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葉慎的舉動大大出了商煜城的意料。他費儘心思將吳紅帶走,不就是想要一個籌碼,逼迫自己說出事實嗎?可是他卻隻是虎頭蛇尾地問了幾個問題——難道他真的看出了什麼?商煜城不安地坐在葉慎身旁,兩人坐著的車,正往郊外走去。他不是一個貪圖享樂的花花大少嗎?為什麼要這樣用心地追查這件事?商煜城想不明白,可是隱隱的,她覺得葉慎也許也有著自己的目的,隻是一時她想不出是什麼而已。“商小姐也是上海人?”葉慎一麵開著車,一麵隨口問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商煜城的心裡演練了許多遍,早已成竹在胸。“沒錯。隻是後來跟著父母親舉家遷往美國,對上海陌生了許多。”葉慎點點頭,“這麼說來,你是追隨愛情的腳步回到上海咯?”葉慎說著,扭頭對商煜城微微一笑。商煜城總覺得他的笑意裡帶著些諷刺的味道,她賭氣地道,“沒錯。這有什麼問題嗎?”葉慎撇了撇嘴,“問題倒是沒有。隻是上海這樣不太平,你還願意回來。我很佩服你罷了。”商煜城笑了笑,“這也沒有什麼。便是這樣不太平,葉先生不也生活得有滋有味?”葉慎笑著道,“我是無所謂。可是像商小姐這樣美貌和智慧並重的女士就不一樣了。在太平盛世讀一讀書品一品茶,這才是你該有的生活。”葉慎的話裡,居然有一絲淡淡的悵然。商煜城有些不解,也不知該怎麼回答。汽車開了不久,就停在了一座陳舊廠房的門口。葉慎下了車,點上一支煙,“她就在這裡。你打算怎麼做?”商煜城探頭往裡麵望了望,什麼也沒有看到。“我找了幾副生麵孔請了她來,到目前為止,她並不知道請她來做客的主人是誰。”葉慎瀟灑地吐了個煙圈說道。商煜城緊蹙眉頭,仔細想著對策。她原本的打算是破壞陸景鵬和吳紅之間的關係,好讓他們自行露出馬腳。可葉慎快刀斬亂麻的方法打亂了她的計劃,她隻好臨機應變了。“等我問完了話,你打算怎麼對她?”葉慎挑挑眉頭,滿不在乎地笑道,“怎麼,你是擔心我殺人滅口——還是擔心我不肯殺人滅口?”商煜城白他一眼,沒有理會。葉慎笑著把抽了一半的煙扔到一邊,轉身往廠房裡走去,“以商小姐的聰慧,聲東擊西套取消息不過是小菜一碟,等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吳小姐就可以完璧歸趙——”他說完又輕輕搖搖頭,“歸趙是一定的,不過是不是完璧,可和我沒什麼關係。”商煜城反應了幾秒才明白葉慎的意思,她不由微微紅了臉,裝作什麼也沒聽見,跟著葉慎走了進去。商煜城當然不會堂而皇之地麵對吳紅開口發問。她寫下幾個真假參半的問題,叫人拿了紙筆送給吳紅,叫她寫下所有答案。幾個回合之後,商煜城慢慢發現了線索。葉慎看著商煜城的表情,湊過來道,“她對你說什麼?”商煜城看也未看他,“唰”地合上手裡的信紙。葉慎也不惱,笑嘻嘻地道,“我說商小姐,這進出的都是我的人,您這樣不是掩耳盜鈴嗎?”商煜城裝作沒有聽見,提筆又寫了些什麼,叫人拿了進去。葉慎見她並不理會自己,索性走了出去。商煜城將手上的紙再次攤開,認真看了起來。第一張紙上,她的問題是:吳小姐的姓名,年齡,籍貫,定居上海的時間。關於吳紅的基本資料,商煜城早就叫舒強調查清楚了。她想必是受到不小的驚嚇,上麵的回答很是詳細和真實。原名吳霞,後改名吳紅,24歲,杭州,定居上海的時間是1930年。第二張紙上,她的問題是:吳小姐工作過的舞廳,離開每個工作地點的原因。吳紅隻在兩個舞廳工作過,這個商煜城也早已知道。吳紅回答的是:大都會舞廳、麗都舞廳,離開大都會舞廳的原因是麗都舞廳更多的收入,而離開麗都舞廳的原因,是陸景鵬的支持。“陸景鵬。”商煜城輕輕念著這個名字,拿出了第三張紙。她的問題是,陸景鵬為何要支持吳小姐?吳紅詳細地寫了她和陸景鵬相識的經過,順便提到了葉慎。她在大都會舞廳偶然與陸景鵬相遇,然後一同出入過幾次。之後有一天遇到醉酒的葉慎,葉慎堅持要她跳舞,陸景鵬阻攔之下,兩人爭吵起來,之後陸景鵬就帶她離開了大都會。