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洛陽兩地相距三百多裡地,算不上遠,袁捷英一行人快馬加鞭一天一夜就可以到達,袁捷英原本的意思是儘快趕到洛陽,袁玨明也是這樣想的,可是路上顛簸,眼看著袁玨春吃不消,加上走了一整天人疲馬倦,最後袁捷英做主找個客棧先住一晚,明天再啟程。他們停在了上陽城外一家萬福客棧門口,因為來得晚了城門已關,城外就隻有這一家客棧,他們彆無選擇。上陽城在洛陽的西邊,相隔不遠,明天早上起程傍晚就能到洛陽。店內的客人寥寥無幾,他們都已經很累,所以吃過飯就都歇息了,隻剩下劍衛輪流值夜,長夜漫漫,寂靜無事,直到第二天早上,頭一天晚上說好了第二天辰時出發,大家都早早起來等在樓下,正好遇到前來接他們的袁捷慧,也是一大早就帶著一隊劍衛到了。袁捷慧是袁捷封的三弟,也是袁玨春的生父,袁玨傷的養父。他在洛陽收到信以後焦急的等了一天,到昨晚還沒見袁捷英等人到,心裡著急怕出什麼事就大半夜的去請示了家主,得到首肯後立刻帶了一隊劍衛來出來尋找,天還沒亮就在上陽城中的客棧找了個遍沒有他們的蹤影,這才出城在萬福客棧遇到了他們。他一進來就看到袁玨春背對著自己坐在長凳上,袁玨傷袁玨明站在旁邊,都往樓上張望。袁捷英帶來的一名劍衛先發現了袁捷慧,口道,“捷慧大人,您怎麼來了?”眾人聞言紛紛回頭,袁玨春雙目盈淚,久久說不出話來。袁捷慧嘴唇顫抖,“爹來接你們了。”袁玨春一個沒忍住當時淚如泉湧,袁玨傷卻刻意彆過頭,袁捷慧那殷切的目光他隻看了一眼就覺得心中七情翻湧,不敢與他對視。咚。一聲悶響,眾人側目,是袁玨春從長凳上滑下來跪倒在地,五體投地向父親行了個大禮,袁捷慧登時老淚縱橫,趕緊上前雙手相攙,袁玨春看著父親愈發蒼老的麵容,厚重的眼皮往下耷拉著沒有精神,眼角的皺紋都快堆成山,本來正值壯年卻滿頭銀發,袁玨春心中升騰起無限的愧疚,這七年裡他隻顧著尋找弟弟,忽略了另一個關心自己的人,七年才回去過國師府兩三次。咚。又是一聲悶響,這次跪下來的是袁玨傷,他什麼都沒說隻是低著頭,反倒是袁捷慧哽咽了。雖然他早前就收到消息說兩個兒子都要回來,但此刻親眼見到還是情難自抑,尤其是見到袁玨傷,這份感情絲毫不亞於對袁玨春的思念,反而更盛。雖然不是親生的,但他不到六歲就已經寄養在自己膝下,他對袁玨傷也一直視如己出,當年袁玨傷消失後他一直四處打探消息,和袁玨春一樣,就算所有人都說他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袁捷慧也不信。現在看到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七年間的期盼終於成真,他控製不住肩頭輕顫,很努力才壓抑住心中澎湃。袁玨明在一旁抱肩看著眼前這一幕,露出一絲不耐煩,插了句話。“對了,五叔怎麼還沒下來?”眾人覺出不對,其實袁玨傷早上一起來就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總覺得氛圍有些不對勁兒,而且袁捷英練武修道之人一向守時,今天卻遲到了,幾名劍衛互相使了個眼色,其中兩個跑上樓去看情況,剛一上去就聽到他們大喊。“不好了,捷英大人被人殺了。”