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滿月(1 / 1)

李晉話音未落,周身閃耀著刺眼光芒的哮天便一躍而起,堪堪落在李晉張開的弓弦之上,蓄勢待發。而在李晉鬆開弓弦的瞬間,紅色的光芒裹挾著銀光倏然升空,宛若兩道流星劃過,瞬間照亮了整個夜空。哮天在半空一個漂亮的急速轉身,張口將方才與它一同流竄一同流躥上空的紅色光芒吞下,然後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一股箭矢的形狀,繼而猛地斜斜下墜,躥入了沙巨人的心口位置。沙巨人被這巨大的衝力衝得連連後退,雙手揮舞著在胸前摸索,似乎試圖將在它體內狂奔流竄的哮天抓出來。然而哮天速度太快,沙巨人隻覺幾道流光閃過,身體頓時仿佛被釘入了無數把刀劍一般割裂翻攪,若非它隻是個傀儡,恐怕當場便要四分五裂開來!“能行嗎?”奎木狼本來用狼牙棒阻擋了沙巨人的手指,但此刻沙巨人被哮天衝擊得退了好幾步,已經遠離了他,他一邊警惕觀察幫忙時機,一邊有些擔心地問身邊的李晉。“應該沒問題……”李晉又連連射出數箭,直至箭矢放空,這才放下了彎弓,“哮天剛吃了滿月,這可是滿狀態的‘天地一色’。再加上紅錢的威力——要是這都對付不了卷簾的分身……那咱們也隻能再想彆的辦法了……”正說著,沙巨人的身軀上驟然布滿了龜裂的花紋,從縫隙之中開始崩裂出紅色的粉末。不消一刻,哮天從沙巨人胸部曾經躥入的位置探出了身子,利落躥出,繼而朝著沙巨人的咽喉咬去!與此同時,哮天的身體急速變大,似乎想一口將沙巨人的頭給咬下來!奎木狼看到這個情況,急忙跑到了院子的邊緣,自己握住了帶著尖刃的一頭,朝著白骨夫人伸出了自己的兵器柄:“抓住!”白骨夫人伸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狼牙棒。沙巨人的頭被哮天咬下半邊,看起來有些駭人,它緩緩低頭,表器似乎是想要露出一個笑容;隻是它的下巴隻剩了半邊,被咬壞的半張臉上沙土崩塌散落在了地上:“原來不是小角色,失策了。”哮天喘息著落在李晉身邊後,驟然變回原來的大小,它拚命抖著身上沾染的沙子,長長的舌頭也伸出來甩著,似乎十分嫌棄剛剛那一口所咬下的沙土。李晉知它已儘全力,便將它召回到了自己的手臂之上。奎木狼已經將白骨夫人拖進了院子之中,聽到聲音後抬頭看到這一幕,知道李晉剛才的一擊已經奏效。想到這裡,奎木狼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但是突然間,天崩地裂的一聲重響震得整個波月府都顫了顫!那沙巨人一拳砸在了奎木狼的身上——剛才奎木狼站的位置,已經化作了一個深坑,迸飛了無數飛沙走石——這一擊之後,沙巨人的拳頭也漸漸開始化作了散沙。不僅碎屑亂飛,不斷砸在青玄張開的結界上,甚至連李晉也被震飛,摔在了吳承恩身邊。李晉抬頭,隻見李棠被蒙了一臉土灰,額上還被結界內震起的碎石擊出了一個血塊。當時李棠反應極快,一邊捂著腰間的靈感一邊護著身後的杏花。萬幸的是,隻受了這點輕傷。但是,這也足以說明情況有些失控。地上的九劍雖然恢複了幾分元氣,此時的境地卻也好不到哪裡去——儘管白骨夫人已經手下留情,剛才的一招“脊蛇”並未傷及九劍性命,但他現在卻是渾身酸軟,無法作戰,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令九劍十分懊惱,隻得暗自調息,希望儘快恢複,以助大家一臂之力。李晉略帶歉意地說:“小姐,避一避吧。”剛才的一擊,他儘了全力,哮天也儘了全力;本來以為這一擊能將沙巨人擊潰,沒想到使用紅錢反而留給了沙巨人一口氣,讓它有了魚死網破的時間。雖然紅錢已經開始侵蝕它的化身,但是究竟它還能撐多久……李晉沒什麼把握。看來,這分身的確厲害……畢竟,這是卷簾的分身啊……眼下,李晉自覺隻能聽天由命了。