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一白,渺無人煙,從澄澈的蒼穹俯視,能看到三個螞蟻一樣的小黑點在緩慢移動,在他們身後幾十丈開外好像還有個小黑點忽隱忽現。“不走了。”李恩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同時拉住袁玨傷的衣角,他茫然回頭看著出雲,出雲則站在後麵盯著李恩問道,“有什麼感應嗎?”李恩看著出雲眨了眨眼,囁嚅道,“要是有感應早就找到了,不至於走了這麼久還在原地兜圈子吧,會不會是你想錯了。”“不可能,你肯定是故意的。”他眼中寒光一閃,袁玨傷抬起龍泉劍架到自己脖子上,劃開一道細長的傷口,鮮血順著劍鋒滑進劍槽裡,李恩趕緊起來拉住他的胳膊,袁玨傷揮動胳膊甩開她的時候劃破了她的手掌,李恩甩開手血跡飛出灑在劍上,二人鮮血在劍槽裡再一次凝聚,紅光閃現的瞬間所有的一切都變了。記憶從腦中映射在身邊,白色的飄雪在身邊組成了一幅幅熟悉的畫麵,梁王府被奪走肉身的武三思、德清縣憨厚的掌櫃的、西湖上的殊死一戰,時間在往回流,兩人短暫的二十幾年還有出雲漫長的生命一一展現在眼前。出雲像瘋了一樣想要抓住最後一世的記憶,但那隻是虛妄無形的東西,他好像抓住了,卻又從指縫間溜走。很快,記憶全部回到原點,萬物再次歸於沉寂,三人像經曆了一場大戰一樣疲累,無力的坐在地上,眼中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就在此時,麵前一道七彩光芒破開潔白的天際落在三人身上,他們沐浴著光芒情不自禁的閉上眼睛,光芒灑在身上無比舒暢,之前的所有傷痛,不管是外表的,還是心裡的全都被撫平,就連煞氣都被從袁玨傷身上被帶走。這光芒即是萬年神力。出雲忽然低聲叫了一下,輕輕張嘴,就見那顆內丹從嘴裡飄出來,在光芒中被洗滌掉了黑綠色的妖氣,片刻後變成了一顆純白色的乾淨丹丸,白光照的嘴唇鮮紅,他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正打算收回內丹然後偷襲那二人,卻在這時從虛空中伸出一隻布滿老繭的大手握住了內丹,那隻大手上布滿了黑色的蠱蟲,都在接觸到光芒的時候化為了粉末。袁捷封發出一聲低吼,聲音嘶啞滯澀,那二人一起睜開眼睛,李恩十分震驚,袁玨傷也已經恢複了理智,看到袁捷封時也難以置信,出雲卻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隻是內丹還在他手裡,所以麵色也不太好看。現在袁捷封隻剩下臉上手臂幾處小的燒傷沒有完全恢複,觸目驚心的燒痕令原本看起來端正的臉看起來異常猙獰,光芒將本來修複傷口的蠱蟲化成粉末,同時卻在以驚人的速度修複他身上的傷口,那幾處的傷疤不斷往下掉,很快整個人宛若新生。他一手握著劍一手拿著內丹在光芒中冷笑,忽然左手一動把內丹吞了進去,出雲立刻捂住胸口,吐出的鮮血染了袁捷封一臉一身,但同時自身迅速運用法力修複。“誰也彆想甩掉我。”袁捷封吸收了出雲的內丹後雙眼精光暴漲,雖然體內不斷有黑色的蠱蟲粉末飛出來,但絲毫不影響他吸收神力。“你為什麼沒死?是怎麼進來的?”李恩急切的問道,還沒衝到袁捷封麵前就被他一張打飛,她一離開那束光芒重新分到其餘三人身上,出雲和袁捷封貪婪地吮吸的神力,發絲輕輕揚起。“怎麼進來的?”袁捷封冷笑,“當然是跟著你們進來的啊,你不會真的以為那點火能燒死我吧?”他那一掌不知用了幾分力,李恩十分勉強才能爬起來,袁玨傷正欲過去扶她卻見袁捷封暗暗又是一掌,差點就把袁玨傷也推出去,一條胳膊剛探出去李恩忽然跳起來推了他一把,袁玨傷順勢拉住她的手把她又給拽了回來。“神力是我一個人的!”袁捷封大吼,再次發起攻擊,長劍對準袁李二人,左手對準出雲,他剛剛得了出雲的內丹,一下子又多了幾百年的法力,現在成了幾人中法力最強的,竟然打算以一敵三。出雲捂著胸口連連躲閃,現在隻能以守為攻。