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塵(1 / 1)

明乾國和親的儀仗隊已經走了五天,五天裡都是風雨交加,陰霾的天氣讓人喘不過氣來。送嫁的轎子裡淋進了雨水,打濕了女子的金黃色鴛鴦繡鞋,轎子內的新娘子卻一動不動端坐著,紅色蓋頭繡著華麗的金色鳳凰花,暗示著女子的尊貴不凡。她朱唇明豔,眼眸裡一片清雅冷徹,在她被父親推薦為和親的人選之時,她就徹底對那個家心灰意冷了。薑素扶回想起這幾天的事情來,“父親,您真的要把女兒送到華寧國那虎狼之穴嗎?”她跪下來哭著求他。誰知那個人麵不改色,絲毫不為她懇求而心軟,他似乎從來就是這樣的人,為了權力地位而不在乎與她之間的血緣親情,他威嚴地說道:“扶兒,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也要知道你的大姐姐將來是要入宮為妃的,你隻是個庶女,難道我要犧牲薑家未來的榮譽、犧牲薑家成為皇親國戚的機會嗎?”這個父親還真是狠心啊,平時絲毫不關心她,如今為了討好聖上,就把她當成一件物品一樣推出去,做和親的犧牲品。“可是父親,聖上不是也有許多位公主嗎?為何一定要認我做義女嫁過去?”她不甘地問他。“難道那些公主不是聖上的心頭肉了嗎?聖上最是疼愛他的幾個公主,又明白此一行異常凶險,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認一個義女,頂替公主和親。”薑華漠然的對她說道。她頹然地看著這個鐵石心腸的父親,隻有她,隻有她是一個從小不被父母疼愛的孩子,在這等級森嚴的深府裡,她一介孤女,毫無棲息安然之地,她淒然慘淡地笑著,還能怎麼辦呢,她無能為力,隻能認命。她的母親出家之時,她曾經想跟著她一起去陵山,可是最終她還是被拋棄的那一人。轎子內的她落下一滴絕望的眼淚,她已經被命運的枷鎖牢牢鎖住,她願意用一生的悲苦來祈禱,若是有來生,若是有輪回,她隻願正在普通平民之家,一生無憂,永無紛擾。到了第六天,雨勢漸漸變小,路也變得好走一些了,穿過前麵的一片樹林便是華寧國界。可是這時馬兒們似乎都有些不安,不時焦躁地濺起腳邊的細碎寒沙,不太願意前進了。送親的虎楓侍衛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狠狠地甩了那不聽話的馬兒一鞭子,那馬兒終於肯前進了。送親的隊伍一進入這片樹林,一陣迷霧乍起,樹木被白色的霧氣所籠罩著,天光暗淡,一切似乎預示著不祥的征兆。虎侍衛立即吩咐了手下,讓他們都警覺著點,多留意四周。和親隊伍走了不久,抬花轎的一個轎夫開始大口喘著氣,他的臉色逐漸難看起來,突然撲通一聲向前倒下了。沒想到那個轎夫不一會兒就口吐白沫直挺挺死掉了。轎子失去了平衡,左右搖晃著,一不小心撞到了新娘的頭,薑素扶還沒反應過來,接著迷霧中出現許多飛動的黑影。周圍人大驚,“這霧有毒!大家小心!”虎侍衛看到事情不好命令道,他連忙讓手下捂住口鼻。黑衣人在迷霧裡飛速閃過,令人捉不住身影,他們一閃便是一個侍衛倒下,倒下的人的脖頸上留有深深的血痕。冷厲的刀劍寒光在迷霧中忽隱忽現,虎侍衛也漸漸抵擋不住這暗地的偷襲,無奈隻好調轉馬頭,一個箭步飛入轎內。“公主,這些黑衣人太多了,臣先帶你走,去樹林子裡避一避。”說著他就把薑素扶抱到了馬上,二人騎著一匹馬往林子裡跑去。黑衣人似乎有更充足的準備,他們攜帶了大量的弓箭,見到他們要逃跑,於是拿出弓箭來對準他們,無數箭支鋪天蓋地朝他們射來。虎侍衛難敵,後背還是被射了兩箭,受了重傷。“虎大人,你放下我自己走吧。”薑素扶意識到她今日難逃一死了,不應再拖累彆人。“臣的職責就是確保公主安然無恙地到達華寧太子府,如果臣下動不動就自己逃命,那臣便枉為臣子,臣如何回去複命。”虎侍衛的語氣很堅決。