沙巨人的喘息,還有大地的脈搏,似乎都越來越重。它抬起了自己支離破碎的拳頭,轉頭用僅存的一隻眼俯視著地上掙紮著想要翻過身來的白骨夫人,卻沒有著急動手。“時間有限。”沙巨人開口說道:“告訴我,哪個是玄奘。”說著,沙巨人朝著青玄等人的方向瞥了一眼,繼續說道:“說了,便放你一命離了南疆。否則……比死還痛苦萬分的方式,要多少,有多少。”白骨夫人停止了掙紮。是的,她知道,眾生所畏懼的死亡,並不是天下最可怕的事,白骨夫人也親眼見過卷簾是如何處置叛徒的:先是將其血脈與卷簾自己相連,賜予對方不死之身;然後,便是砍手砍腳,百般折磨;更有百餘飛劍穿胸之刑;最後,會將對方的精元吸入體內,讓被懲罰的人在卷簾體內永生。是的,永生,便意味著痛苦會持續到永遠,永遠不會有遁入輪回結束的一天。那麼玄奘將在這一世永遠定格,而白骨夫人也沒有機會在來生與他重逢了。白骨夫人雖然身受重傷,心中卻一片清明。她抬了抬手指,指向一個人……“是他。”李晉突然覺得渾身一冷,那白骨夫人枯瘦的指尖分明指著自己的臉……奶奶的,這婆娘,你就是指一指旁邊的九劍也好啊!再看沙巨人,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李晉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那沙巨人帶著冷笑抬起腳,然後重重落在了白骨夫人的下半身上,用力碾碎:“騙我。”白骨夫人發出了痛苦的叫聲,不自覺地把脖頸咯吱咯吱地轉向了吳承恩,雖然沒有出聲,但那眼神分明是在說兩個字:“快逃。”吳承恩感念她方才對自己救九劍時以德報怨的舉動,見不得她就此死掉,本能地就要衝出去——青玄卻抬起手,一把拽住了他。這麼衝出去的話,跟送死無異。隨著紅光閃爍,沙巨人的臉已經快要崩潰了,但是它依舊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幕。伴隨大地一陣震動,沙巨人猛地朝著吳承恩他們轉了身子——心疼白骨夫人的這個書生,很有可能是自己要找的人。唔,等等……人群之中,竟然還有一隻花妖……真是天助我也。沙巨人扭過頭,冷冷問道:“小花妖,你說,誰是玄奘?”沙巨人心中清楚:活了十幾二十年的人,可能並不懼怕於自己;但是,這些曆經苦難才能成妖的東西,對於自己的修為,則有著更深的認知。對它們的威脅,籌碼要重得多。杏花渾身戰栗,卻是不發一言。於是,沙巨人的拳頭一抖,突然探到杏花的麵前。杏花毫無準備,嚇了一跳——青玄的結界雖然剝落了那巨大拳頭上厚厚的一層沙,卻依舊隻是杯水車薪。眼見得那拳頭距離杏花的頭頂還有一尺的距離,忽然在眾人的眼前,整齊地裂成了兩半。斷麵整齊,一點碎肉也沒有掉落,空氣中還殘存著一絲裂帛般的聲響,端的是好刀出鞘。李棠手中緊握錦繡蟬翼刀,穩穩擋在杏花麵前。原來,方才那一刀,出自她手。沙巨人身姿絲毫未亂,將手拔了出來,仔細看看那無比整齊的傷口,然後盯著李棠的臉孔,自言自語道:“李家……”李棠沒有放過對方這一瞬間的鬆懈,指了指沙巨人的方向,對吳承恩喊道:“它腳下的沙流!”吳承恩即便對李棠的指示將信將疑,自己卻依舊縱身越出了結界。大地有規律的震顫,以及那沙巨人一緩一緩的行動,讓李棠有了一種直觀的猜測:她仿佛感受到了這妖怪腳下的沙流正在一股一股輸送著妖力,驅使著沙怪的行動。李棠的直覺,並沒有錯。按照一般道理,這沙巨人挨了李晉那厲害的一招後早就該倒下了。之所以還能苟延殘喘,正是因為遠在京城的卷簾正順著地底的沙流為其注入生命。李棠能察覺到這一點,多半是因為與妖怪一起生活多年,對於妖氣有一種連青玄都無法比擬的敏銳。剛才整個地麵下,都蔓延著妖氣,反而沒有令李棠覺得有什麼異樣;幸好李晉的一擊威力不同凡響,紅錢震碎了雜七雜八細一些的沙流,隻剩下了沙巨人腳下最後的一道。仿佛人的主動脈一般,這股沙流正在拚命地為沙巨人爭取著時間。