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新宇把眼睛一閉,他實在不想看饒羨像吳興那樣身首異處——雖然他認識饒羨不久,但是饒羨是被他牽連的,龍新宇覺得太對不起這個男人了,可他又救不了饒羨,讓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然而,過了好一會兒,預想中的慘叫沒有出現,龍新宇戰戰兢兢睜開眼睛,小心翼翼地朝饒羨那邊看了一眼,才發現,並沒有想象中的身首異處,血流成河,是黎絮用刀挑開了饒羨腳上的約束帶,然後在看他。龍新宇不明白黎絮這是要乾什麼,而黎絮已經走到他麵前,蹲下來也一刀挑開他腳上的約束帶。龍新宇徹底傻了:黎絮這是要乾什麼。“起來!”黎絮一拽龍新宇,聲音因為剛剛被鎖喉而黯啞。龍新宇被她拽得站了起來,黎絮又去拽饒羨,隨即推推搡搡地將兩人推上了甲板,饒羨腿上的傷因為剛剛的折騰,傷口早就崩開了,血順著腿往下淌,走得分外艱辛,從船艙到甲板上流下一路的血痕。等上了甲板,黎絮讓兩個人並排站在甲板上,龍新宇才看清,這是一艘仿古風格的遊艇。眼見黎絮扯開甲板上一堆物品上蓋著的遮雨布,露出幾桶汽油的時候,龍新宇的心都涼了——這女人是要在甲板上燒死他們啊!龍新宇瞅瞅身後的大海,思考著跳水逃生的可能,因為餘光他看到黎絮提著汽油桶開始四處潑灑汽油。龍新宇側頭看了旁邊的饒羨一眼,大意是,她不會想先燒死咱倆吧。饒羨那眼神寫滿了——很、有、可、能。龍新宇看看海水:咱倆跳海逃生怎麼樣?饒羨輕微掙了一下臂膀:手被綁著,撐不到岸邊。龍新宇:那總比被燒死好吧?饒羨:一個是被燒死,一個是被淹死,那個算更好?就在兩個人對視的時候,黎絮在甲板上把汽油倒成一條線,還往自己身上倒了一些,然後將裝汽油的塑料桶丟開,拿著刀子走過來。龍新宇看著一身汽油味的黎絮心裡又發毛了。黎絮走到他麵前很嚴肅地問:“你真的後悔當初救我嗎?龍新宇斬釘截鐵地道:“後悔。”黎絮笑了:“如果重新來過,你還會救我嗎?”“會!”龍新宇回答得堅定。龍新宇的答案超出黎絮的預料,她呆了一下,不解道:“為什麼?”“你變壞是你的事,救不救你是我的事,救你,我後悔,但我沒錯,救人永遠不是錯的!”龍新宇回答得毫不猶豫。黎絮一下子又笑了,龍新宇不知道她在笑什麼,隻覺得這個女人他不懂,愛一個人,不是希望對方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麼,為什麼有人的愛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龍新宇交過幾個女朋友,大家都是玩玩,他自己沒說過愛任何人,可他覺得,愛,一定不是黎絮這樣以死亡和生命的終結為目的。這時,一陣海風吹來,吹起黎絮的頭發,她伸手將頭發捋到耳後,她就那麼看著龍新宇,過了許久,仿佛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她輕輕地對龍新宇說:“下次救人一定要救到底。”說著她繞過龍新宇走到饒羨身邊用力一推,饒羨驚叫一聲被她推得栽下了船,墜入了海中。“你乾什麼?”龍新宇還沒理解黎絮的話,就見她把饒羨推下船,他震驚地看著黎絮,隨即朝著水裡大喊:“饒羨——”目力所及,饒羨已經沒入了水中。龍新宇轉頭怒視黎絮,但是黎絮給了他一個豔麗的笑,隨即拉過龍新宇割斷了他手上的約束帶,在龍新宇沒反應過來前一刀刺入了龍新宇的左肩。“嗯——你——”龍新宇悶哼一聲,黎絮已經將刀拔出,刀子帶起一串的血。黎絮道:“這刀是讓你永遠記得我,現在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龍新宇捂著被刺的肩膀看著這個瘋女人,黎絮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用力地推了他一把。龍新宇連驚叫都沒來得及喊就墜向海裡。隨著“噗通”之聲入水,水很快淹沒了龍新宇。好在龍新宇水性不錯,他也來不及思考黎絮矛盾的行為,入水後就迅速浮出水麵換氣,然後潛入水裡搜索饒羨,好在饒羨離的不遠,還在掙紮,龍新宇遊過去,將饒羨拖著浮出水麵,饒羨一陣嗆咳。