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霎時間有如活現(1 / 1)

戲子 狄默 1426 字 2天前

樓下響起急急風,催命似的。大廳內早早地立上花牌,以絹花、彩燈連成杜見遙的名字,但是今晚台上要換人了,之後“沉玉”這兩個字定會紅遍京城。沉玉興奮極了,匆匆地往樓下跑,差點兒被下擺絆到腳。不行!名角要有名角的氣派,得端莊大氣!他按捺住激動,放緩腳步,而後學著杜見遙輕穩的步姿走入五花十色中。樓上。杜見遙不再敲門了。她轉身對著銅鏡輕輕地擦去殘妝,一想不對,於是就停下動作,從角落裡抹兩指黑灰擦在眉間,而後狠下心朝牆上一撞……掌聲驀然響起。戲開鑼了。杜見遙安靜地蜷躺到地上,屏氣凝神聽沉玉唱盜草,果真進步很大,不愧是她教的,然而過片刻,底下就響起尖叫聲。有那麼瞬間,杜見遙很恍惚,仿佛靈魂出竅,看到宋二爺派來的殺手撥開人群,猛地拔出西裝內兜裡的手槍朝戲台上的白素貞開了三槍。“嘭、嘭、嘭!”白素貞倒下了。賓客抱頭鼠竄,全都亂了套。杜見遙如夢初醒,她聽著淩亂的腳步聲、叫喊聲,安然入睡。不知過多久,頂住門把手的背椅被人挪開,有雙手把她從裡麵拖了出來。杜見遙重見天日,一臉茫然地坐起身,手扶隱隱作痛的額頭,很無辜地輕問:“怎麼了?我怎麼會……”齊承灝直勾勾地看著她,一言不發。她低下頭,看到手上有血,臉色唰地白了,張惶地說:“我剛才在擦臉,沉玉他突然推我,把我往牆上撞。我不知道……戲呢,這戲還沒開場吧?”杜見遙很急切,似乎怕戲砸了,有辱她的名。齊承灝仍是一言不發。他掏出帕子一點一點擦去她額上的血汙。“戲唱完了,你不用去了。”忽然,他說了這麼一句話。杜見遙故作不知,連忙起身跑到樓下。廳裡,沉玉穿著白素貞的戲衣躺在血泊中,眼半睜著,似乎有那麼一絲絲的不甘心,或許是沒能盜得仙草,救不了許仙,故含怨而亡。一切都是那麼的順理成章。杜見遙像是被根看不見的線牽著,慢慢地走到沉玉邊上。大概死人看多了,她一點也不害怕,蹲下身摘去沉玉頭上的貼片子,輕聲問:“你乾嘛要把它搶去呢?”旁人看著,隻以為是兄弟情深。戲完唱了。沉玉的屍首被人抬走。齊承灝出麵站到台上與眾賓賠禮道歉,在他幾句西洋話過後,賓客笑了,晚宴又熱鬨起來。西洋樂隊吹號打鼓,全是時髦的西洋樂。貴賓們在跳友誼舞,女的搭著男人的手,在鋥亮的、浸過血的大理石地板上轉圈再轉圈,踩著亡魂嬉笑快樂。殷副官走到杜見遙的身邊,一板一眼地傳話:“司令讓你回房。”杜見遙很聽話,回房之後,她把沾血的貼片子往馬桶裡一扔,倒頭就睡。次日清晨,齊承灝不知所蹤。杜見遙問起,殷副官也不願意多說,隻道是為了昨晚上的事在奔波。殷副官像是知道真相,但又一味裝傻。他的忠心無可動搖。杜見遙摸不著底,心裡有點慌。她沒有如齊承灝所願當個棄卒,還讓沉玉做替死鬼。齊承灝一定不會放過她的。乾脆玉石俱焚,同歸於儘!杜見遙狠下心。沒想他突然回來了,戴著黑簷帽,披著件到膝蓋的黑色風衣,行色匆匆,就像隻怕光的蝙蝠。齊承灝沉著臉,無視殷副官的存在,徑直走到杜見遙麵前。 “你在浪費我的時間。” 他的聲音比冰還冷,讓人忍不住哆嗦,“你以為我會沒打算,沒後路?蠢材。”莫名的,杜見遙眼眶濕濡,淚珠兒旋了一圈又一圈,倔強地不願意掉下來。齊承灝沒看見,他上了樓,邊走邊下命令:“整理好行齊,備車,去火車站。”他與宋二爺談妥了,以沉玉的命抵杜見遙的命,另加百根金條。禍根被鏟斷,杜見遙卻高興不起來,本不欠他的,到京城來一遭卻背上了債。火車上,她與齊承灝麵對麵地坐著,一路無話。殷副官所謂的“生氣”從齊承灝的身上看不出來,他永遠是那麼的優雅、傲氣,就連發怒都得端著架子,以免露出失態的醜樣。他的完美是根崩得死緊的弦,不知什麼時候會斷。杜見遙暫時還沒有“挑弦”的優勢,反而更擔心自己。他應該是懷疑沉玉的死了,但是半點沒動作,看起來依然信任她。