眼見得吳承恩衝了上來,沙巨人不僅沒有絲毫慌亂,反而心中有一絲竊喜。自己的時間確實不多了,如果是平時,那麼眼前這幾個人依次吃掉便是萬全。眼下它最怕的,便是眼前的這些人四散而逃,那才是自己無法處理的軟肋。這書生一邊朝著自己腳下急奔,一邊揮筆在手中的宣紙上寫了什麼;待到這書生進入到自己的攻擊範圍後,猛地抬手一甩。漫天的宣紙都朝著沙巨人的腳下飛去。淩亂之中,沙巨人看到了宣紙上都寫著一個潦草的“劍”字。這些宣紙大部分都紮進了沙巨人的腿內,但是對沙巨人來說,卻不疼不癢。為了體現這一點,沙巨人還故意又用了些力氣——腳下的白骨夫人一聲慘叫,暈了過去。“未免小瞧我了……”沙巨人開口說道,半張臉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直至完整的一張臉,然後它猛地張開喉嚨,朝著吳承恩低頭而去,似乎想要一口將其吞下!恰在此時,青玄已經站在了吳承恩的身邊。原來剛才的宣紙隻是掩人耳目,為的就是替青玄爭取時間。眼下,青玄已經俯身蹲在地上,念了一個“水”字,手中的念珠也發出了光芒——沙巨人注意到了自己的腳下,除了連在自己腳掌上的那股沙流外,周圍已經變成了清澈的湖水。“便是那裡!”李棠在後麵喊道。吳承恩掏出了一遝宣紙,甩開龍須筆,用儘全力在第一張上麵寫了一個“刀”字,力透層層紙背。然後,他便朝著地上的沙流氣喘籲籲地甩出了自己的最後一擊。宣紙不負眾望,層層嵌入了沙流之中。沙流崩開後,卻並非泥土,而是紅色的血跡蔓延在附近的水中,令人嘖嘖稱奇。沙巨人愣了愣,看著眼前的眾人,繼而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吼叫,渾身的裂紋也開始閃爍紅光。“得手了嗎?”吳承恩像是自言自語,同時也是在詢問身邊的青玄。青玄沒來得及答複,那沙巨人似乎失了理智,身軀一邊崩潰,一邊瘋狂地朝著吳承恩殺了過去。地上忽然間一陣抖動,緊接著,方才被拍入地底的奎木狼猛地鑽了出來,他身上猶自帶著泥土,手中卻熟練地揮舞著狼牙棒,一下一下砸在沙巨人的身上——剛才奎木狼挨的那一擊,足足將他砸進了地底將近十丈深淺,他費了好大力氣才上來。沒打幾下,那沙巨人已經扛不住體內的灼燒,化作了一大片碎塊轟塌於地麵。奎木狼多少有些驚訝,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狼牙棒,並沒有想到自己可以這麼輕鬆取勝。好在,正如同李晉預料的一般,那沙巨人牢牢將周圍的一切吸入體內,包括紅錢的妖力。地上的碎塊慢慢變紅,卻並沒有如同吳承恩上次使用紅錢一樣有任何外泄的趨勢。半柱香的功夫,剛才還不可一世的沙巨人已經徹底死透。隻是灰飛煙滅的同時,不少紅色粉末飄散在院子中;所落之處,花草當即枯萎,寸草不生。九劍看著如此,咬咬牙,扭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以一個極其怪異地姿勢拋出了巨傘——巨傘在空中旋轉開來,吸著空中漂浮的紅色碎屑。奎木狼正在心疼自己夫人精心打理的院子,見到這一幕,不免心存幾分謝意。李晉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自言自語道:“我就說嘛,天地一色怎麼可能失手。”李棠確認了安全後,才放出一直想要奔出去救人的杏花。杏花先是到了奎木狼身邊,然而奎木狼身上隻有一些皮外傷,他擺擺手,指了指其他人。杏花這才急忙跑到了吳承恩和青玄身邊。然而奇跡般的,兩人都沒有受什麼傷;吳承恩隻是有些精疲力竭,蹲在地上喘氣:“先去看看那個白骨夫人吧……她傷得比較重。我歇一會兒便好,要趕緊將這個故事寫在書裡……”杏花點點頭,聽了吳承恩的話。奎木狼緩步走到了李晉身邊,坐下,掏出了腰間的酒壺:“沒想到,你我兩人,真保住了玄奘。”“真想看看卷簾現在是什麼表情。”