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加黯淡,餘暉將西邊的天空染得血紅。周援朝拖著那條殘廢的腿,一點點挪動著留存了不知多少年的化學製劑。他那蒼老的臉上毫無表情,沒有快樂,亦沒有痛苦,隻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平靜。“天洋啊、詩月啊……這世道太臟!我來了……我來陪你們了!”突然,周援朝爆發了一陣狂笑,抱著大桶衝入了一層的火海中。“哈哈哈哈——”隻聽“轟隆——”一聲巨響,老樓被震得劇烈一晃,隨即磚塊石頭簌簌落下,滾滾黑煙從各個破碎的窗口呼呼湧出。頂樓濃煙滾滾,刑偵隊眾人被震倒在地,隨著大樓晃動在砂石間翻滾。“還真讓那個男人說中了,我還是……”陸宇仰麵躺在地板上,幾乎放棄了掙紮,嘴角泛起一絲淒涼的冷笑。在意識模糊之際,他隱約感到有人將他背起,從窗口飛躍而出。登時,呼呼熱風撲麵而來,他打了個冷顫,才發現自己已經安然無恙躺在了樓下的氣墊上。“你們是……”陸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們領導接到禁毒大隊通知,說這邊會發生爆炸,於是提前出警救援。不過,非常抱歉,還是晚了一會兒,讓您受驚了。”消防員將他從氣墊上拉了起來,“您沒事吧?可以走路嗎?”“沒,沒事……”他顫抖著爬起身,轉過頭去,才發現老樓已經被火海全部吞噬,“其他人呢?”“他們已經被救下來了,加上您一共7人,您看沒少吧?”消防員道。“沒少……”“好的,咱們趕快離開這邊,大樓馬上就要坍塌!”——葉風在樓梯上坐定,重新打開了綁架視頻,仔細觀察著每一幀細節。漸漸地,他發現了一個異樣,屏幕中的畫麵總是不經意地抖動。“林平怕不是有帕金森?手抖什麼?”葉風覺得有點好笑。“這不像手抖,會不會是地板不平啊?”王勇湊到他身邊道。“哼,地板不平和他拍視頻有什麼關係啊?他又不是一邊跑一邊拍……”突然,葉風愣住了,他儘力湊近屏幕,隻見李宗剛赤裸的胳膊肘上沾著幾塊綠色。“原來是這樣!”葉風站起身,激動地拍了拍王勇的肩膀,“兄弟,多虧你提醒了!”“什,什麼啊……”王勇呆呆望著他狂奔下樓的身影。“他在船上!所以地板不平,才有起伏!他把船艙漆成了天洋化工廠辦公樓裡的樣子,油漆還沒乾呢……”葉風回頭嚷道。坐在車上,一路向著嵩昭市唯一的水係悠江開去,葉風又陷入了難題。悠江那麼大,船隻不止一個,他們究竟在哪一艘上呢?那艘船現在有沒有開走呢?“一定不是客船,帶著人質沒法子乘坐。一定不是小船,船艙麵積不足夠大。應該還沒有出境,因為警方已經將林平林安作為通緝對象……”葉風惱火地抓了抓頭發,不經意又瞥了一眼副駕駛。林安,她現在在哪裡,會不會被林平帶走,永遠離開自己?不,不會,她告訴過他,她一定會回來。而他要做的是堅守信仰,就是……堅定地相信她!葉風狠狠拍了一把方向盤,逼自己集中注意力,想著,如果自己是林平會選擇哪條船?這時,一條特殊的船從他記憶的海洋裡駛出,緩緩浮現。“沒錯,就是那裡!”葉風咬緊牙關,猛地踩一腳油門。登時,車子如離弦的箭一般,向悠江東岸飆去。天已經徹底黑了,水上樂園裡寂靜荒涼,僅有的兩盞孤燈散發著昏黃的光,在陳舊鏽蝕的玩具上籠罩了一層詭異的光。大鐵門上的鐵鏈已經被砸斷,門大敞著。葉風驅車直衝而入,猛地停在了江灘上。“船呢?”他焦急地四處張望,卻不見那艘海盜船的蹤跡,“難不成他們已經走了……”他奔到碼頭邊,果然看到岸邊隻剩下空蕩蕩的栓船繩索。他沒有猶豫,直接將一旁的小黃鴨腳踏船推進水中,一躍而入,向著江中劃去。月亮又大又亮,清冷的光芒灑在漆黑的水麵上。葉風坐在船艙裡,望著看不到儘頭的水麵,瞬間,巨大的孤獨與絕望幾乎將他淹沒。他想到自己的生命在曆史的長河裡何嘗不是這葉小舟,孤單渺小,又轉瞬即逝。那麼如今,麵對沾染仇恨鮮血的劊子手,他真的能做到平安把愛人帶回來嗎?“不能……放棄……”葉風狠狠抽了自己兩嘴巴,繼續踩著踏板。終於,當他行駛到江中心的時候,視線裡出現了那艘龐大而孤單的海盜船。他掄圓手臂甩出繩索,套住船外側的欄杆,一點點將自己的小船拉到了大船邊緣,隨即踩著一側救生艇跳進了大船內。船艙內原本安置的一排排座位已經被人拔除,鋪上了地毯,而牆壁被粉刷成了上白下綠的顏色,窗子被用木條裝飾了邊框和窗台,粗看上去和天洋化工廠的老辦公室彆無二致。“李隊……”葉風慌忙向著垂頭蜷縮在角落裡的男人奔去。李宗剛被一捆粗繩綁得很緊,嘴裡塞著布條,臉頰浮腫,鼻子外側血跡未乾。葉風揪出了他嘴裡的布團,試圖解開他身上的繩索,才發現他的胳膊和腿已經青腫的不像話,估計早已被折斷。“唔……”李隊紅腫的眼皮努力撐開一條縫,緊緊盯著葉風,瞳孔倏地放大了。“您不用擔心,我馬上就能解開了……”葉風用牙撕咬著打了死結的繩索。突然,他隻覺得後腦勺一涼,剛要去摸腰間的槍,便聽見“哢噠”一聲。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麼聲音,於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緩緩站了起來。