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拉納目視前方,猛然間發現自行車前麵幾英尺處的瀝青路麵上有一個裂痕,很有可能會將賽車車輪卡住,於是他衝進了左側的車流中。由於一口氣蹬上了河邊的這座小山丘,他感覺到大腿和小腿肚都在火辣辣地疼,但是疼得還不夠。他應該再來一次,或者再來兩次、三次,直到那疼痛爆裂開來、整個世界變成橘色、頭腦中所有的噪音突然間受到福佑般地消失不見。“往哪騎,混蛋!”他越過了自行車道和機動車道之間的那條黃線,還差幾英寸就要碰上一輛鋥亮的黑色最新款奔馳。他緩緩地轉過頭來,盯著方向盤後麵的男人。他就這麼死盯著那個男人,蹬著踏板,緊跟著這輛轎車。自行車和汽車肩並肩地以每小時20英裡的速度沿著華盛頓大街往前行駛。一絲困惑在男人憤怒的臉上擴散開來,甚至連他那小小的眼袋都晃動了起來。他扭頭瞥了一眼羅德拉納。“失心瘋的王八蛋。”他喃喃自語,升起車窗,開始加速,試圖甩掉羅德拉納。羅德拉納更加用力地蹬著,跟奔馳車齊頭並進,麵無表情地一直盯著那個男人,駛過波特蘭大街的綠燈。他換到一擋,這樣蹬起來就會更加費力。當他感覺到大腿上的疼痛加劇,而那個男人臉上的困惑終於變成恐懼之後,他甚至都要笑起來了。不許再看我,你這個皮包骨的變態,聽見沒有?不許再看,不然,上帝作證我會讓你後悔的……他腦海裡的聲音那麼響亮,那麼清晰;它一下子抹掉了過去和現在之間的歲月,並且使羅德拉納緊閉雙眼,這樣他就不會再看到那把錘子砸落下來,一下又一下。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那輛奔馳早已遠去,而他正跨坐在自行車上,等在一處紅燈前。他粗重地喘著氣,盯著手上彎曲、多節的手指,就像是一把胡亂扔在地上的木棍。“沒事了。”車輛行駛的聲音、喇叭聲以及巴士發出的齒輪摩擦的聲音,淹沒了他的耳語,“現在沒事了。”他右轉彎向著漢尼品大橋騎過去,一路看著秋日的密西西比河在鋼筋水泥下方懶洋洋地往南流去。讓羅德拉納感到奇怪的是,這一段的河水竟然有些混濁,而早些時候還是藍色的。當然,那是明輪遊艇碼頭的下遊河段,或許那個時候烏雲還沒有出現——他不記得了。格蕾絲將路虎攬勝開進車道,車頭對準車庫門的時候,已經將近6點了。再有不到一個小時就要天黑了;沒有時間帶查理到下一個街區的公園裡進行每日一次的例行散步了。她想著自己待會應該怎麼跟它解釋。她在汽車遮陽光板的襯墊上輸入密碼,看著車庫門緩緩升起。小小的車庫上空一排泛光燈亮起,將這個地方照得亮如白晝。沒有陰影,沒有藏身之處。“小姐,你就讓我把燈軌裝在某個橫梁上吧,這樣要便宜得多。把它們全部裝在屋頂比較難辦啊。”這個蠢男人。他永遠都想不到,要是你把燈裝在橫梁下麵,那麼橫梁以上的空間是黑的,彆人就可能藏在那裡,蹲在一根鋼筋上,隨時會猛撲下來。她當時還很克製,並沒有告訴那人他是個怎樣的白癡;她隻是笑了笑,非常有禮貌地請他加快工程進度;在她可以搬進來之前,還有好多其他電工活讓他做呢。將路虎攬勝在車庫停放妥當,車庫門也在身後關上之後,她按了遮陽板上的另外一個按鈕,關掉了泛光燈。這個小小的空間裡隻有一扇窗戶——隻有通過邊門旁邊這個狹窄的窗戶才能透進來一絲亮光。不然車庫裡將會是絕對的黑暗。下車之前她想也沒想就已經把槍拿在了手裡——這是她的習慣動作。住在這裡的5年間,每一次步出車庫,她的右手裡都握著那把9毫米口徑手槍。