此時,龍新宇就見黎絮站在船頭看著水裡的他和饒羨。龍新宇不知道黎絮在想什麼,但他能感覺到手裡的饒羨十分沉重,饒羨也會水,但手被束縛著,加上大量的失血,人已經支撐不住了,龍新宇肩膀上的刀傷被海水一浸疼得他直抽,他見黎絮沒有什麼動作,就一扭頭,拖著饒羨努力地往岸邊遊。“龍新宇——”船上的黎絮突然大聲叫龍新宇的名字。龍新宇聽到了,卻沒有回頭,他已經受傷,饒羨手被束縛,岸邊看起來那麼遠,他不知道那個女人叫他乾什麼,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保持體力帶著饒羨脫險。“你好好地活著,不要忘了我!”黎絮的聲音又傳來,但是拖著饒羨的龍新宇根本沒有回頭。黎絮看著龍新宇遊遠的背影,苦澀地笑了,她從衣兜裡取出手機,點開播放器,放了一首她最近常聽的歌:瓦礫生出的花朵被火吞沒來不及凋落侵蝕的蒼穹輪廓鏽跡斑駁藏匿起群星線索紅的雨在燒灼無處閃躲聲嘶力竭向悲泣的虛空祈禱至最後神為何依然殘酷冷漠天國或地獄也奢求你無垢眼眸就讓我再次被你拯救……歌聲如泣如訴,黎絮摸出一個極其精美的打火機,打火機上刻著一個花體的love,黎絮看著那個love,吧嗒把打火機點燃,火焰跳動,黎絮的腦子裡想的卻不是送她打火機的人,而是剛剛龍新宇說的,“救你,我後悔,但我沒錯,救人永遠不是錯的”,成年的龍新宇和多年前的那個下午那個拉著她的手說要做她的英雄的少年重疊,如果一切能重來多好!一聲歎息溢出,黎絮閉上眼睛,鬆開了手,打火機“啪嗒”墜地,隨即“轟”一聲,火燒了起來——龍新宇露出水麵換氣的時候,隻覺得身後一片光亮,他回看了一眼,就見那艘遊艇已經被火包圍,火焰燃燒船體的劈啪聲還聽得見,而大火把海水映得一片光亮。……看不到黎絮的身影了,火焰帶著死亡的光芒,燃儘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往事……龍新宇很想跟黎絮說:這個世界即使不夠好,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壞,不要讓你的血淚成為彆人眼裡的笑話,也不要讓你的痛苦帶來更多的痛苦,如果你有勇氣死,為什麼沒有勇氣活,即使遭遇坎坷,即使傷痕累累,也有另一種活著的方式,無論愛恨總有路可走!可惜,沒有機會了。海水和被他拽著的饒羨讓他沒有時間思考和感慨,他隻能奮力地朝岸邊遊去!——在一個大的房間裡,兩個男人一個站在光電顯示屏前,一個坐著,他們身後有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恭敬地守在一邊。顯示屏上有各種數據,曲線,模塊和圖表,其中一塊屏幕裡的有一片火光,站著的男子輕歎:“這樣的結果,你滿意嗎?”坐著的男子沉默了片刻才道:“人的情感真的很奇妙,走到這一步,她居然還給龍新宇留下了一條生路。”屏幕裡的大火越燒越旺,整艘船很快被大火吞噬。站著的男子看著畫麵狀似歎息道:“人的行為是最難預測的,絕望能讓人頹廢,也能激發無限的潛力和破壞力,她的行為很有代表性!”一名白大褂過來,拿著一份表格,上麵有人體的各項數據以及腦細胞活動分布活動,在峰值上做了標記,交給站著的男子看,男子拿過來仔細看數據道:“女性兩條X染色體比男性的一條受藥物影響而產生變化的概率要大。”坐著的男子懶洋洋道:“可惜女人也容易受感情控製,何況人已經死了,要不這種被藥物影響的女人孕育出下一代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想想都很有趣。”白大褂在一旁插口道:“試驗體的低密度脂蛋白過高,情緒非常不穩定,而且長期服用藥物,孕育出下一代的可能性不大,即使成功合成下一代,可能更不可控,而且試驗體幾項指數都達到臨界值,深度腦部刺激也沒辦法抑製這種自毀的傾向。”“嘖——”男子輕呲一聲:“那就是說,死了也不算浪費了!”白大褂沒有回話。男子的眼睛盯著屏幕裡的大火,想的卻是黎絮拿出打火機,摸索了一下那個love,有不知是痛苦還是憐惜還是傷心還是嘲弄的情緒一閃而過,讓人難以察覺。——五個月後。冬天的風,帶著冰冷的寒意,天色有些昏暗了,似乎要變天。