李晉笑了笑,絲毫沒有在意自己的半臂紋身有幾分血紅。“運氣好。”奎木狼卻沒有什麼得意:“沒想到玄奘來的時機這麼巧,恰逢卷簾去了京城。對付分身都搭上了紅錢,而且以多勝少;要是他本人在這裡的話……”“說起來,這卷簾為何竟肯離了南疆?”李晉聽到這裡,倒也有幾分好奇:“按道理來說,這廝心思縝密,幾世金蟬子都未曾失手。總不會他認定,留個分身在這裡便萬事大吉了吧?”奎木狼也不能給出答案,隻是喝光了酒壺中的酒,然後拿起酒壺倒了倒。一枚種子,落在了他的手中。“這是……”李晉看到這一幕,開口問道。奎木狼甩手,將種子拋給了李晉:“你不是還要去京城嗎?將這個帶給麥芒伍,也算我有始有終了。這便是百花羞這些年栽花種草的成果。將這個種在京城,沙流便不能流入了。”李晉聽完,忍不住將那種子拿起來端詳;這種子雖然細小,卻有十來斤的分量。杏花之前也曾經想要采摘這院子裡的花草,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撼動。看來,奎木狼說這種子能阻住沙流,絕非戲言。隻是,李晉的表情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他並不想答應奎木狼。“事關重大,自然是需要個信得過的人送去……不然,我早就用血菩薩的烏鴉送信了。”奎木狼說道。“京城並不算遠,要去你自己去便是,何苦麻煩我。”李晉並沒有理會奎木狼的恭維。奎木狼沒有說話,隻是脫了鞋子,抬起了自己的左腳——李晉瞥了一眼。奎木狼的腳掌已經略微枯萎,下麵唐突連著細細的一股沙流,如同觸手一般,一看便是那卷簾的手段。沙流牢牢鑽在奎木狼的腳上,不斷地吸血。幸好沙流周圍還有不少枝蔓纏繞著,才有了些許生氣。“我已經走不出南疆了。”奎木狼笑了笑,抖抖腳重新穿好了鞋子。“……還有多久?”李晉問道。“算下來,應該沒多少時間了。”奎木狼先是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洞府門口,確信不會有人聽到後才小聲回答道:“不過,她現在以為已經幫我根治了,一直欣喜不已。我很怕她知道,所以……”“怕老婆怕到這個程度,你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李晉打了個哈欠。待到李晉不耐煩地將種子放入了懷中,奎木狼才露了個笑容:“如此,我也算對朝廷有所交代了。”“去了京城,我會托那麥芒伍替你想想辦法。”李晉又看了一眼奎木狼的腳底,假裝無意說道。“不必。”奎木狼乾脆地擺擺手,拒絕了李晉的提議:“能和百花羞做夫妻,哪怕時間短暫,也是福分。天下再大,也大不過她在的這個院子。歲月再長,也長不過她在身邊的朝夕相處。如此便可,我不貪心。”李晉點點頭,並不多勸。“那麼,依照計劃,讓玄奘去躲一段時間。”奎木狼搖搖酒壺,本來裡麵空無一物,此時卻又發出了酒水的響聲:“隻要現在不去招惹那卷簾,便可以……”不遠處的杏花突然跑了回來,驚慌地說道:“白骨夫人不見了!”奎木狼一下子站了起來:“怎麼可能!她傷得那麼重,爬也爬不走啊……”青玄、吳承恩也正在四下尋找著白骨夫人的身影,而李棠更是催促不已。奎木狼走了過去,鼻子嗅了嗅之後用腳掃開地上的一層浮土,露出了一片血紅;地上的血跡,是白骨夫人留下的沒錯。隻是這血跡一路延伸,順著找下去,斷在了之前沙巨人腳下的那根沙流附近。那沙流的斷口仿佛一個漩渦,正在貪婪地吸入周圍的一切。奎木狼抬頭,順著沙流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嘴中嘟囔出了一個令人絕望的答案:“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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