顧及到彆人的感受,她會將手槍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緊貼著身體,以防鄰居們看到後大驚小怪。她走到邊門門口,透過那扇小小的窗戶觀察著車庫和房屋之間那一片庭院,然後在門邊的鍵盤上按下6位數字,之後就聽到門閂打開時發出的沉重的哢噠聲。她走出門去,停了一會兒,屏住呼吸,聆聽著、觀察著,調動所有的感官警惕著一切不正常的現象。她聽到一輛汽車呼的一聲駛過,在身後卷起落葉;街區的某個地方一套音響正發出低沉的顫音;夜幕降臨,歸巢的麻雀發出溫柔的啾啾聲。沒什麼異常現象。一切正常。終於對自己的偵察結果感到滿意了,她關上身後的那扇小門,直至聽到防盜係統被激活之後發出輕柔的“嗶嗶”聲。她在從車庫通往房屋前門的水泥小徑上快走19步,眼睛四處察看著,緊握著那把9毫米口徑手槍的手掌微微汗濕。到門口之後,她將一張紅色鑰匙卡插進卡槽裡,打開沉重的前門,一步跨進屋裡,再快速將門鎖上。直到查理趴在地上、順從地低著頭、殘留的尾巴根子徒勞地拍打著地板向她爬過來的時候,她才鬆了口氣。“我的男子漢,”她微笑著,把槍放回槍套,跪在地上擁抱著這個身披剛毛的神奇家夥,“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作為懲罰,查理用滿是口水的舌頭熱情地舔她的臉,然後,它突然跳開跑過中心走廊回到廚房。在爪子抓到油氈上所發出的聲音持續了幾秒鐘之後,查理嘴裡銜著一截皮帶,一路小跑著返回原處。“對不起,夥計。時間不夠了。”查理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緩緩地張開嘴巴,讓皮帶滑落在地板上。“馬上就要天黑了。”她解釋道。那條狗向她擺出最垂頭喪氣的表情。格蕾絲從牙縫裡吸著氣,“天黑之後就不再出門散步。我們講好了的,還記得嗎?”那截被咬斷的參差不齊的尾巴搖晃著。“不行。不能去。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它從不祈求,從不哀號,從不探根究底。因為在遇到她之前,查理所過的那種生活早已經將這些東西從天性中消滅殆儘了。它隻是癱倒在地毯上,腦袋放在兩隻前爪上,鼻子撥弄著那條被丟棄的皮帶。格蕾絲真的受不了了。“用這種方式向彆人施壓是很不光彩的!”尾巴根稍微動了動。“我們必須得一口氣跑到那裡。”這條狗立刻站了起來。“並且我們不能在那裡呆太久。”查理張開嘴巴,耷拉著舌頭,綻放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格蕾絲彎下腰,將皮帶掛到它那沉重的項圈上,手指感受到它那興奮的戰栗,並且,更為奇怪的是,她自己嘴角那兩塊很少用到的肌肉也開始上揚,“我們讓彼此微笑了,對不對,寶貝?”這是個多麼奇妙的事情啊!格蕾絲帶著查理跑過短短的街區到了小公園。格蕾絲的罩衣呼扇著,和查理的耳朵一個節奏;她的靴子有力地敲擊著水泥路麵,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響。此時,昏黃的太陽還剩下最後一絲微弱的光線,在緊挨著的房屋之間閃爍。由於氣溫下降,加上正是晚餐時間,整個街區都在慢慢安靜下來。一路上,隻看到了兩輛車:一輛是1993年產的青色福特天霸,開車的是一個女孩,車牌號為907MDC;另外一輛是1999年產的紅色雪佛蘭開拓者,車上兩名乘客,車牌號為415TFZ。他們隻不過是路人,格蕾絲告訴自己。隻不過是工作了一整天之後匆忙往家趕的普通人。