饒羨左手拄著手杖,右手拎著一些生活用品,沒法子再把衣領拉緊,隻能任冷風吹進頸項,腿上槍傷的後遺症就是在這樣的陰天會又脹又痛,讓他走路的姿勢像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饒羨走得很慢,到了樓門口就看到龍新宇倚在車邊抽煙,這麼冷的天兒,這位小爺裡麵就穿了件襯衫,外麵一件小西服,在冬天裡顯得風度翩翩,帥是真帥,但是看起來也是真冷,饒羨都想替他打哆嗦。龍新宇也看到饒羨了,厚厚的冬衣也掩飾不住饒羨的瘦削以及臉上帶病氣的蒼白和俊美。龍新宇叼著煙走過去把饒羨手裡的手提袋接過去。饒羨沒抗拒。龍新宇一手提著袋子,一手把嘴裡的煙夾出來,吐個煙圈陪著饒羨慢慢走進單元,開始念叨:“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饒羨道:“剛剛在超市,沒聽到!”龍新宇不信,經過龍小爺精明的分析和縝密的推理得出結論:能知道他打電話的時間是在超市,就是聽到了他的電話,故意沒接,所以龍新宇忍不住問:“我說饒警官,你是不是煩我?”饒羨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龍新宇炸毛了:“有多少人前仆後繼地繞著小爺轉,小爺都不屑一顧,現在小爺主動巴結你,你還煩我?”饒羨無奈:“龍小爺,我一個小警察,還殘廢了,真難為你主動巴結,要不您找找那些圍著您轉的去,怎麼樣?”此時,兩人已經走進單元門,饒羨家還是那種普通的老樓,沒有電梯,樓道有些陰暗,饒羨家在5樓,現在的他上樓十分吃力。龍新宇知道饒羨在跟他鬨著玩兒,但是那句“殘廢了”讓他心裡不好受,狠狠吸了口煙,看著饒羨一拐一拐地爬樓梯,癟著嘴把煙吐出,哼哼兩聲,幾步就跟上了。爬到5樓,饒羨已經有些微喘,中槍之後又落水,讓饒羨大病一場,現在他的身體如零件破損的機器,外強中乾,勉強維持運作。饒羨拿鑰匙開門,在門口換鞋,龍新宇跟在他身後。饒羨進門把手杖放到門邊,接過龍新宇手裡的手提袋順便說:“在我家不能吸煙。”龍新宇無語地換了鞋,進洗手間,把煙丟進馬桶,轉出來不滿地道:“咱倆好歹也算過命的交情,連個特權都不給。”饒羨沒搭理他,在廚房將剛買的東西往冰箱裡塞,龍新宇在旁看著饒羨塞完東西就開始燒水、洗菜準備煮麵,於是這位小爺囑咐一句:“帶我一份啊!”饒羨回頭看他一眼,默默地多拿出一份麵,將食材準備好,水也燒上才一拐一拐地出了廚房坐到龍新宇對麵。饒羨問:“案子已經封存這麼久了,我剛出院,你就跑來我家做什麼?”龍新宇揉揉鼻子:“有點事求你。”饒羨不解,龍新宇有什麼事兒能求到他。不待饒羨發問,龍新宇就說了:“你收留我幾天唄?”“啊?”饒羨發懵。龍新宇抓抓頭:“因為黎絮的事情,我家老頭要把我抓回去關起來。”饒羨不解:“黎絮的事情都過去五個多月了,你爸現在才想著要關你有點太晚了吧?”龍新宇歎氣:“之前,黎絮不是說,駱萍萍是她殺的麼,但是黎絮死了,她說的那些根本無法證實,許明身份到現在也沒確定,就連黎絮也查無此人,閔伯才又半生不死的,你們警方也沒給個具體說法,輿論上前陣子開始炒,後來被我們壓下來了,也以為就那樣了,可是最近,我感覺有人跟蹤我,還往公司寄東西。”饒羨驚訝:“跟蹤你還送東西?”龍新宇氣悶道:“是,因為駱萍萍的死,之前有些狗仔跟著我,後來被保鏢警告幾次,就沒有狗仔敢跟我了,最近,又有人跟我,比狗仔狡猾,保鏢幾次都沒抓到人,然後還有人往我公司寄東西,什麼骷髏頭啊,寫著亡靈的詛咒的字條啊,傀儡娃娃,那種血淋淋的畫和照片還有刀子什麼的,大多是說我害死了駱萍萍不得好死之類的!”“你沒報警嗎,這已經構成恐嚇威脅了。”饒羨覺得龍新宇描述的這些已經構成犯罪了。龍新宇聳聳肩:“我一爺們,沒把這些當回事,就當是惡作劇呢,我尋思,像黎絮那樣的瘋子應該也不多,沒必要草木皆兵,但是昨天晚上,我看到了駱萍萍,就覺得事件好像有點嚴重。”“你看到了誰?”饒羨懷疑自己的耳朵。駱萍萍已經死了,龍新宇是見鬼了嗎?龍新宇摸了下眉毛,皺著鼻子道:“駱萍萍!”饒羨瞪眼:“駱萍萍已經死了!”龍新宇歎口氣,他當然知道駱萍萍死了,但是他真的看到了。PS:本章黎絮最後放的歌曲是《灼》銀臨、冥凰填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