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他的處境很不妙,朝中能信任的官員又都被囚禁起來,眼下隻有鳳棲梧在旁。他對鳳棲梧的態度是模棱兩可的,說信任也談不上,說不信也不是。這畢竟關係到身家性命,皇室安危,怎麼都要慎重再慎重。容蘭體會不到他的糾結心情,也不會瞎出主意。畢竟帝王疑心病重,她不能讓他懷疑她和鳳棲梧的關係,甚至一點念頭都不能有。隔了許久,李楚才歎道:“你覺得鳳棲梧是個什麼樣的人?”容蘭愣了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道:“陛下何出此言?”“為今之計,派他去平雍王叛亂是最好的選擇,不過……”“奴婢一介婦道人家,不能為陛下分憂,隻是奴婢以為,如果陛下對宣平侯有疑慮,便勿要托付。”李楚看著她沉默不語。容蘭繼續道:“奴婢沒念過書,識不了幾個字,那些大道理也不懂,不過在明月宮跟著太皇太後也學到了一個道理。”“什麼道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楚愣住。容蘭稱讚道:“太皇太後雖然上了年紀,眼卻一點都不花,看人極準,她說的話想必也是有道理的。”李楚低頭陷入了沉思。當年鳳氏一門在平齊王叛亂中喪生,滿門忠烈隻剩下鳳棲梧一根獨苗。如今雍王叛亂,鳳家後人是否還能繼續托付?經過一夜的輾轉反側,次日一早李楚把鳳棲梧叫來,將兵符交與他,命他平亂。此舉令鳳棲梧震驚不已,太皇太後表麵上雖器重他,實則對他防之又防。今天李楚卻把皇室命脈交到他手上,並囑托道:“大燕百姓的安危全靠宣平侯了。”鳳棲梧跪在地上捧著兵符,五味雜陳。伺候茶水的容蘭同樣震驚。隔了好半晌,鳳棲梧才道:“陛下重托,臣恐難擔當大任。”李楚道:“你能行!”又道,“二十一年前江州齊王叛亂,你鳳氏一族傾儘全力平叛,是你鳳家一門守住了江州百姓的安危。如今雍王逆反,你身為鳳家後人,朕相信你依然能守住京城百姓的安危。”也不知是被李楚的話刺到了還是其他,鳳棲梧的神情變得難以捉摸起來。胸腔裡的熱血因帝王的信任而激昂澎湃,但同時又滿懷憤恨,因為二十一年前的鳳家同樣是因為帝王的信任而走上了平叛之路,卻落得個滿門覆滅的下場。整個鳳氏家族全部戰死於那場平叛中!想到此,鳳棲梧布滿血絲的眼中全是憤怒。他猛地抬起頭,直視帝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陛下重托,臣不敢抗旨不遵,隻是臣心中還有一疑問,請陛下如實回答。”“你說。”“陛下是否信得過臣?”李楚怔住。鳳棲梧看著他,目光如炬。李楚扶他起身,慎重道:“容才人告訴朕一個道理,她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今日朕既然把兵符交與你,便不會再對你生疑。”鳳棲梧瞥了容蘭一眼,說道:“倘若往後有人非議臣,陛下也會信任嗎?”“自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般堅定的態度如磐石般落到鳳棲梧心中,他回答得如此坦然,想來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鳳棲梧不再遲疑,接令道:“臣定不負陛下重托,將叛賊雍王捉拿歸案!”李楚躬身作揖,肅穆道:“京中百姓的安危有勞宣平侯守護了!”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個年輕的帝王既能藏在豬圈裡,也能高高在上俯視眾生,同時也對護佑百姓的人以禮相待。這是鳳棲梧從沒見過的一麵。短短數日,李楚竟成長得如此迅速!