如果硬要說他們看到她的時候開慢了一點,或者他們從車窗往外瞧的時間稍長了一點,那也不過是因為他們沒見過有誰會在太陽落山的時候出門遛狗。然而,她還是緊盯著這兩輛車,直到它們的尾燈消失在街道儘頭。並且它們的牌照號碼會在她超凡的記憶裡保留數天,甚至更久。她不過是不由自主。其實這兒也算不上是公園。隻不過有一片被剪得貼著地皮的草坪;幾棵紅橡,隻剩下幾片乾巴巴的樹葉掛在枝乾上;一架生鏽了的秋千;一個飽經風霜的蹺蹺板,還有一隻因為從不見有小孩子來玩而被街區的貓咪霸占了去的沙箱。查理喜歡這裡。格蕾絲之所以能夠容忍這個地方,是因為它是一個相對敞開的空間,無論哪個方向的動靜都能看得很清楚,還因為這裡幾乎一直空無一人。解開皮帶後,查理拚命跑向一棵樹,之後抬起腿,留下自己的記號,然後再跑向另一棵樹。它把這動作對每棵樹都至少做了兩遍之後,才耷拉著舌頭,一路小跑地回到格蕾絲身邊。這期間格蕾絲一直站在蹺蹺板旁邊等著。她背靠著最粗的那棵橡樹,眼睛也和查理的腿一樣,一直沒閒著。“結束了?”她問。查理似乎被這個可笑的問題嚇了一跳。它立刻彈回去,把剛才的動作從頭到尾又重新來了一遍。暮色裡的社區安靜至極;打破這一屏息般的靜謐的,隻有查理的爪子踢散了落葉時所發出的聲音。生命或許存在於公園周圍那些沿街的小屋裡,但是在外麵你是永遠無法知道的。院子是空的,窗戶是關著的,那些城市熊們舒舒服服地在自己的洞穴裡呆著。幾座房屋之外,傳來了摔門的聲音,這使得她緊張了一下。然後她看到有個人——看身影絕對是個小孩子——穿過街道,跑進了公園的另一邊,於是又放鬆下來。那人閃到一棵大樹背後,消失不見了。格蕾絲猜想大概是個9到10歲的小壞蛋偷偷溜出家門跑到這兒來抽煙。查理卻堅信這是個不祥之兆,一瞬間就回到了她身邊。它緊緊靠著她的雙腿,將濕潤的鼻頭藏在她冰冷的手心裡。它不喜歡突然的聲響或動作——除非這聲響和動作是它自己發出來的。“我的英雄,”她撫摸著查理頭骨突出的腦袋,低聲安慰著,“放鬆點,隻不過是個小孩子。”她準備把皮帶掛回到查理的項圈上然後跑回家去,然而這個時候那扇門又響了一聲。她猛地抬起頭來,又看到另外3個身影跑過街道來追第一個。這3個身影更為強壯一些,很明顯是大一點的孩子,並且他們跑步的姿勢有點不對勁——有點偷偷摸摸,又像是野獸捕食,這使得格蕾絲停了下來,接著往下看。“他媽的,你這個小雜種,這次你可跑不掉了!”從公園那邊傳過來的這聲怒吼將這條可憐的狗狗嚇得一下子趴到地上,爪子刨著地麵,像是要在格蕾絲的雙腿和橡樹乾之間為自己挖出一條生路來。這群小王八蛋,格蕾絲在心裡罵了一句,趕緊跪在地上,撫摸著還在顫抖的狗狗,輕聲軟語地安慰著:“沒事的,寶貝。隻不過是幾個小孩子。吵人的小孩。但是他們是不會傷害你的。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沒有人能再次傷害你。聽到了嗎,查理?”查理的舌頭掃過她的麵頰,留下的溫熱痕跡在冷空氣裡一下子就變得冰涼。它還在顫抖。格蕾絲繼續撫摸著它。她一邊憑著觸覺給查理拴上皮帶,一邊注意著那邊的動靜。那3個大點的小孩已經追出去老遠了。他們幾乎立刻就找到了第一個小孩,將他從樹後麵拖了出來。“不……唔……”這是一個絕望的字眼。拳頭擊在柔軟的身體上所發出的悶響,打斷了那個小孩帶著成人式的恐懼的喊叫。格蕾絲慢慢地站起身來,眯著眼睛注視著50碼以外的混亂場麵。兩個大孩子架住了那個小孩的雙臂,第三個大孩子則像個拳擊手似的蹦跳著猛擊那個小孩的腹部。或許這個小孩子是自作自受;她無從得知。