭,“謝謝你,葉先生。”葉慎看著她,“如今你打算怎麼辦?”商煜城想了想,“霍老二——”“你放心。”葉慎正色道,“他不會亂說話的。”商煜城點點頭,“既然這樣,那留在這裡也沒有意義,我回上海去。”葉慎看著她,“我已經叫人訂了票,商小姐收拾一番,早些回去吧。”商煜城微微點了一下頭,這才反應過來,“葉先生不回去?”等她開了口才覺得有些不妥,她與葉慎並不是一同來的,也沒有一同出門的交情,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順口問這麼一句,麵上稍微有些不自然起來。“我還有事,就不陪商小姐一道回去了。”葉慎卻並沒有露出什麼神色,隻耐心地解釋一句,接著道,“不過我想有舒先生在,商小姐也儘可以放心。”商煜城點點頭,“多謝葉先生。”說完便站起身來,猶豫一下,眼神落在葉慎受傷的手上,“葉先生受了傷,凡事就要多小心些,小心傷口感染了。”葉慎一愣,才點點頭,“我知道。”商煜城勉強笑了笑,轉身走了。一夜未眠的葉慎揉了揉眼角,打電話叫侍應生送來一壺咖啡,便靜靜地坐下,認真思索起來。昨晚的失態已經過去,此時的葉慎已經冷靜下來,開始重新思考眼前的局麵。如果商煜城果真是為了孩子而來,那濟慈醫院的事就的的確確是一個巧合。他的懷疑犯了方向性的錯誤。排除商煜城、霍老二這兩個乾擾因素,那還有兩個可疑的人物,就是付隊長和那個槍手。他們兩個人,到底有沒有嫌疑?葉慎喝了兩口咖啡,起身出了門。商煜城回房間不久,酒店的侍應便送來了兩張火車票,中午一點半離開南京。她也並沒有多少行李好收拾,不過半個小時便已經準備地妥妥帖帖。想了想,拿起電話撥通了家裡的號碼。對麵很快傳來了香林應答的聲音。“香林,是我。”“小姐!”香林很是驚喜地叫了一聲,連珠炮一般地道,“您總算是有消息了,您如今在哪裡?什麼時候回來?這兩日二少爺每天問我四五回,您再不回來我就要煩死了。”商煜城道,“我今晚就回去,你不必擔心。這兩天家裡都還好吧?”香林道,“家裡倒是沒什麼事,就是那位高倉小姐又來過一回,見小姐不在隻好就走了,說等小姐回來再來。”商煜城想想高倉月給她的手稿,的確是拖了有些日子,不過隻是這樣一份手稿,高倉月也顯得心急了些。還是抽時間校對完應付了她為好,商煜城心裡暗暗想道。隱隱的,她對這位高倉小姐有些戒備。除了向陸家和趙文瑄報仇、還有找到孩子之外,商煜城無心在乎其他,自然也不想同這位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穩重內斂的高倉小姐有什麼交集。如果她知道因為高倉月而被葉慎懷疑至今,恐怕連那個手稿也不會收下。“好,我知道了。”商煜城隨口說了一聲,想了想又道,“二少爺這幾日在做什麼,你可知道?”香林“哎喲”一聲,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小姐您還不知道吧?大少爺出事了!”陸景鵬被抓的事是在商煜城離開上海之後才發生的,香林自然以為商煜城並不知道,所以趕緊告訴她這個消息,“大少爺被警察抓走了!”商煜城早已從葉慎口中知道了這個消息,不置可否地道,“哦?現在人放回來了嗎?”香林一怔,很快答道,“還沒有。二少爺這幾天一直忙著打聽消息,不過我聽說大少爺是被冤枉的,應該很快就能放人了。”果然不出商煜城所料,按照目前的證據和陸家大少爺這個身份,足夠陸景鵬脫身了。“不過——”香林壓低聲音,“聽說這次大少爺被抓,是大少奶奶告發的呢。聽張媽說,太太為了這件事都氣病了。可是大少奶奶回了娘家,在這個節骨眼上太太也不好說大少奶奶什麼,隻好就這樣僵持著。這兩日見二少爺臉色陰沉沉的,很是嚇人——”商煜城嗯了一聲,又道,“我知道了。”掛了電話,商煜城便開始收拾行李。對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而言,她帶的衣物並不算多,不過十幾分鐘便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合上了箱子。她剛把箱子放在地上,便聽見了敲門聲。她一邊輕輕拍了拍手,一邊走過去打開了門。“舒先生——”商煜城做個手勢叫他進來。“商小姐。”舒強匆匆走進來,麵上帶著鬱悶的神色,“我們今天恐怕走不了了。方才酒店來了幾個警察,說要在酒店內搜捕一名逃犯,如今已經圍住了前門後門,任誰也不得進出呢。”“在這裡搜捕逃犯?”商煜城有些愕然地看著舒強,“什麼逃犯?”舒強搖搖頭,“還不知道。事發突然,我還未來得及打探消息便來通知你了。”商煜城遲疑了一下,微微點點頭,“葉先生那邊呢?他可知道什麼?”舒強還是搖搖頭,“我沒有見到葉慎。”商煜城皺著眉頭略一思索,“我去找他問一問消息。”說著,已經移步往門口走去。葉慎的房門緊閉著,商煜城敲了敲門,仍然沒有動靜。難道葉慎不在房裡?商煜城想了想,轉身打算回房間去。正在這時候,房門突然從裡麵打開了。“商小姐?”葉慎意外地看著她,“你找我?”商煜城點了一下頭,道,“聽說酒店裡在追捕逃犯,封鎖了大門。我便來打聽打聽事情的經過。”葉慎站在門口,皺眉搖了搖頭,“此事我還未聽說。”商煜城覺得有些怪異,卻說不上哪裡不對,隻好點點頭,“既然這樣就算了。”葉慎微笑著點點頭,“商小姐不必擔憂,想必並不會過分打擾的。”商煜城也淡淡一笑,轉身回房。她轉身的那一瞬間,突然想通了方才覺得奇怪的地方,葉慎一向禮數周全,很少會叫客人站在門口說話,在她以往的記憶中隻發生過一次——當時葉慎辦公室裡還有一個女人。商煜城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忍不住往葉慎的房間看了一眼,難道裡麵有一個秘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