正待危急之際,突然遠處一陣尖厲的馬蹄聲傳來。那就是薑素扶第一次遇見謝芝行,鐵衣戎馬,少年將軍,紅纓之冠,英姿勃發,他便是華寧國最炙手可熱的將門公子。他與她曾經義結金蘭,共賦詩書,共談天下。而最終這個少年英雄還是為了她葬身在他征戰過的雲風嶺,那一夜,千萬風雪俱下,無情地掩埋了忠骨。她見到他揮舞著長劍為她殺儘那些詭秘的黑衣人,他的眼眸裡似盛滿寒色冰霜,睨了一眼狼狽一身的她,他順手把她扔上了華寧的馬車。“回城!”他一聲令下,撼得動千軍萬馬。——薑素扶與當朝太子華裴簡單地行了禮後,便被安置在了扶鳳院。那是一座極簡陋的院子,屋內擺設簡樸,絲毫沒有華麗的色彩,不過院子裡有一池的蓮花,盛放著嬌容,清波柔柔泛起無數耀眼的水光,也許下了幾場雨的關係,使得湖水清澈見底,魚兒自由地遊動著,那是她唯一可以發呆的地方。太子華裴此時已經娶了側妃林子姝,那林子姝是華寧國景護侯林彥琛唯一的女兒,從小便被捧在手心裡,她從小被宮裡的嬤嬤教導著學習各種宮內禮儀。說白了,就是照著未來華寧國皇後練習的,所以林子姝自小除了精通詩書禮樂,那骨子裡的驕傲和優越也就被培養出來了。她認為自己必定會當上華寧國未來的國母,所有阻擋她的人她會一一鏟除掉。華裴自從那日行了禮後再也沒有來看她,薑素扶也沒有見到這位華寧太子的真容,倒是那側妃閒不住,今日登門了。那嫋娜的身影由遠而近,女子步入了屋內時,薑素扶沒有起來。隻是細看著,那林子姝不愧是華寧國第一國花,粉妝柔蜜,肌膚如水,黑睫如扇,顧盼流連,搖曳生姿,雖然嫁了人,卻還是像剛剛發育的少女一般稚嫩清純,如桃花含苞欲放,也怪不得那太子日日流連。林子姝進來後並沒有行禮,她端詳著四周,語氣頗為傲慢道:“王妃姐姐,太子殿下怎麼能夠把王妃安置在這種地方?本側妃貼身奴婢都住得比這好,臣妾一定勸太子殿下為姐姐討個說法。”她說得振振有詞,似乎是真心實意為她著想。林子姝始終對自己的身份不滿意,雖然華裴承諾她將來必是國母,但太子妃這個位置憑她郡主的身份,她如何擔不起。於是她對薑素扶更加厭惡,明裡暗裡諷刺著她。“林側妃,本宮以為靜安侯府教出的女兒自是將來入主後宮的,禮數自然是人上之人,沒想到侯府請來教郡主的人竟如此不識禮數。”薑素扶看著她嬌慣的模樣緩聲道。“你!你是在說本妃無禮嗎?”林子姝瞬間就明白了她話語中的意思,臉色變得猙獰。“又或許是沒有教養?你一個側妃,見了我不行禮是何道理?”薑素扶一本正經地問道。“大膽,你……你竟敢辱罵靜安侯府!”林子姝指著薑素扶大聲斥責。她心想薑素扶是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個沒有用的和親公主,表麵上的人質而已,竟然辱罵出身高貴的她,簡直反了。“郡主,就算本宮不辱罵,難道天下人看不到郡主的所作所為嗎?或許郡主有自信堵的住這天下悠悠之口。”薑素扶漫不經心地擺擺手。其實薑素扶的心態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她對這個世界並不留戀,自己作為和親公主的下場,她知道必定不會是很好的結局。一旦明乾和華寧發生戰亂,她這個和親公主必定會被處以極刑,現在隻不過是想要活得有些姿態罷了。“你——”林子姝說不出話來。“好啊,沒想到太子妃如此伶牙俐齒。”一紫色華袍男子入內,對她讚賞道。薑素扶仔細打量著他,他一身華服,貴氣無比,五官精致,眉宇間淡淡英氣,一雙眼睛卻深沉似海,掩不住滿腹計謀之意,他給薑素扶的印象是像隻假麵狐狸。“太子殿下,你看看你的太子妃,她竟然說我沒有禮數,她擺明了仗著王妃的身份欺負我。”林子姝撒嬌道。“姝兒啊……”“太子殿下,你要為臣妾做主。”林子姝有些賭氣,裝作淚汪汪的樣子瞧著華裴。那太子摟過林子姝,麵向她,眼神簡直要凍死她了,他冷聲道,“見到本太子不行禮,這就是明乾國教你的禮數嗎?”