所有人都慌了神,掌櫃的當時就嚇出汗來,要是自己店裡鬨出人命,以後還怎麼做生意,萬一這幾位真是官麵兒上的,怕是他自己都要吃人命官司。剩下的人聞言全都跑上樓去,掌櫃的也讓小二趕緊跟上去瞧瞧情況。袁捷英房門被先上去的劍衛打開,房內地上赫然一具屍體正是袁捷英。頭朝裡腳朝外,背部往上趴在地上,頭向床邊側著,嘴角血液已經凝固結塊,應該已經死了一段時間了,他後背兩個巨大的血洞觸目驚心,看得人脊背發涼。正在眾人驚愕之時,倉啷一聲,袁玨明突然舉劍指向袁玨傷,雙目快要瞪出血來,“畜生,你竟然殺了五叔。”幾名劍衛都是袁捷英一手培養出來的,對袁捷英不僅是尊敬,甚至拿他當父親一樣看待,當時就拔劍霍霍,恨不得立刻就拔劍殺了袁玨傷,都被袁捷慧攔了下來。袁玨傷長眉一擰,眉心出現淺皺,“你說什麼?”“我說你是你殺了五叔,我昨晚親眼看到你進入五叔的房裡,除了你再沒有人進去過,幾名劍衛都看到了。”劍衛們連連附和,“對,昨晚子時剛過,就是我們幾個換班的時候你進去捷英大人房間的。”“我找他有事。”“有什麼事非得半夜去說?當著眾人的麵你說出來讓大家聽聽。”“與你無關。”袁玨明冷哼一聲,目光投向李恩,“狡辯,分明是為了五彩石和這個妖女。”“妖女也懂得要講證據,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空口白牙說的,就憑玨傷去過他房裡就能證明是他殺了人嗎?有誰親眼看到他拔刀了嗎?”李恩也聽不下去,開始幫袁玨傷說話。樓梯邊突然有個怯生生的聲音傳過來,“我,我有證據。所有人回頭。樓梯邊說話的是店裡的店小二,五短身材,低著頭,眼睛不敢與旁人對視,袁捷慧走過去一把拉住他來到眾人麵前,正顏厲色道,“你有什麼證據?”店小二偷偷抬眼皮瞥了幾眼眾人又趕緊把目光收回去,那一刹那的眼神卻讓袁玨傷再次升起異樣的感覺,小二的眼神與昨晚有些不同,少了圓滑,多了狡黠。“小人昨夜去解手,大概是過了子時以後吧,在院子裡隱約看到有人在房頂上走動,本來以為是遭了賊,想大喊叫人,卻被房頂上的人發現扔了個什麼東西下來把我打暈了,我是今兒早上在院子裡被凍醒,本想告訴掌櫃的,又怕他罵我沒用,就什麼都沒說,現在回想起來那個人就是在這位客官的房頂上。”“你看清楚是誰了嗎?”“當時天太黑了,看不清楚是誰,但是看身形並不是這位爺。”小二說的是袁玨傷,聽完袁捷慧幾個鬆了口氣,袁玨傷的心卻擰的更緊,那股異樣的感覺更強了,接著小二又補充了一句,“倒像是這位。”他抬手一指,指尖對的卻是袁玨明。“你胡說什麼?”袁玨明大吼,小二趕緊縮到窗邊。“我看倒像是賊喊捉賊。”李恩不屑的挑眉。“你一個店小二安了什麼心敢這樣汙蔑我。”袁玨明逼近店小二把他逼到牆角裡,陰鷙的目光突然轉亮,大手在店小二脖子上一撕,竟然揭下一層薄若蟬翼的臉皮來,那店小二一見身份敗露從袁玨明麵前跳起來想逃跑,袁玨明伸手抓住他的衣服,他用力一掙從身上的粗布麻衣裡脫身而出,露出一身藍色緊身忍者服。忍者跳到窗戶上,腳尖支撐著全身的力量踩在窗框上,原本的五短身材現在卻異常靈活,眯起小眼從懷中掏出三枚煙丸往眾人麵前地上一扔,立刻升起厚重的黃煙遮住眾人視線,待黃煙消散,忍者已經沒了蹤影,李恩也不見了,地上剩下兩副被解開的鐐銬,留下眾人麵麵相覷。“那是大天狗的人,一定是他派人來誣陷我,想讓我們內訌,你們四個趕緊去抓忍者,彆讓他跑了。”