但是最基本的公平競爭原則在這裡遭到了破壞,而這正是格蕾絲所痛恨的一點。“在這裡呆著。”她告訴查理——其實這個命令完全沒有必要,因為那條狗此刻還像個煎餅似的緊貼在地麵上呢。她這麼說更多地是照顧到它的自尊。此刻周圍已經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穿著黑色長外套的身影正大步穿過公園。其實就算天色還沒有黑透,那3個男孩可能也不會看見她走過來。他們過於專注手頭的工作了。對他們來說,好像是前一秒他們周圍還是空無一人,而下一秒,幾英尺之外就響起了一個輕柔、沉穩的聲音:“住手。”那個打人的孩子大吃一驚。他立刻停住上揚的拳頭,一旋腳跟,轉過身來麵對著她。他大概有14歲,最多15歲,長著絲一般的金發,一張憤怒的刀條臉上滿是張揚著青春的青春痘。睾丸素分泌太過旺盛,格蕾絲分析。她又快速地望向他那兩個同夥。那兩人看上去跟他倒是挺像,或許本來就是兄弟仨。3個小孩穿著那種垂到腰線以下、布滿了口袋的袋形褲,還有那種一直垂到膝蓋的廉價套頭衫。斯堪的納維亞幫派的崇拜者。衣服太瘦,裡麵藏不住槍。被他們架住胳膊的那個小孩是他們當中唯一一個穿著外套的人。格蕾絲絕對相信他要是把這件衣服脫下來,肯定就再也看不到它了。你在凱馬特都買不到這樣的羊羔皮夾克,就算在威爾遜皮革也不行。很明顯這個小孩是在富人區偷東西的。他是個黑人,而那3個則是白人,這讓人感覺有些意外。在這個城市裡,你一般不會看到黑人白人混在一起,不管是戰爭還是和平。腹部遭到的最後一擊疼得他弓起了身子。當他抬頭往上看時,她才看到一張嬰兒般光潔的臉——長著這樣麵孔的小孩應該是在蕩秋千而不是在這裡挨揍。他涕淚交流,但是卻倔強地抬著小下巴,一聲不吭。“你他媽的是誰?”打人的小孩用那雙泛白的小眼睛輕蔑地掃了她一眼,試圖將她嚇跑。格蕾絲歎了口氣。今天的事情已經夠多的了,她真是沒有精力再應付這個,“放開那個孩子。”“哦,當然,對極了,我們當然會放開他。你他媽的臭婊子,在我們收拾你之前,趕緊滾開。”老二和老三同時猛地抓緊了那個黑孩子的胳膊,就好像他們仨是連體人似的,異口同聲地插進自己的建議,“乾她!”“對,乾她!嘿!或許我們真該乾她。”然後就是緊張的咯咯亂笑。“對,教訓教訓這個白婊子!”白婊子。格蕾絲搖搖頭,決定不指出這一點:他們自己也是白人。我老了,她想,我已經聽不明白年輕人罵人的話了。打人的小孩聳起肩膀,低下腦袋,從已然壓低的眉毛下麵往上瞅著,“你想被乾嗎,女士?插屁眼兒怎麼樣?這就是你的問題?你家老頭子不肯按你喜歡的方式從後麵來,你就跑到這裡來找刺激了是不是?”他們如果沒有帶槍的話,還得再過一兩年才會成為真正的危險人物。當然,他們或許帶著刀具呢,她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她並不認為他們有武器。因為就他們那副發育不良的樣兒,要是有兵器,早該亮出來了。“我說過了,放開那個孩子。”格蕾絲說。他上前一步,在黑暗中凝神打量著她。仔細看過她之後,有什麼東西在他眼睛裡閃了閃,“哦,對,你說過了,不是嗎?那好,你聽我說,你跪下來舔我的老二,我就考慮放了他。”在這種情況下微笑或許不太禮貌,但是格蕾絲實在忍不住了,“你真是個讓人惡心的小畜生!”“‘小’?你什麼意思?”他咆哮道。這下子格蕾絲徹底大笑起來。看看這些能讓人憤怒的原因,可真是有意思。他又朝她跨了一步,抬起了胳膊,但是一股電擊般的劇痛立刻從他右邊的小多角骨傳至五指。他尖叫起來。