想來容蘭功不可沒。不知怎麼的,鳳棲梧的心裡頭很不是滋味。他們一路逃亡而來,孤男寡女的,再加之李楚對她非常重視,他不免胡思亂想。不過眼下還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他雖然有許多話想問她,但礙於李楚在場,倘若知曉二人關係,後果將不堪設想。接下平叛令,鳳棲梧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楚身側的容蘭,頭也不回地走了。容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不知是錯覺還是其他,她總覺得鳳棲梧似乎藏著心事。此次鳳棲梧來得匆忙,去得也匆忙,拿到兵符他直接去找霍良峰將軍,讓他去調兵。當霍良峰接到兵符時震驚不已,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兵符裡裡外外地審視一番。“侯爺,這真是陛下給的?”鳳棲梧輕輕地“嗯”了一聲。霍良峰的心情很是激動,甚至連聲音都有些哽咽,“老朽已經有好多年都沒帶過兵了,老啦,老啦……”鳳棲梧拍了拍他的肩膀,“怕是有二十一年了吧。”霍良峰的眼眶濕潤了,偷偷抹了抹眼角道:“是啊,二十一年了,如今已年過半百,不比當年了。”鳳棲梧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霍將軍您從小看著我長大,有朝一日,我定會還您公道,洗儘鳳家雪恥。”聽出他語氣裡的戾氣,霍良峰不禁有些擔憂,“鳳七,霍叔叔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您說。”“當年你太公曾囑托過我,你是鳳家唯一的獨苗,務必要保住你的性命。這些年我知道你過得很不容易。但你莫要忘了,鳳氏生為大燕人死為大燕魂,鳳家滿門忠烈均是坦蕩君子,你不可做對不起鳳家列祖列宗的事。”鳳棲梧沒有說話,霍良峰急切道:“答應霍叔叔,就算心中再有怨恨都不可做出忤逆之事。”這番話令鳳棲梧紅了眼,咬牙切齒問:“哪怕鳳家滿門忠烈一輩子含冤而死?”霍良峰抹了抹淚,斬釘截鐵道:“為大燕百姓而戰死,不冤!”鳳棲梧看著他,那張日漸衰老的容顏和稀疏白發令他感慨萬分。隔了許久,他的情緒才恢複平靜,“霍將軍,有勞了。”說罷向他跪下行大禮。霍良峰連忙扶住他,不由得老淚縱橫。想他一生戎裝,從十四歲參軍,在戰場裡摸爬滾打到三十四歲成為先鋒將軍風光無比,卻因齊王叛亂為鳳家打抱不平而被朝廷雪藏了整整二十一年。二十一年的忍辱負重,二十一年的赤誠相守,如今他再次出戰,拋頭顱灑熱血,隻為大燕!為天下百姓!雨天,淅淅瀝瀝。黑白棋子在棋盤中縱橫交錯,李楚執子沉思,對麵的淨悟和尚靜靜地等待他落子。隔了許久,李楚才道:“朕輸了。”淨悟道:“陛下心中有雜念。”李楚歎了口氣,問旁邊的容蘭道:“宣平侯去了多少時日?”容蘭畢恭畢敬回答:“二十一日了。”“還沒消息傳來?”“沒有。”李楚望著屋簷下的水滴,沉默不語。他終究還是忐忑的。突聽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前來彙報,“陛下,京裡來消息了!”李楚為之一振,急忙道:“傳。”一名士兵捧著一隻盒子進屋,跪下雙手托於頭頂。容蘭上前將其打開,隻聞一股血腥氣冒出,她頓時嚇得手抖,驚叫一聲退到老遠。李楚和淨悟同時走上前,隻見盒子裡放著一顆頭顱!淨悟雙手合一念了句阿彌陀佛。李楚看清盒中的頭顱後,不由得拍掌笑道:“好一個鳳棲梧,活閻羅的稱號果真不是白給的!”容蘭厭惡道:“陛下,那頭顱是誰的?”“除了雍王老賊還能有誰?”