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見遙被逼上梁山,不得不回。她沉著嗓子以雄腔道:“我從銅山來,祖藉在蘇州。”說著,她看看齊承灝,齊承灝坐在檀木椅上巋然不動。她遲疑了會兒,權衡利弊,而後說:“我叫杜見遙,以前在京城唱戲。”齊太太一聽,醍醐灌頂:“哎呀,是杜老板呀,怪不得這麼眼熟!”齊老爺連忙沉下臉,麵如廟中黑金剛。“戲子怎能登齊家的門?承灝,你在外頭是怎麼學的?!”齊承灝起身,走到齊老爺麵前恭敬鞠躬,生分得就像個外人。“對不起父親,沒與您說是我考慮不周,不過如今他是我的副官,不再是戲子身份,父親也彆太為難他。”話落,屋內頓時安靜了,所有人的眼都看著杜見遙,似乎驚訝於齊承灝的袒護。杜見遙也很驚訝,本以為齊承灝會對她不管不顧,甚至會趕她出門。顯然,齊承灝的“不明事理”惹惱了齊父。齊父低聲數落道:“在外久了,翅膀硬了,竟然敢頂嘴!”“父親教訓得是。”“那你還不快點把人趕走!”“是,父親。”說罷,他拿起架上的簷帽,穿起黑色大衣,帶著杜見遙一塊兒走了。齊夫人急壞了,連忙追上兒子:“小六,你彆惹你爹生氣,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這屋子都幫你收拾好了。”齊承灝微微一笑,說:“我這次是來辦公事的,住地已經有安排了,您彆操心。”話落,他戴上帽子走得乾脆。齊夫人兩頭為難,不知該勸誰。而杜見遙成了一把傷人不見血的刀,橫在齊承灝與他父親之間。這兩父子以前不是這樣的。杜見遙記得小時候齊承灝對他父親很崇敬,是不是留洋久了,連父子情分都淡漠掉了?她偷睨著齊承灝,齊承灝始終是張冷臉,不露喜怒。“走,去全聚德。”上了車,齊承灝很霸道地把飯給定了,而後問杜見遙:“你想吃什麼?鴨肝,鴨肫,鴨心?”“我?我都行……隻是剛才您不是吃過些?”齊承灝沒回,隻讓司機把車開快些。到全聚德之後,他點了全鴨宴,讓杜見遙自個兒挑喜歡吃的。“你太瘦了,怎能與我走南闖北?”齊承灝邊說邊夾片鴨脯皮擺在杜見遙的小碟子裡。杜見遙看著琥珀般的油酥皮,總覺得這像最後一頓牢飯,難以下咽。“謝謝齊先生,我不會辜負……”“吃飯不談公事,快吃。”杜見遙愣了下,乖乖地夾起鴨酥皮放進嘴裡。最精華的一塊皮肉入口即化,齊承灝把最好的全給了她,本是他說吃全聚德的,結果隻喝了碗鴨湯。原來這一桌全鴨宴全是為她點的。或許就是因為這點好處,杜見遙的膽子越發地大了,旁敲側擊問:“剛才您該不是在令堂吵架吧?如果是因為我惹得令堂不高興,那下回我就在門口等好了。”“哼,你太高看自己了。”齊承灝麵無表情,“我與我父親一向不和。他毀了我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很重要的東西?是什麼?”齊承灝冷冷地瞥她一眼,擱下擦嘴的餐巾。“房間安排好了,你就在我隔壁。明早上九點,宋二爺會來拜訪,到時你來接他。”他又恢複了平常的樣子。杜見遙不由打了個寒顫,以為自己聽錯了。“宋二爺?齊先生,你應該知道宋二爺與我有些誤會,他一直在找我。”齊承灝冷笑:“對,我知道,這又如何?”他的回答令杜見遙十分詫異。他明明知道宋二爺要取她人頭還安排他倆見麵。“不,我不去。他會殺了我。”杜見遙斬釘截鐵。“這由不得你。這次我來京城就是找宋二爺的,你隻要照我吩咐去做就行了。你在我身邊也有段時日,有些事得學著點,就比如這宋大少的事,逃沒有用,你得想辦法把根鏟斷。”杜見遙被他這輕飄飄的語氣惹惱了,隱忍不發,假裝是個學徒虛心求教:“我沒有齊先生的本事,該怎麼辦?”齊承灝冷笑兩聲:“那就聽我的話,我要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他自負得囂張,似乎勝券在握,可杜見遙不信他,因為他不像肖遙,從沒對她好過,也沒有半點尊重。誰都可以當齊承灝的棋,包括她在內。杜見遙的眼神驀然黯淡,轉過頭,再也不說話了。他倆驅車來到茉莉花園,洋人送齊承灝的小洋房。進門之前,齊承灝很認真地與杜見遙說:“彆想跑,雖說是京城,但對我而言這裡和銅山沒什麼不一樣。”