袁玨傷頻頻跳起,也多是守勢,很少正麵強攻,但李恩卻招招狠厲,與他正麵對抗,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剛剛回憶了一遍李家慘死的前因後果,更是恨意滔天,加上神力源源不斷的補充竟然也堅持了十幾個回合。袁捷封的斷劍經過大火的淬煉之後愈發出眾,劍氣有吞天之象,帶著虎嘯龍吟把李恩纏住,卻突然被金色天佑劍氣砍斷,竟然是袁玨傷。雖然他失去了寶劍,但現在已經可以化氣為劍。本來這樣的招式沒個四五十年是做不到的,但袁玨傷本就天資聰慧,加上現在有了神力作補充,他立刻就能融會貫通,化氣為劍。雖然袁捷封法力強,但二人學的法術招式都是一樣的,所以袁玨傷總能見招拆招,加上李恩的幫助更是應付自如。頭上的光芒越來越暗淡,看來神力即將全部被吸收,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出雲抬頭看了看光芒的來處,似乎有個小光點隱藏在光芒之後,忽隱忽現。他又冷笑看著身旁的戰局,看來袁玨傷的命真是留對了,現在這種時刻能對抗袁捷封的也就是他了。趁著那三人打作一團,出雲輕墊腳尖騰空而起,朝著那團光點飛去,等三人發現後已經追不上他了,隻見那個光點一閃,所有投下的光芒當即消散,出雲手中捏著光點正在獰笑,卻突然身子奇怪的扭動,接著被左手的光芒帶著在空中亂飛,完全不受控製,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很奇怪。在空中蕩了幾下之後,出雲突然像被燙到一下驚懼的鬆開手墜落下來,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光點化成無數道光線穿破出雲的身體,等他落到地上的時候身體已經被紮得像蜂窩一樣了。“看來是貪心不足蛇吞象啊。”袁捷封看著他訕笑,出雲勉強把臉轉過去看他,卻也是在冷笑,從頭到腳發出一種瘮人的感覺,身上的皮膚不斷開裂脫落,他的嘴唇一張一合的好像在說什麼,袁捷封忽然神色一凜一劍上前想要刺穿出雲的心臟,幾乎同時,有個白色的東西穿破袁捷封的胸膛飛出來,是出雲的內丹。那顆內丹繞了一圈終究還是飛到出雲的胸膛裡了,袁捷封卻捂著胸口踉蹌倒地,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怎麼也堵不住,鮮血撒了一地,又蜿蜒流到了出雲的身邊,爬到他的身上被他所吸收。地上的出雲眨了眨眼,內丹白光一閃,身上的傷口快速愈合,但袁捷封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完全止不住,而且全都流進了出雲的體內。身後一陣金鳴之聲,還沒來得及回頭一道劍氣已經刺中後心,袁捷封拚命揮動斷劍又給了出雲一劍,卻沒想到斷劍脫手飛出,就連劍氣都一起被出雲吸收。出雲站起來拍了拍衣服走向袁捷封,袁玨傷再次飛出劍氣,天罡劍兀自飛到出雲麵前擋住了劍氣,顯然已經把出雲當做了主人。“為什麼?”袁捷封始終不敢相信這把跟了袁家數百年的天罡劍會如此輕易的認他人做主人,直到他發現自己的法力血液全都流進了出雲體內,他才恍然大悟那把劍認得不是他袁捷封這個人,而是這身袁家的血脈。出雲走過來一腳踩住他的脖子,嘴角抽動,似笑非笑道,“你以為我沒有發現你嗎?一直到現在才動手就是為了把你身上的蠱蟲全都消耗掉,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殺了你,怎麼樣?剛才我的內丹好用嗎?”說完一用力,一聲脆響,是袁捷封脖子斷掉的聲音。出雲低著頭肩膀聳動,袁捷封身上最後一點血全都被出雲吸收了,他身上恍惚有兩個人影晃動,原本武三思的臉已經碎爛了,現在又長出了新的,那右半張臉赫然是袁捷封。又是一聲破空的劍鳴,劍光打在臉上,一半蒼老一半年輕,一半陰鷙一半狡黠。出雲和袁捷封變成了一個人。