為什麼會這樣?猜來猜去太累了,杜見遙竟然累趴在餐板上睡著了。恍惚之間,她夢到肖遙在這節車廂裡,吵著鬨著讓她來一段,那夥齊天大聖的猴兒兵在旁使勁叫好,熱鬨極了。她剛想唱的,突然意識到他們都死了,聲音就在卡在嗓眼裡,啞火了。杜見遙驚醒了,她坐起身環首四顧,車廂裡隻有三人,空蕩蕩的。肖遙不在,這世間太安靜了,喜怒哀樂無人能分享,很寂寞。想著念著,杜見遙低下頭,不想被人察覺自己正在難過,眼角餘光無意間一掃,身上竟多了件黑色大衣,端正地披在她肩頭。“嗯?”杜見遙倉惶坐正,驚詫地看著齊承灝,他正在看報紙。她略心虛地低問:“我睡著了,有說夢話嗎?”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突然渾身冰涼。齊承灝抬起眼看向她,慢慢地收起報紙。“嘩、嘩”清脆的折紙聲刮擦著杜見遙的心頭,叫她膽顫心驚。“你做夢了?”齊承灝反問,“夢裡有什麼?”杜見遙差點說出“肖遙”,還好她清醒著,忙把舌尖上的名字吞回去,換了句話:“我夢到小時候了,在院子裡蕩秋千。”齊承灝一聽兩眼發亮,隨即又轉為平靜:“這麼巧,我也總會夢到小時候,有個很大的院子。院中栽著一棵樹,是……”“槐樹。”杜見遙不由自主脫了口。齊承灝如遭雷殛,一臉震驚且懷疑。杜見遙見之連忙改口笑著說:“北平都是槐樹,每家每戶院子裡都有。”“但夢裡的槐樹不一樣,有係秋千,樹上還刻著名字,或許是那場高燒的緣故,小時候很多東西都想不起來了。”說著,齊承灝垂眸,似乎很想找回記憶中所缺少的部分。杜見遙不再往下說了,對她而言過去沒有意義,說不定他知道她的身份後會再次利用,到那時候真的活不了了。大事還沒做完,她不能死,接下來把嘴封牢,再也不漏半個字。齊承灝卻是多了個心眼。回到上海後,他還是把杜見遙安排在身邊,本是沉玉該做的事,如今換成殷副官。殷副官可沒沉玉好唬弄,幾乎與杜見遙形影不離。杜見遙為了不暴露身份,水都不敢多喝,那些應酬能不去就不去。可即便如此,她仍逃不過彆人的眼線,慢慢地全天下人都不知道,杜老板在為齊承灝做事,而齊承灝是個喝血吸髓的鬼。轉眼又打仗了。為爭上海這塊肥地,各方勢力拚得你死我活,最終還是輸給齊承灝。他勢大,裝備都是頂尖的,一口氣吞並江浙,還納入山東地界。名聲響亮了,不少軍隊倒戈,實力壯大一倍還不止。杜見遙的複仇眼看遙遙無期,而這時老天爺給了一個機會。她隨齊承灝留在了上海,在齊司令身邊久了,“杜老板”這三個字越發有份量,有人見不到齊承灝便來拍她的馬屁,送錢送黃金還送女人。杜見遙向來不收,直到某天遇到個叫金彤的女護士。她說想為兄弟謀條路,所以來求杜見遙。初次見麵時,杜見遙看了她很久,因為她的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長得像肖遙,笑起來時更像。之後,金彤約她逛公園,她去了;約她看電影,她也去了。那電影叫《空穀蘭》,鴛鴦蝴蝶派,黑白無聲,講的是苦戀。因為無聲,所以安靜,漆黑之中一個咳嗽一個噴嚏都能被放大,包括急促緊張的呼吸。電影散場時已是夜深,杜見遙和她並肩走在馬路上,似對熱戀中的情侶。金彤問她許多事,僻如她在家哪兒,以前在哪兒呆過。杜見遙一一回答,半字都不瞞。沉默了一段路後,金彤輕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肖遙的人?”杜見遙點頭,很老實地說:“認識。”金彤笑了,驀地包裡掏出一把手槍抵在杜見遙的胸口。“真巧,我也認識。這人是我哥,聽說是你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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