杜見遙假裝忠心,笑著回:“那是當然,齊先生放心,我是你的人。”齊承灝聽後眼睛微亮,有些高興卻又不願意讓人看出來。之後,他倆各自回房。杜見遙好不容易偷得片刻喘息,回過頭卻見沉玉穿著小褲,坦胸露乳躺在榻上蹺著腿,一邊哼著小調一邊隨拍旋著腳丫子。“你怎麼會在這兒?!”她很吃驚。“是齊司令讓你我一間的呀,與我發什麼火呢。”沉玉翻著白眼,小人得誌。杜見遙憤恨地咬緊牙,差點端起一盆涼水潑過去,恨不得把他澆成爛骨,仔細想想,齊承灝刻意把沉玉安排在這,說到底仍是不信任她。未免打草驚蛇,杜見遙斂起怒氣喝了口茶。沉玉的眼賊得很,時不時偷睨,見杜見遙不高興就故意從枕頭下摸出兩塊花手絹,獻寶似地甩了兩甩。“我與殷副官去逛天橋了,買了好些東西,對了,還去戲園聽戲,哎呀,這人山人海,熱鬨極了,那老板唱得真好。”說著,沉玉想起杜見遙曾經也在京城唱戲,即羨慕又嫉妒,忍不住陰陽怪氣譏諷:“人說花無百白紅,杜老板您現在上台怕票友們不買賬了吧。唉!真可惜,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出這京城了,有大老板們捧著,還怕吃不著喝不著。”沉玉想入非非,賊溜的眼睛裡隻有名錢利,隻要日子過得好,可以不要臉不要皮,不要良心。杜見遙沒忘記他對肖遙做的事,怨恨深埋在心。她不動聲色整理行齊,一摸,行齊箱的鎖孔鬆了,上邊還有劃痕。沉玉轉過頭,假裝看帕子。杜見遙心知肚明,急忙打開箱子查看,錢沒有少,可是藏著癸水布的袋子像是被翻動過了。猜不出沉玉知道了多少,她的秘密岌岌可危。千萬不可聲張!杜見遙把氣吞回肚裡,假裝無事發生,然後鎖起行李箱出門。沉玉問她去哪兒,她隻冷冷地回了句:“出去透口氣。”杜見遙不願意呆在這間房裡,她憎恨沉玉,連著齊承灝一起恨之入骨。他們一個是不知廉恥,另一個則是衣冠禽獸。到了樓下,混濁的空氣瞬間清新,帶著絲涼意的風輕拂起她的發梢,就好似故人溫柔的指尖。尾七應該過了吧,杜見遙心想,從銅山到京城她都沒夢見過肖遙,或許他也是有怨恨的,恨她沒能救下他,恨她沒有保住他最後一絲體麵。“如果恨我直接來罵多好,乾嘛躲著不見我?”杜見遙喃喃自語,她從來沒這麼想念過一個人,想到心痛,想到見路上每個人都長得像他。“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遷延,這衷懷那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杜見遙在月下清唱,尖細的嗓音似一縷煙,嫋嫋不定。她活在戲裡,等她的柳夢梅,驀然回眸,身後卻無人。“該你唱了。”她失落地對著樹影說。“什麼?”樹影竟然回話了。杜見遙吃了一驚,定睛看,齊承灝從樹後走了出來,光與影在他俊美的五官上緩慢轉換,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亦正亦邪。杜見遙驚慌,心砰砰地跳,見他靠近她往後退,他再靠近,她再退……直到無所可退。突然起風了,槐樹沙沙作響,幾點素白紛飛,像雪飄落在齊承灝烏黑的短發上。他洗過頭了,沒上刨花油的發絲很軟,隨意地垂在眼角,淡化了他平時犀利的神色。“你讓我唱什麼?”齊承灝說得極認真,“你知道我不懂戲。”杜見遙五臟六腑在灼燒,身子隨之發燙。她怕被他看穿,始終垂著眸。“齊先生隨便唱,想怎麼唱就怎麼唱。”還好,她穩住了,氣息平緩。齊承灝眯起眼,目光淩厲如冰針,從她的眉眼一直刺到脖頸,那裡本應該有喉結,可是不明顯。他懷疑了,確切的說,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過她。突然,他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眉眼、她的腮頰,她的下顎……編者注:本文明日15:00進入讀點幣付費章節,無需充值VIP,使用讀點幣即可購買章節搶先看!歡迎小夥伴們將連載加入書架,獲得最新更新動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