帶著無匹之力,出雲一步步靠近二人,斷劍拖在地上劃出火星,他眼中寒芒閃爍,巨大的壓力壓得二人步步後退,出雲突然揮劍,並不是天罡劍法的招式,卻從劍身上綻發出藍色光芒,數道劍雨迸發出來,威力比起袁捷封強上數倍。李恩及時化出結界抵擋,卻被出雲的下一招破解,不知道他念了什麼咒語,從嘴裡冒出梵音嫋嫋,結界立時消解。頭上的光芒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恢複了,但是弱了很多,幾乎察覺不到,看出雲現在的樣子剛才應該是吸收了大部分的,雖然李恩和袁玨傷也漲了數千年的法力,但還是不足以與他對抗。隻能合力放手一搏了。二人互看一眼,挽手而立,心意相通的瞬間身上綻放出光芒,逐漸擴大將二人包住,出雲手腕一抖,斷劍如同長蛇一樣竄出,銀光劍氣穿破光芒纏住二人,同時來自頭頂的神力消失,也就是說萬年神力已經全都被他們吸收了。二人用力掙紮,銀光卻越箍越緊,袁玨傷連發劍氣都打不散,出雲手中源源不斷的送出法力補充,二人身上出現淤痕,直到地麵騰的冒出大火,才勉強阻斷了劍氣。出雲收回斷劍,二人從火中走出,熊熊烈火在身後狂舞,衣袂帶著火花翻飛而起,他們就好像涅槃後的鳳凰,兩人的眼中火在跳舞。火勢迅速蔓延,對麵的出雲也仿佛披上了火衣,他突然散發出力量把火苗全都撩開,袁玨傷先一步釋放出劍氣,有了數千年法力的加持,眨眼間就衝到了出雲眉心,誰知他指尖輕輕一彈就把劍氣彈開了,劍氣在他手邊繞了一圈力道更強反向飛向了袁玨傷,他再次使出天佑劍氣,兩道劍氣在麵前相疊又同時被彈開。出雲麵色不善,彈了一下劍身,從指縫間流出的法力繞到了劍身上,斷掉的劍首又再次長了出來,而且邊緣變成了鋸齒狀,好像張開了血盆大口的猛獸。天罡劍那嗜血的聲音再次響起,在出雲手中劇烈抖動,鋸齒狀的鋒刃似乎在一張一合的呼吸。出雲左手一晃,黑色的長龍猛虎從劍氣中飛出,凶相畢露,以迅雷之勢各撲向一人。袁玨傷劃出劍氣抵擋,卻都被麵前的猛虎吸走,猛虎欺身上前逼得袁玨傷一直後退,而旁邊的李恩也被碩大的龍爪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兩隻巨物一落地生生壓滅了地火,隻剩下幾棵小火苗忽明忽滅的跳動,袁玨傷忽然眼前一亮。天上轟隆一聲降下一個炸雷,朝著出雲的方向而去,他舉著劍在頭頂上一攪,竟然把天雷之力纏到了劍身上,在空中轉了一圈後將雷力加上萬鈞劍氣一起重重的甩向李恩,那隻巨龍死死纏住李恩讓她動彈不得,千鈞一發之際麵前人影一閃,所有雷力全都打到身上,一聲悶響後摔到了地上。猛虎消失了,因為袁玨傷倒下了。李恩失聲的喊叫被雷聲掩蓋,她使出全力掙脫出來,踉蹌過去撲倒在袁玨傷的身上,剛剛得到的法力在他身上縈繞,微弱的白光漂浮在胸前的大洞上。李恩染著鮮血的手懸在傷口上方輕微顫抖,慢慢靠近,指尖碰觸到的傷口的那一刻有細微的光芒閃了一下,袁玨傷手指在動,在雪地上寫出了什麼,地麵好像在震動,眼前似乎飄下一朵雪花。又是一陣金鳴之聲,天罡劍飛向李恩而來,她拖著袁玨傷躲閃,被追來的天罡劍刺破腰間,她反手抓住天罡劍,鋒刃咬住她的手,鮮血直接被劍身吸收,那嗜血的聲音越來越大。她把劍拔出來扔到遠處,接著摸了一下後腰,用法力加速傷口愈合,剛剛落地的天罡劍再次飛起來,出雲手指快速移動,寶劍在他們身邊環繞,化出了五把利劍,同時有金色的《楞嚴咒》咒文從出雲背後飛出,如同數條長龍穿雲破日,席卷天地。李恩拖著袁玨傷迅速後退,一隻大手忽然撫上了她的腰,有什麼東西順著大手流進了她的體內,她側臉看向袁玨傷,他微微眯起的眼睛正盯著自己。腳下積雪將二人托起飛在空中迅速躲閃,咒文長劍緊追不舍,將腳下的積雪打散,在二人飄落的時候又被咒文死死纏住。在她與咒文對抗的時候,出雲忽然雙手合十,舌綻蓮花,卍字金印從口中躍出,越漲越大,擋住天地,萬物失色,一股令人莫名靜謐的力量從麵前壓來,從金印中冒出萬丈金光。雪越下越大,此刻好像煙花綻放後的金雨,李恩抬頭的瞬間金光已經來到麵前,二人被彈開撞飛,李恩趴在地上掙紮著跪起,剛剛伸出手去扶袁玨傷就被迎麵而來的天罡劍刺穿了心臟,抬起的手無力的落下,胸口有白色光芒閃爍,雪花落在胸口迅速融化成水,滲透到傷口中。