看完這三張紙,商煜城抬頭看向那扇通向吳紅所在房間的門,等待著下一張紙被送出來,這張紙上隻寫著一個問題:葉、陸爭吵的日期。葉慎靠在車的引擎蓋上,靜靜地點上一支煙。商煜城送進門的每一個紙條,都有人悄悄連同著吳紅寫下的答案抄寫了一份送了出來。他盯著紙上的內容看了許久,拿出打火機來,輕輕點燃。火焰迅速卷沒了那幾張紙,一陣風吹過,一些痕跡也沒有留下。第四張紙的答案,是五年前的元旦,距離那個聖誕節隻有一個星期的時間。“葉先生。”商煜城喚了一聲,葉慎才大夢初醒般抬起頭,旋即露出個笑容,“商小姐問完了?”商煜城點點頭,淡笑道,“葉先生一定會保證吳小姐回去之後不會亂說什麼,對不對?”“這是當然。”葉慎答了一聲,走過去替商煜城打開車門,“商小姐請。”回去的路上,兩個人沉默了許多,商煜城目不斜視地望著前麵的路,不知在想些什麼。“商小姐可得到想要的東西了?”葉慎突然開口。商煜城扭頭看他一眼,“一個答案,不過是更多的疑問罷了。”“哦?”葉慎疑惑的轉臉看著她。商煜城嚇了一跳,忙道,“葉先生小心開車!”葉慎扭頭看向前麵的路,輕笑道,“怎麼,擔心我?”商煜城真是被葉慎出人意外的舉動嚇出了一身冷汗,沒好氣地道,“葉先生誤會了,我商家人丁單薄,如今隻剩我一個,經不住再有什麼意外了。”葉慎笑了笑,“漂亮的女孩子運氣不會太壞,商小姐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謝謝您的吉言。”商煜城很沒有誠意地應了一聲。葉慎也不生氣,仍舊厚著臉皮笑道,“商小姐有什麼疑問?我可有替商小姐解惑的機會?”商煜城裝作認真地想了想,扭頭道,“的確有一件事。”葉慎意外地哦了一聲,“商小姐請問。”商煜城看著他麵上的表情,“你為何要幫我?”葉慎一臉無辜地轉頭看她一眼,“你誤會了。我何德何能幫商小姐呢?隻是我這個人一向小心眼——想必商小姐也有所耳聞,吳小姐和陸先生曾害得我顏麵掃地,我此番是尋個機會嚇她一嚇,捉弄他們一番罷了。實在算不上幫你。”這個回答,等於沒有回答。商煜城索性裝作困倦,閉上了眼睛。在商煜城強烈的堅持之下,葉慎終於還是在離家幾百米以外的街口停下了車。若是叫陸家的人看見葉慎送她回來,總歸是有些奇怪,若是問起來又要費一些解釋。商煜城讓葉慎將車停到街口,下車往回走去。走到門口不遠處,商煜城便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正是下班回來的陸景程。她忙走過去,“景程,你怎麼在這?”陸景程大約耐著性子等了不少時候,見到她便道,“好不容易早些回來陪你,偏偏你不在家。叫我好等一陣呢。”商煜城一邊開門一邊忙著道歉,“實在對不住。我備課需要看一本外文書,便出去找了找。倒沒想到你今日回來得這樣早。”“今日特地早些回來陪你出去吃飯,過一過二人世界。”陸景程笑道,“霞飛路新開了一家西餐廳,聽說是一位很有名的法國廚師開的。一道去嘗一嘗如何?”“你特意來陪我,真是榮幸的很呢,我怎麼舍得拒絕?”商煜城笑著放下手包,“你等等我,我去換件衣裳。”說著,商煜城往房間走去。陸景程在沙發上坐下,隨手拿起桌上放著的書,一本阿加莎·克裡斯蒂的《迷霧》英文原版書。雖然陸景程在美國留學了幾年,可是的的確確沒有放太多心思在學習上,英文雖不錯,也僅限於聊聊天寫寫信,若是讀書,還是有些吃力的。他隨便翻了幾頁,然後又將書放下,起身走到窗邊往外看去。商煜城隨手從衣櫃裡拿出一件洋裝套在身上,將披散的長發挽了起來。又從桌上的首飾盒裡拿出一條珍珠項鏈繞在修長的玉頸上,轉身去挑高跟鞋。等商煜城穿戴好走出房間,陸景程正在站在窗口,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不遠處陸家那幢氣派的大宅。商煜城的腳步頓了頓,複又微笑著走過去,“在看什麼?”陸景程聞聲扭過頭,“沒什麼。”他頗為欣賞地上下打量著商煜城,“好了嗎?”商煜城點點頭。“走吧。”陸景程牽起商煜城的手,兩人一道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