格蕾絲放下手來,平靜地看著他踉踉蹌蹌地後退著,抓著自己的肩膀,麵部扭曲著儘量使自己不要哭出聲來。“你他媽的想乾嗎?你他媽是誰?你他媽的趕緊滾開!”格蕾絲不高興地翹起嘴巴,“什麼?不再來點浪漫的事兒了?”“你這個婊子,操你媽的婊子,你都做了些什麼?我胳膊都他媽沒知覺啦!”“她乾什麼了,弗蘭克?她把你怎麼樣了?”“我來展示給你們看。”她朝著另外兩個小孩邁出一步。他倆從黑人小孩的頭頂上空交換了一下驚恐的目光,然後齊刷刷地鬆開小孩的胳膊急速向後退去。“你死定了,臭婊子!”他們中的一個嘶嘶叫著威脅她,都急匆匆地要逃走了還在那裡虛張聲勢,“操你媽的死婊子!”“啊哈!”確切地說,她並沒有追趕他們。她隻不過是跟在他們身後緩緩地走了幾步,走到路邊就停了下來,提醒自己他們不過是些小孩子,而自己是不應該嚇唬小孩子的。她看著他們消失在街道對麵一間破破爛爛的灰泥房子裡,然後大聲說:“彆跟著我。”她轉過身來看到,那個黑人小孩在距離自己幾英尺遠的地方,保持走路的姿勢定格在了那裡。“你不應該聽到我的。”小孩垂頭喪氣。“哦,我還是聽到了。”他嘟起嘴巴,“沒有人能聽到我。我就是個黑影子。我像黑夜一樣安靜。我是最好的。”“你還不錯,”格蕾絲讓著他,“但是我更好。”她向那棵樹走去——查理還在那裡呢。小孩左腳上的網球鞋鞋底鬆了,跑起來劈裡啪啦響。“你拿這件夾克的時候應該再順一雙新運動鞋。就是這隻鞋出賣了你。”“夾克是我自己的。”“的確。”“好皮子能穿很長時間。但是運動鞋就不行了。這雙鞋才是我順手牽來的。教教我你是怎麼對付弗蘭克的,好不好?”她加大了步幅,“回家吧,孩子。”“哦,好啊。在你把金發三兄弟揍成窩囊廢之後讓我和他們單獨呆在一個房子裡?根本不可能!我會等到海倫回家之後再回去。”格蕾絲停住了腳步,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著他,“你和那幾個孩子住在一起?”他衝著那所剛剛接納了大傻、二傻和三傻的灰泥房子歪了歪腦袋。“寄養家庭。”他聳了聳肩。格蕾絲高高挑起一條眉毛,“一個混合寄養家庭?”“不怎麼有黑人來報名。你從不聽新聞嗎?所以有時候那兄弟幾個會占上風,但是有些時候我們也會再發動個‘小石城事件’(“小石城事件”是美國反對種族主義的一個重要裡程碑。)。”“小石城事件?你知道些什麼?”“我從書上讀來的。”“哦,是嗎?你多大了?”“9歲。快10歲了。”真是人小鬼大,格蕾絲心裡想著,繼續往前走。現在天色幾乎全黑下來了,她急切地想回到家裡,但是這孩子卻像膠水一樣粘著她。“你以為你這是去哪裡?”她一邊走一邊問他。“我隻是在散步。”“這個海倫,是你們的養母嗎?”“是的。”“你喜歡她嗎?”“她還好啦。最起碼她在的時候,那3個人不會殺了我。”“那她現在在哪裡?”“上班。7點半回來。”前方,格蕾絲看到查理從樹乾後麵偷偷露出鼻尖,“那你要在外麵逛悠半個小時了。”“差不多。嘿,那是條狗嗎?”格蕾絲伸出胳膊,擋在小孩的胸前,“它膽子很小。”“哦。”孩子聞言立刻跪了下來,伸出一隻胳膊,粉色掌心朝上,“到這裡來,寶貝,到這兒來。”查理將腦袋平貼在地麵上試圖土遁。“它這是怎麼了?”“它一直都是這樣的。”孩子抬起頭來,細細地打量著查理,“這可真讓人傷心。”格蕾絲斜了他一眼,心裡琢磨開了。她一直認為,一個能夠對一隻動物的痛苦感同身受的人,肯定不會是完全不可救藥。她對查理做了個小手勢,它躑躅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順從地低著頭,戰戰兢兢地向他們走來。