袁玨明怕眾人還懷疑他,先趕緊解釋了一句,四名跟著袁捷英來的劍衛立刻從窗戶跳出去。“你也知道現在不能起內訌,那你剛才汙蔑玨傷的時候就沒想到不能起內訌嗎?”袁捷慧聲音帶怒,不像他平時的作風,袁玨明聽了心裡不悅卻生生壓下,對著幾名劍衛說,“你們一隊人趕緊去抓那妖女,記住要活的。”這隊劍衛是袁捷慧帶來的,都看著袁捷慧等他點了頭,他們才蹬蹬蹬從樓上跑下去,待劍衛全都離開客棧,這時二樓才傳來一聲巨響,是什麼門框撞擊的聲音。原來是二樓的一位男客,昨夜打了個照麵,他的房間本來離袁捷英幾人很遠,他剛才一直在門口聽他們說話,那些劍衛離開後他們又開始吵起來,男客猛地推開門向他們走去,一副勸架的樣子,身體肥碩但腳步十分輕盈,眼袋雖重但眼中露出精光,與昨夜截然不同。“我說幾位有什麼事咱們好好說啊,乾嘛吵架呢。”幾個人沒有理他,袁玨明揪著袁玨傷的衣領還在說是他殺了袁捷英,男客走到他們近前,突然從袖中飛出一個炸雷炸的幾人頭暈眼花,幸虧袁玨傷早覺出不對及時把袁捷慧往後一推,不然他首當其衝被擊中。所有人齊齊看向男客,隻見他笑吟吟的從堆滿肉的嘴角擠出一句話。“你們在鬥妖場裡可是一條心對付我呢,這會兒怎麼自己人打自己人了。”除了袁捷慧,袁玨明等人當時就明白了麵前之人是大天狗,他身子一抖化回原形,和當日在鬥妖場裡的日式裝扮一模一樣,看樣子他的傷已經好了大半。“你把店裡的人都怎麼樣了?”袁捷慧首先關心的是無辜之人。大天狗撓撓鼻子,“他們啊,在後院井裡呢。”“你殺了他們?”“不然呢?隻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難道五叔也是你殺的?”袁玨明指著他問,大天狗卻笑的猙獰。“是誰殺的難道你還不清楚嗎?是你。”大天狗突然指著袁玨明,然後指尖一變方向又指著袁玨傷,“還是你?又或者是那個逃跑的李恩呢?”大天狗仰天大笑。“是你幫她逃跑的?”“我看她天天帶著手銬腳銬累得慌,就找人幫她解開了,至於逃不逃走是她自己的事,不過她身上的百妖之力還真是個好東西,走了倒好,留著她的命本大人還有用呢。”聽到李恩逃跑了袁玨傷先是鬆了口氣,緊接著又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大天狗說完拍了拍手,又有十二名忍者從屋頂牆壁走出來,把他們圍堵在二樓。袁玨明看著這情景吸了一口冷氣,現在袁捷英死了,袁玨春身上有傷,李恩逃跑了,所有的劍衛都被支開,大天狗的本事他不是沒見過,還有那些忍者十分難纏,那天要是沒有袁捷英他們真的沒把握能打贏,現在袁捷慧雖然在,但是他的法力遠不如袁捷英,這下難辦了。難道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裡?袁玨明摸了摸胸口,衣服裡的東西咯得他肉疼,他猶豫片刻又把手放下。一旁的袁玨春還想用五彩石幫他們抵擋,蹲下來在袁捷英的衣服裡翻找,可是上下裡外翻遍了都沒有找到五彩石,大天狗看出他的意圖,立刻發起攻擊,背後長出白色羽翼,一揮就把袁玨春拍到門上,他本來傷就沒有完全好,這一下舊傷複發又吐出一口鮮血來。“五彩石不見了。”他說完這一句就暈了過去,袁捷慧過去護著兒子,把他抱到房裡放在床上,拔劍對著大天狗。“妖孽竟敢傷我兒子。”