“嗬嗬……”他的身後傳來一聲熟悉又陌生的冷笑。“林平,我勸你不要再這麼幼稚下去了。”葉風哼了一聲,聲音依舊淡然。“幼稚的是你!輸的人是你!”林平大笑著,“哈哈,你轉過身來就知道了。”葉風定了定神,緩緩轉過了身,然而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黑洞洞的槍口,而是林安一張漠然的臉。“安安……”葉風呢喃著,情不自禁向前邁了一步。“不許動!”林平的槍頂上了他的額頭。林安矗立在林平身邊,沐浴著淡淡月光,沒有表情,似乎也沒有溫度,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安安,我是葉風,你……”葉風朝著她喊道。林平嘴角勾起一個邪笑,衝著林安動了動下巴,道:“安安,把他的槍給我拿來。”林安點了點頭,徑自向葉風走去,一把抓住他的配槍就要向外拉。葉風連忙攥住她的手,道:“你,你怎麼了?你說句話啊……”“老實點!少廢話!”林平的槍口再一次頂上了葉風的頭。葉風呆呆地凝視著林安,一瞬間喪失了思考能力,又怕林平開槍傷到她,於是隻得鬆開手,任憑她抽走了自己的槍遞到林平空著的那隻手中。“怎麼樣,絕望的滋味好受麼?”林平笑了,原本清俊的臉登時擰成了一團,“你輸了,安安永遠隻屬於我一個人!”“你想怎麼樣?”葉風冷冷瞪著他。“我已經辦好了兩個人的新身份和護照,待會稍稍變裝,在某個隱蔽的地方下船,今晚就離開這個國家。”林平寵溺地望了一眼林安,“去一個自由的國度,永遠在一起……”“呸!我要是不同意呢?”葉風啐了一口。“那就隻好殺了你咯。”林平目露凶光,衝著林安揚了揚下巴,“安安,這把槍歸你了。”說罷,他將手槍扔到了林安懷裡,道:“替哥哥殺了這兩個男人。”林安接過槍,立即舉起對準了葉風的麵門。他後麵就是船艙內壁,無處可躲,隻好與她相視而立。她那雙眼睛漆黑深邃,波瀾不驚,令他完全猜不透背後蘊藏著什麼情愫。“開槍!”林平饒有興趣地拍起了手。“砰砰砰——”突然,林安猛地轉身,扣動機扳,接連射出三發子彈。一發準確射在林平右手腕上,令他吃痛以至手槍脫落,另外兩發射在他膝蓋上,令他跪倒在地。槍響後,葉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林平飛身撲去,將他牢牢按在甲板上。“是你輸了……”葉風淡淡道。“安安……為什麼?”林平拚命仰起頭盯著林安,額頭上汗如雨下。林安蹲下身,拾起了他麵前的手槍,道:“林平,雖然今天你告訴我,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們既然做了二十多年家人,我願意繼續儘妹妹的責任,以後會經常去獄中看你,僅此而已。”“隻是妹妹?”林平瞪大了眼睛。“對,過去是,現在是,以後也永遠是。”林安直視著他,身上的襯衫已經被汗浸透。“難道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我一起走嗎?”林平淒慘一笑。“是。那是為了救李隊,配合你逢場作戲。”林安壓住了顫抖的聲音。“為什麼……我們回到過去那樣無憂無慮地生活不好嗎?”林平索性伏在了地上,“爸、媽還有安安,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好麼……為什麼要長大呢,為什麼你們都要離開我……”林安扭過頭去,盯著窗外漆黑的江麵,淚水再也控製不住洶湧流下。她死命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響,直到唇上鮮血直流。突然,角落裡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們家。”李宗剛背靠著牆壁坐直,蠕動的嘴唇邊汩汩流著血:“當年為了查聶家兄弟販毒一案,劉局安排臥底時選擇了身體更好的我,但那時候雪兒她媽生病住院,沒人帶雪兒,我簡直要為難瘋了。這時候……克禮哥頂替我去做了臥底,很快就被秘密送到了宏鎮監獄。後來,我平平安安地工作升職,還供女兒出國留學,可是克禮哥卻拋家棄子,為了給我提供情報終日周旋在毒販間,甚至為了取得聶家人的信任被迫吸毒。為了保護他家人的安全,我必須保守秘密,必須假裝和其他人一起唾棄他,和他劃清界限。就連他去世的那天,我都沒能和他道一聲謝……其實,那個被毀掉的人應該是我啊!”林安愣住了,望著李宗剛說不出話,身體止不住顫抖起來。李宗剛老淚縱橫,嗚嗚哭道:“這個秘密折磨我13年了,不論多麼開心的時候,一旦想起來就像良心在受刑!我對不起克禮哥!後來,我申請調離緝毒隊,去了刑偵隊,就是想好好照顧你,把所有知識都教給你,就當是報恩了……對不起啊,我給你們兄妹賠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