薑素扶依舊不以為意,徐徐說道,“太子殿下,剛才您進來的時候這位林側妃也並沒有行禮,那我可不可以認為在這個太子府所有有側妃頭銜的便可不行禮,既然太子默許了側妃不行禮,難道正室王妃不如區區一個側妃嗎?如果您一定要臣妾行禮,那臣妾就不得不懷疑華寧國的尊卑禮教是否還在了?”她毫無懼色與他對峙著。華裴饒有趣味地觀察著這個麵無表情的女人,還是有些姿色的,大概是養的不好,皮膚呈現的是病態般蒼白,雖然穿著很素,卻自有一番瀟灑超脫之態,這樣的女子不應囚於王府宮廷,他竟有了這樣的想法。華裴鬆開林子姝,吩咐丫鬟道,“先送姝兒回去吧,今天……本太子就在這扶鳳院裡歇了。”“殿下!”林子姝驚慌失措,好看的眉頭緊蹙著,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所以一臉不可置信。薑素扶也一臉詫異地望著這個不知在想什麼的男子。“聽話,姝兒先回去休息……”華裴柔聲安慰著氣鼓鼓的林子姝。林子姝不甘不願,一臉憤恨的走了,那表情像是總有一天會吃了她。華裴笑著上前,湊近薑素扶,伸出手想要拉她入懷,結果被薑素扶不著邊際地躲開了。“太……太子殿下,臣妾今天不舒服,怕是不能與太子一起了。”華裴笑了笑,還是略有些強勢地撈過來正在後退著的她,讓她靠近了自己的胸膛。“天色尚早,王妃,去沏茶吧。”他笑著,笑麵虎一樣。兩人靜坐著,並不說話,薑素扶見他喝完茶不走,有些著急了。“太子殿下,林側妃估計等著急了。”她打破沉默。“扶兒,本太子已經說過今天不走了。”他拉過薑素扶柔軟蒼白的細手來輕輕嗅著,是好聞的蓮花香,薑素扶不動聲色地抽離,她正要轉身之際,華裴突然站起來橫抱起她來。“太子殿下!”她使勁掙紮著。“薑素扶,從你被賜以和親公主的身份嫁到華寧,你就應該明白,你早已沒有了退路。”華裴瞬間就變了一副嘴臉,臉色酷寒。都說新婚夜春宵帳暖,然,此夜徹骨清寒。夜深人靜,明月鉤玄,燭火映照之下,巨大的殿床上她衣衫不整,那一刻,她還是不甘地流下了眼淚。等待又一個被命運安排好了的黎明。——林子姝幾乎隔三差五就來奚落一頓她,她還真有精力,不過太子很是奇怪,每次都會維護著薑素扶,漸漸疏遠林子姝,這讓她更加妒恨薑素扶。為了方便調理薑素扶的身子,太子華裴讓薑素扶搬到了離他最近的紅月殿。“扶兒,你去挑幾件首飾好好打扮一下,我們待會兒要去參加宮宴。”華裴囑咐她道。“是。”薑素扶越來越感覺最近到華裴對她幾乎可以說是專寵了,這讓她處處防備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寧。宮宴上,歌舞升平,薑素扶隨華裴進入大殿,眾臣參拜。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官吃得醉了,眼瞅到太子這位鄰國送來的新婚佳人素雅超塵,舉止大方得體,不由得想戲弄一下。“聽說明乾國以詩詞歌賦聞名,是一個文弱書生之國,怪不得要跟我們求和。”老官不以為意地說道。“傅老,你喝多了。”旁邊的人提醒他。“你看那太子妃,弱不禁風,可見明乾的男子該是什麼樣子。”傅老嗤笑,輕蔑地看著不發一語的她。薑素扶忽而目光定住,鄭重而堅定,沉聲道,“戰爭未起,誰輸誰贏,還不一定。”薑素扶欲站起與之理論,被華裴一把拉住。不過她還是要說,“既然華寧是大國,明乾是小國,那為何要接受和親,不要冠冕堂皇地跟我說是為了保護百姓免受戰爭血洗,那為何我的花轎進入華寧,駐守明姑山的是謝將軍,和親?和親不過是撕破臉皮前華寧國的一張麵具而已!”華裴愣住了,這女人太大膽了吧,她還想好好活嗎。“說什麼文弱之國,好啊,那就請華寧國的謝將軍與我鬥兵法如何?”她自信的展現她自己。“輸了,就要承認明乾不是弱國。”薑素扶高傲地看著對麵一眾臣子。那些人議論紛紛,這明乾國的公主竟然如此大膽,竟然當場戳破華寧兵力部署的意圖。不錯,明姑山是華寧與明乾的國界,但不至於重要到要大將軍謝芝行來駐守。