十二名忍者袖口一滑,每人左右手各捏一支忍刀,長不過十幾寸,是近身肉搏的利器,袁玨傷等人都用長劍,揮舞起來忍者本來近不了身,但這十二名忍者身法極其詭異,比起鬥妖場中的幾個忍者有過之而無不及,竟然能抓住揮劍的空隙靠近他們,用忍刀劃破他們的衣衫皮肉。一時間二樓劍氣妖氣亂躥,大天狗還嫌地方不夠寬敞,一揮巨翼把屋頂都給掀了。妖氣劍影在天空交替出現,好似白日焰火,雖然色彩不明顯,但接連不斷的巨大響聲還是驚動了去尋李恩的一隊劍衛,隊長心知不妙,知道中了調虎離山之計,立刻掉回頭跑回客棧。劍衛們腳步快,半炷香的時間就到了客棧外,看著裡裡外外一片狼藉都覺得大事不妙,蹬蹬蹬就跑上二樓,正好看到袁捷慧擋在袁玨明麵前,兩名忍者手裡的忍刀堪堪劃破他的咽喉,刺穿他的胸膛。“不要。”袁玨傷的叫聲回蕩在空中,透著一種打從心底生出的絕望、悲涼。袁捷慧的血從咽喉動脈噴射出來,濺了袁玨傷一身一臉,他瞪大的雙眼中有痛苦,有驚慌,有自責,更有恨,濺到眼球裡,把白色的眼仁也染成紅色,加上因為痛苦憤恨而扭曲猙獰的表情,就好像剛從第十三層血池地獄裡闖入人間的惡鬼羅刹。重逢的喜悅還不來不及表露,轉眼就成了訣彆。袁玨傷怒上心頭,從手上冒出黑色煞氣纏上劍身,天傷劍嗡鳴作響,劍尖在地上劃過,擦出火花飛濺,他低沉著聲音叫響一個人的名字。“袁玨明。”袁玨明心裡一顫。剛才兩名忍者朝他而來他心知抵擋不過就把袁捷慧拉到麵前給自己做了人肉盾牌,這下袁捷慧死了,袁玨傷肯定恨不得把自己撕碎,他看到突然衝上來的劍衛就像看到救兵一樣,大聲喊叫,“快來,三叔為了救我被他們殺了。”二十名劍衛衝著忍者而去,纏鬥在一起,大天狗則得意洋洋的在旁欣賞袁玨傷和袁玨明之間一觸即發的戰爭。袁玨明看著他的樣子自己也怕,說起話來都打絆子。“你,你,這都是大天狗惹出來的,要不是他三叔怎麼會死?我們應該應該一致對外,先解決外患,不然所有人都要死。”所有人?這句話提醒了袁玨傷,他想起房內的袁玨春,養父已經死了,不能再讓他的親生兒子也死了,他這才調轉劍頭,煞氣纏上寶劍對準大天狗。“切。”大天狗往地上啐了一口,好戲還沒開場就結束了,他剛剛被調起的興致就被澆滅。“天罡劍法,天敗星。”此話一出袁玨明趕緊往後退了好幾步,找掩體躲避,與忍者糾纏的劍衛也不顧忍者的攻擊,儘量躲開袁玨傷,給他和大天狗留出空地,寂寂天地好像成了袁玨傷與大天狗兩個人的戰場。天敗星是天罡劍法中最狠的一招,所謂天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除了對戰的兩人以外,所有靠近的人都會受到傷害。空中黑氣黑光齊發,大天狗揮動雙翼卷起斷壁殘垣在自己麵前結盾,天敗劍氣夾著煞氣猛然爆發,有破空之勢,大天狗麵前的瓦礫不僅沒能阻擋住劍氣反而受到影響全數擊到大天狗身上,早前就受傷的右翼一下子被巨大的衝擊力傷的血肉模糊,左翼也受傷不輕,同時他從二樓摔出去倒在一棵樹下,十幾名忍者也都不同程度的受傷,跳下二樓拉著大天狗再次使用忍術消失於無形。袁玨明和劍衛因為躲閃及時受傷不重,而袁玨傷因為天敗劍損耗了極大的法力,但他一直撐到大天狗他們離開後才踉蹌倒地。袁玨明暗自心驚。幸好大天狗之前受的傷沒有徹底痊愈,幸好袁玨傷用煞氣配合天敗才能發揮出那麼大的威力,幸好他在大天狗走後才倒下,不然所有人都要殞命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