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遙遠的思念(1 / 1)

罪愛之城 七葉 1758 字 1天前

一個白色相框靜靜佇立在被擦拭乾淨的石階上,照片上的少年笑得陽光燦爛。相框前攤著一個黑色塑料袋,裡麵是三個血淋淋的耳朵。火苗跳躍,紙錢在晦暗的黃昏中寂寞地燃燒,星星點點的灰燼盤旋著飛向天際。“哥,我終於……沒有食言。”張澤宇蹲在石階上,臉頰上映著紅彤彤的火光,嘴角掛著一絲淒涼的微笑。“你哥哥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邱白問。“他啊……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也是唯一愛我不摻雜功利的人。他出生的時候就被診斷為腦癱,影響了智力和協調性,所以身子總是歪歪斜斜的。為了老有所依,爸媽又生了我。我是個健康的孩子,被他們給予了深厚希望,要求我光宗耀祖,要求我在村子人麵前爭口氣。他們不允許我哥碰我,生怕他的腦癱會傳染似的。但我哥總是悄悄塞給我藏在口袋裡餿了的肉和發黴的蘋果,他單純地愛我,那是唯一讓我沒有負擔、發自內心感到幸福的愛。”“哦……”邱白俯下身將所有的紙錢扔進了火堆裡,“可是,為了一個死去的人把三個同學都殺掉真的值得嗎?”“那是我哥!!”張澤宇一把揪住了邱白的衣領,額頭上青筋暴突,“你知道他們做了什麼嗎?初中的時候,陳雷和於濤為了取悅郭琳琳,捆著我哥,拿煙頭燙他……那時候我打不過他們,隻能遠遠看著!你知道那種痛苦嗎?我恨自己是個懦夫!我恨啊!甚至在愚人節那天看著他被……”邱白嘴唇哆嗦著,驚懼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張澤宇垂頭歎了一口氣,鬆開她,輕聲道:“你走吧,我猜現在學校裡早已亂套了,你本就不該來這裡找我的。我待會就從這座山翻過去,走到平和縣後想辦法搭上一輛車去南方……”“你要走?可是你處心積慮在網吧接觸於濤,讓他信任你,慫恿他去和陳雷單挑,又教他假自殺,不就是設計讓他頂罪嗎?你把現場處理的那麼好,那些人一定認為是於濤殺人後自殺的!”邱白道。“那些大人早晚會發現屍體,到時就會查出是我殺了人。我之前的做法隻不過為了拖延時間而已,這樣我才能在清明來祭奠我哥,同時留出離開嵩昭的時間。”張澤宇站起身在熄滅的火堆邊緣澆上一圈水。“澤宇,我不要回家,爸媽每天隻知道逼我學習、打我……”邱白哭著抱住了他的腰,“是你說喜歡我,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的,所以我才幫你騙郭琳琳,我要和你一起走!”張澤宇的眼睛隨著夜幕的降臨逐漸暗淡,他一點一點撥開她的手指,輕聲道:“那是我騙你的,就當做是為了利用你獲得陳雷和郭琳琳的信任吧。乖乖回學校去,把我忘了吧……如果有人懷疑你,就說你是被我綁……”突然,他反手摟住了邱白的肩膀,另一隻手從褲子口袋掏出一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冷冷道:“彆過來!”“哦,還是被發現了呢。”林安緩緩走出樹叢,“你們的對話我已經全部錄音,作為逮捕你的證據會在法庭上播放。”“你再過來一步,我就殺了她。”張澤宇攥緊了匕首。“你已經嚴重低估了刑偵隊的專業素質和破案速度。我勸你立刻放棄抵抗,釋放人質。”林安皺著眉舉起了手槍。“你,你放我走,我半路上就會放了她。我一輩子不再回嵩昭市,也保證不再犯事……”張澤宇劫著邱白緩緩向後退去。“我憑什麼相信一個殺人犯?”林安的槍口直勾勾對著張澤宇的腦門,“你的罪行要交給法律去審判,而我要做的就是將你繩之以法!”“審判?哈哈哈……那三個人殺了我哥哥,為什麼他們沒有被審判?”張澤宇狂笑著流下了眼淚,“哥哥明明是被他們欺負虐待,最後被推下河的!可是沒有人相信我……連爸媽都警告我不要說出去,為什麼所有人都盼著他死,他究竟做錯了什麼?”林安心頭一痛,想到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不過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聲音便緩和道:“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人,有許多事不是我們能控製的。可我們不能永遠沉溺在過去的悔恨中,人要向前看,所有人都是這麼走過來的。張陽是個善良單純的孩子,我相信在他的心中最希望的事情,是所有人都能自由快樂地生活著……”“澤宇,回去吧,我害怕……”邱白哽咽著哀求。張澤宇渾身顫抖著,冷汗從額頭上滑下,閉上眼吼道:“不,不可能的,哥哥他一定希望我為他報仇!”突然,一隻手從張澤宇脖頸後伸出,輕鬆扼住了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抓住他握著匕首的手腕向外狠狠一掰,隻聽“咯吱”一聲,骨節錯位,刀子掉落在地。邱白失去了倚靠,雙腳一軟跌在了泥地上。“小鬼,你還嫩了點!”