咚!李恩側身倒在地上,袁玨傷側臉趴在地上,兩人首尾相對,從身上流出的鮮血還帶著熱騰騰的白色霧氣,繚繞在一大片殷紅之上,搖搖晃晃,越來越重,逐漸擴散成一大片迷霧。他們在迷霧中伸出手,逐漸靠近。出雲翹起嘴角,走到李恩身邊拔出天罡劍扔到一邊,在劍拔出來的時候她悶哼了一聲,出雲又繞到袁玨傷身邊一腳踩在頭頂手上,他皺著眉看到胸前的雪化了一大片,有什麼東西從傷口流走了。是鮮血,也是生命。“放過他。”李恩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出雲冷笑一聲腳下反而加大了力度。血跡在雪地上流過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跡,經過的地方都好像變成了深深的烙印,就連積雪也無法修複,簌簌的大雪覆蓋在身上,卻繞過了血跡,從上往下看去,血跡竟然逐漸組成了一幅八卦圖,而他們蜷縮的姿勢正好是陰陽魚。刹那間八卦圖上光芒大作,出雲一腳踩斷了八卦圖的邊緣,還用力的往地上撚了一腳想把那點血跡抹開,卻發現已經滲透到底了根本抹不開,忽然一擰眉手往地下一指,天罡劍從旁邊飛來直直插進地裡,剛一接觸到八卦圖天罡劍就開始不停顫抖,這次的顫抖顯得畏畏縮縮,沒有絲毫氣勢,仿佛是在哭泣。出雲眉心猛地一跳,接著整個人都跳起來了,但還沒跳出半丈高就被八卦圖中伸出的一隻手抓住了腳踝,他另一隻腳猛踩想要掙脫,但一伸下去又立刻有一隻新出現的手把他死死拽住拉下來,剛一下來就聽到清脆的聲響連綿不斷,天罡劍轟然成了無數的碎片。耳邊響起了無數惡鬼的哀嚎,雪花在地上凝結成一個又一個惡鬼的模樣,而且有了實體,他們身上的傷口愈發顯得觸目驚心,細看之下,竟然都是剛剛被吸進推背圖中的魂魄,還有很多是自己害死的人,他們半個身子露在外麵,哀嚎痛哭著伸出手抓住出雲的腿腳,似乎想把他一起拉進無間地獄中。他越來越焦躁,打法很亂,一邊怒吼一邊掙紮,但惡鬼無邊無際,剛踹飛一個又上來兩個,剛打到兩個又出現四個,這幅八卦圖好像成了與地獄連接的通道,不斷把惡鬼送上來,就隻為了把出雲拉近地獄。身下的雪地變得綿軟,像陷進了沼澤泥潭一樣,身邊出現一個妖媚異常的臉,出雲還沒看到就先一掌打飛,待他再次陷入地下以後出雲才注意到這是月見裡,接著身後肩膀上又搭上了一隻手,有種似曾相識的觸感,這次他沒有出手而是先回頭,背後一雙丹鳳眼看著他,高高揚起的眼尾卻沒有一絲傲氣,反而目光繾綣,深情款款。是橋姬。出雲心裡動了一下,接著橋姬調皮的眨了眨眼,另一隻手也搭在肩上把出雲往下墜,他又猛地回神借力反而把橋姬按進去了,剛舒了一口氣卻又有個聲音在身畔響起,出雲一下怔住了,脖子僵硬的轉動,全然忘了推開腳下的惡鬼,一下子被拉進去半個身子。他眼中的狠厲忽然變成了溫柔,麵前的女子莞爾一笑,牽動眼下的淚痣一同微笑,眼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打轉,她的眉眼如畫,一如初見。出雲不自覺的伸手想要觸碰她,在接觸到她麵龐的一刹那觸電般抖了一下,這是幾十年來他一直想做的事,這種真實的感覺和剛才的幻境完全不同,這是真的阿倍。他的手再次靠近,手心忽然暖了一下,阿倍的指尖在他手心劃過,他一把抓住那隻手,再也不想放開,“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他不斷喃喃,一把將阿倍擁入懷中,閉上眼把脖子埋在她的長發裡,深吸了一口帶著淡淡櫻花味的發香,眨眼間他已經完全下陷,頭頂被大雪覆蓋,而在出雲眼中自己和阿倍正並肩在一片漫無邊際的櫻花林漫步,似乎永遠都沒有止境。血色逐漸隱去,地麵再次變成白茫茫的一片,兩個小黑點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