那就說明華寧要在這裡有所動作。華裴小聲說,“扶兒,你趕緊坐下,不要惹事。”“啪啪啪——”華寧皇帝起身,“好久沒有看到如此高傲不懼的女子了,謝將軍,與她比試一下何如?”“臣遵命。”三輪比試,薑素扶侃侃而談,不懼任何人的刁難,那氣度絕不是柔弱女子該有的,華宴之上,她如魚得水,一番言論,儘顯驚世之才。正是這場宴會,孤傲高絕的華寧大將軍謝芝行從此對這個明乾公主刮目相看。宮宴結束後,太子華裴派人給她送了很多補藥,說是宮中的賞賜,其實這一切才是陰謀的開始,他給她的藥中,摻了些許慢性毒藥。三年,她終於對華裴傾心相待,她為他聯絡後宮嬪妃,替他鋪路。三年,她與謝芝行結為異性兄妹。三年後華裴大軍壓境,謀奪明乾。華寧三個月破明乾十座城池。終於明乾求和,華裴要求明乾皇帝斬殺蘇北城和九皇子蕭言昭,明乾作為華寧附屬的國城交三皇子蕭言真治理,皇帝退位。——一切塵埃落定後,悲劇便接踵而至。薑素扶被側妃林子姝下令囚禁,以明乾國奸細為名施以酷刑,又毀其容貌,她在地牢裡不見天日,過著非人生活。她呆滯地望著虛無的空氣,那番動人的回憶在眼前重現著,又漸漸黯淡著。她蓬頭垢麵,眼神裡布滿淒楚。後來,林子姝對她說,這三年不過是她與華裴演的一出戲而已。本以為薑素扶喝下慢性毒藥不知不覺死掉就行了,卻沒想到薑素扶才謀過人,不僅成了華裴的助力,還得到大將軍謝芝行的賞識。華裴為了利用她減少藥量,讓她多活了三年。“薑素扶,你不是挺聰明的嗎?不照樣陷入了他的溫柔陷阱裡,所以說女人還是不要太聰明的好,乖乖服從命運的安排。”林子姝猖狂說道。“華裴呢……他在哪裡?”“他現在沒空管你,你的國家如今已經淪為了華寧國的附屬城,明乾滅亡了,他可能正在忙著整理朝政,畢竟不久之後他就要登上皇位了。”“嗬嗬……”她輕蔑的笑著。她怎麼就這樣傻,怎麼就誤信了他的甜言蜜語,誤信了他當初說的在這刀光劍影裡他是她最堅強的後盾,她默默垂下頭,眼中失去一切光彩。謝芝行還是來了,他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她死,到頭來真心相待的,唯此一人。謝芝行夜闖地牢,冒死將她救出,在途中遭到大隊人馬截殺,他們最終沒有逃脫,謝芝行在雲風嶺被華裴大隊人馬萬箭穿心。“你……能不能叫我一聲阿行……”他滿是鮮血的手顫抖著,他想擦乾她臉上的淚。“阿行……”“扶兒……我……愛……”他最終沒有讓她聽到那一句。“芝行哥哥!”她抱著她,在鮮血染紅的雪地裡無力地呼喚著他,一遍又一遍。寒風中,華裴又一利劍飛來,射穿了她的心臟,她絕望地看著華裴冷酷的臉,他這個人,為了權勢,什麼都可以舍棄。“啊——”她向他嘶吼著,心已經被他撕成千萬碎片,她空有聰明才智,但確是個傻的徹底的女人。女子的白色囚服染遍鮮血,她慢慢閉上眼睛,乖順地像個小貓依偎在謝芝行的胸膛上,鎧甲刺骨的冰涼也不能再使她清醒了。雲風嶺追殺後,華裴以將軍府勾結明乾奸細為由,對將軍府滿門誅殺,華裴在眾臣支持下登基。薑素扶獨白:你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嗎?或許最初的你是不懂得愛的感覺。但是無數個風霜刀劍的日子裡一直有一個人,永遠站在你的前麵,用寬大的羽翼保護著你的時候,你的心或許就會融化了吧。是啊,她當初也是這樣的感受,所以即使這種婚姻是不情不願的,她還是接受了。有一個人在亂世中守護著你,保護著你,讓你的心有所安定。這樣便足夠了。可是她高估了所謂愛情。生於皇室之人,哪有什麼真摯的愛情,甚至是親情。父子相殘,兄弟相爭,她這些年終於是見慣了。她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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