葉風一手牢牢擒著張澤宇,另一隻手拾起匕首,“我不想和你廢話說什麼大道理,我隻告訴你最簡單的原則:男人要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決不能後悔!”遠方傳來尖銳的警笛聲,張澤宇垂頭弓著背,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眼睛,大顆大顆的淚水一滴滴砸在泥土上。——2015年4月1日,大風,晴空萬裡。三個孩子吃過午飯,沿著水庫邊緣的小路走路上學去。郭琳琳走在中間,她梳著妹妹頭,穿著件印滿紅色櫻桃的連衣裙,像個甜美冷傲的公主。兩個男孩已經竄了個頭,像保鏢一樣護衛在她左右。“琳琳,今天想玩點什麼新花樣?”於濤問。“無聊,乾什麼都沒意思。”郭琳琳低頭踢著土路上的小石子。“班裡那個傻子又跟著我們過來了。”陳雷回頭瞥了一眼不遠處小跑來的張陽。“郭琳,琳琳……”張陽上氣不接下氣喊著。“那家夥到底要乾什麼?受虐上癮嗎?”郭琳琳停住了腳步,抱著手臂看著他歪斜著身子踉踉蹌蹌奔來。張陽喘著粗氣停在了三人麵前,從那肥大的舊夾克裡掏出了一盒巧克力和一封信,道:“琳琳,給,給你的……禮物!”不遠處,躲在盛滿牛糞和木柴倉庫裡的張澤宇長舒了一口氣。在他眼裡,郭琳琳像遠在天邊的仙女。表白那種事他不敢,隻好把心裡話寫在紙上讓和他們同班的哥哥送過去。郭琳琳瞪大了眼睛,拆開信掃了一眼,根本沒有看到落款的名字。“呸!臭流氓……”她氣急敗壞將巧克力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腳,“你不許喜歡我!不許!”張陽手足無措立在那裡,他根本沒有理解弟弟的意思,隻知道按他說的遞禮物罷了。“傻子,你膽子挺大啊,還敢打琳琳的主意,你想都彆想!”陳雷和於濤立刻來了勁頭,從書包裡摸出下午體育課用的跳繩將張陽捆起來一頓暴揍,又用那些幼稚的伎倆逼他吃土、吃頭發,折磨了一番。張澤宇躲在倉庫裡瑟瑟發抖,祈禱他們能儘快放了哥哥。那時候14歲半的他又矮又瘦,打架完全不是那兩個高壯少年的對手。不多時,兩人也膩了,道:“琳琳,你看怎麼處置這傻子?”“隨你們……反正你們誰也彆把今天的事說出去,我膈應死了!想到這個傻子說那些肉麻的話就惡心……”郭琳琳氣呼呼轉身離去。“彆,彆走啊,琳琳。”於濤喊著。陳雷轉了轉眼珠,在於濤耳邊悄聲道:“今天是愚人節,不如咱們和這個傻子玩點刺激的,反正下午是體育課,晚點到也無妨……”兩人架著張陽爬上了水庫大壩最高點,衝著郭琳琳喊道:“琳琳,我們打個賭行不?要是張陽能從這裡遊到你身邊,你就接受他的信。”“開玩笑嗎,這麼高……”“賭不賭?我壓十包小浣熊!”陳雷嚷道。“哼……好啊,那試試唄,料他也不敢。”郭琳琳伸手遮住刺目的陽光。“好嘞,張傻子,我喊一二三你就跳!”於濤俯下身模仿著跳水前的準備姿勢,“一,二,三……”張陽立在高高的水壩上,嚇得瑟瑟發抖,轉過頭祈求地望著於濤。“看我乾啥,跳啊!不敢的話以後永遠彆想見到琳琳!”“噗哈哈,他尿褲子了!”陳雷指著張陽濕漉漉的褲腳大笑,“走啦,下去吧,彆和傻子較真。待會記得給琳琳買小浣熊……”說罷,兩人轉身從高台上爬了下來。就在這時,身後卷起一陣勁風,接著傳來郭琳琳一聲尖叫。兩人轉過頭去,隻見炫目的陽光下一個身影從水壩上高高躍起,幾乎要攀上天際,之後又如同一隻折翼的鳥在湛藍的天幕上劃下一道永遠無法忘卻的弧線。“撲通——”水麵上激起一米多高的水花。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張陽卻沒有從水麵上冒出頭來。“快去救他啊!”郭琳琳在岸上急得直跺腳,“快啊,你們……”“濤子,你去吧,你是體育生。我不會遊泳。”陳雷道。“我不敢……聽,聽說溺水的人勁兒特大,會把施救的人拖下去的,我不想死在水裡,我奶奶說水鬼永世不得超生……”於濤抱著頭不敢看向水麵。當救護車和警車到來的時候,張陽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但從壩上躍起的那一刻,他相信自己擁有過翅膀。遠遠的,14歲半的張澤宇跪在柴堆邊,身上已經濕透,但終是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2019年4月6日,春風吹進看守所狹窄的窗子,清涼中夾雜著一絲花香。風兒吹開了張澤宇手中油綠色的方格本,那是葉風從蒼南鎮中學倉庫裡搜尋來的舊作文。有一篇題目是“我的家”,張陽用歪歪斜斜的字跡寫著:“我的家裡有爸媽和弟弟,其中我最愛弟弟,因為他從來不打我,還會對我笑。我是一個沒用的人,總是沒辦法考及格和正常走路。但是為了他,我願意做任何事,隻要他能永遠笑著……”張澤宇的眼前一片水汽朦朧,恍然想起已經很多年沒有發自肺腑笑過了。這些年來他一直蜷縮在陰冷黑暗的倉庫裡籌劃,為了當年的懦弱而悔恨糾結,卻不知道哥哥所希望的隻是他能得到快樂,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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