“哇!”小孩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小聲說,“它都快要嚇死了,但還是走過來了。你真是條一流的狗!”“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書上讀來的,告訴過你了。”“9歲大的孩子不應該讀書的啊,他們應該坐在暴力電玩前麵玩得天昏地暗。”小孩的牙齒在黑暗中閃出一道不真實的白光,“我是個叛逆者。”“我想也是。”她望著查理一點點挪過來。它對格蕾絲的信任最終還是戰勝了對陌生人的恐懼。“過來,查理,沒事了。”但是查理卻不買賬。它立刻停住腳步原地坐下,一雙擔憂的眼睛一會兒看看代表了安全的女主人,一會兒又望向另外一張可怕的麵孔,儘管臉的主人隻是個身高4英尺的小孩子。“我想這也差不多夠近的了……”她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小孩子已經仰麵朝天躺在了地上。“你在乾什麼?”“暴露出我的肚子,”他小聲對她說,“完全順從的姿態。沒有任何威脅性。”“啊。”“你知不知道那個跑到阿拉斯加跟狼群住在一起的家夥?他說的,孤狼隻有通過這種方式才會被一個狼群接納。你怎麼還帶著槍呢?”格蕾絲望著黑沉沉的街道歎了口氣,想著自己可真是退步了,在一天之內,竟然連續兩次被一個胖警察和一個小孩子發現自己持槍。她把目光轉回來時,發現查理已經站在了孩子的身邊,正用濕漉漉的長舌頭舔他的臉。剩下的那截尾巴根瘋狂地搖動著。“嘿,查理,你這小子,你,”孩子咯咯笑著,扭動著身體,試圖躲避查理的舌頭,“那個狼人,他說的還真管用,嗯?”格蕾絲環住雙臂,站在一邊瞧著,臉上隱隱有一絲厭惡。查理現在整個地跨在小孩身上,舔著,嗚咽著,尾巴根子敲打著整個世界……總之,把自己搞得跟個傻瓜似的沒有一點點尊嚴。更糟糕的是,眼前的這一切實在讓人分心。一輛汽車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沿著公園緩緩行駛。她甚至沒有聽到它開過來的聲音。“查理!”那輛車駛過的時候,她的聲音裡竟然出現了一絲慌亂。她看著汽車駛入那棟灰泥屋子旁邊的車道,一名女子下了車,打開後備箱拿出一袋食品。格蕾絲鬆了一口氣,“該回家了。”雖然很不情願,查理還是乖乖地回到她身邊。孩子站起來,拂掉身上的枯葉,“我們玩兒呢。像這樣的狗需要個男孩陪著。如果你願意,我放學後可以到你家陪著它,直到你回來。”“不用了,謝謝。”格蕾絲朝著他的住所甩了甩頭,“你的救世主到家了。”孩子望了望那輛車,等他收回目光,格蕾絲和查理已經走開了。“等等!你還沒有教我對付弗蘭克的那一招呢。”格蕾絲身也沒轉地搖搖頭。“彆這樣,女士,行行好!這一招就能救我的小命,你知道的!”他在她身後大聲喊著。她繼續往前走。“有些人的問題就在於他們根本不懂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是什麼滋味!”喊聲裡有了憤怒,還有深深的挫敗感。這句話讓她停了下來。她做了個深呼吸,轉過身來,往回走。他站在原地,往上翻著眼睛看著她,既堅強又軟弱。“聽著,孩子……”“我叫傑克遜。”她用舌頭頂了頂左側的麵頰,思量著,“你個子太矮了,還不能用我對付弗蘭克的那一招,明白嗎?但是我可以教你一些彆的招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