一聽雍王被除,容蘭喜笑顏開,“陛下聖明!京中百姓有救了!”淨悟也道:“阿彌陀佛,托陛下鴻福,天佑大燕。”李楚懸掛在心中的石頭總算落地,隻要雍王被殺,叛軍沒有主心骨便如同一盤散沙。鳳棲梧的雷霆手段當真名不虛傳,以前倒是小瞧他了。之後幾天遠在平陽的太皇太後也接到了雍王被殺的消息,她震驚不已,連連問道:“雍王老賊當真被誅?”侯公公笑道:“回稟老祖宗,千真萬確的事!”又道,“多虧陛下聖明,派宣平侯去平叛,聽說雍王老賊是在夢中被摘的腦袋。”聽到平叛者是鳳棲梧,太皇太後的臉沉了下來,皺眉問道:“你方才說什麼,平叛者是鳳棲梧?”“正是。”太皇太後的臉更難看了,“那領軍的人又是誰?”“霍良峰將軍。”“皇帝糊塗!”見她震怒,所有人都慌忙跪下。似被氣得不輕,太皇太後忍不住咳嗽起來,旁邊的梁婉和裘賢妃端水的端水,拍背的拍背。咳了好一會兒,太皇太後才緩過勁兒來,嘶啞問道:“皇帝如今在何地?”侯公公小心翼翼回答道:“消息傳來,說在長陵的法仁寺。”“法仁寺?”“是的。”太皇太後低頭沉思,想了許久才想起法仁寺的淨悟和尚。鳳棲梧曾提起過他,還給她進獻過兩個銅製小和尚,活靈活現的,確實有些趣味。“那皇帝怎麼跑到法仁寺去了,又是如何聯絡到鳳棲梧的?”“是這樣的老祖宗,當初陛下與您走散後被叛軍沿途追殺,險些丟了性命。後來機緣巧合遇到了逃出城的容才人,幸虧容才人出手相救,陛下才得以活命。”聽到這些,姚淑妃和裘賢妃擔心不已,裘賢妃插話道:“那後來呢?”侯公公道:“叛軍沿途追殺,各地官道又查得緊,他們無法聯絡到老祖宗,再加上朝臣均被囚禁在宮裡,陛下沒有他法,情急之下才采取容才人的提議去長陵法仁寺碰運氣,看不能聯係到宣平侯。”太皇太後皺眉問:“可是通過淨悟和尚聯絡的?”“正是。”又道,“陛下擔憂京中百姓安危,便命宣平侯平叛。如今雍王被誅,霍將軍圍困王嘉大軍,相信過不了多日便能徹底擊潰叛軍,到時候陛下會親自來迎老祖宗回京。”一聽快要回宮了,眾人無不歡喜,唯獨太皇太後高興不起來,繼續追問道:“那雍王老賊是如何在夢中被殺的?”“聽說是軍中將士偽裝成叛軍潛入宮中設伏,並於子夜時分刺殺雍王,將其頭顱割下,敬獻給了陛下。”太皇太後冷哼一聲,不愧是她培養出來的人,做事手段辛辣狠毒,一如往常那樣見不得光。事情確實如侯公公所料,雍王被殺後叛軍群龍無首,成了不氣候。霍將軍畢竟是老將,雖年過半百,但寶刀未老,當年的威風猶存,隻他一人便震得王嘉大軍不敢造次。莫約隔了半月,叛軍逃的逃,死的死,俘虜的俘虜,亂成散沙。這場持續了幾個月的叛亂,終被鳳棲梧和霍良峰瓦解。朝綱得以恢複秩序。李楚和鳳棲梧等人親自來平陽接迎太皇太後回宮,路上李楚躊躇滿誌,平叛雍王總算是一件沒有靠太皇太後乾成的大事!太皇太後雖氣惱李楚命鳳棲梧平叛,但祖孫二人好歹安然無恙。一見到李楚,她便急急道:“皇帝你快過來,讓哀家好好看看!”李楚大步走上前。太皇太後上下打量他,熱淚盈眶道:“好,好,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李楚也不由得紅了眼眶,“皇祖母瘦了不少。”薑嬤嬤道:“老祖宗自從與陛下走散,成日裡擔驚受怕,寢不安,食不咽,途中又生了場大病。如今見陛下安然無恙,老祖宗也算是放心了。”李楚跪地道:“孫兒不孝,讓皇祖母受苦了,請皇祖母責罰!”太皇太後抹淚道:“哀家一把老骨頭,是泥土堆了半截身子的人,倒是你,你是大燕的未來,倘若有什麼差錯,哀家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天可憐見,我的孫兒活著回來了!想是蒼天心疼我這把老骨頭無依無靠,把我的孫兒還回來了!”到底是祖孫情,一老一少抱頭痛哭。旁人無不拭淚感歎,這場劫後餘生實在來之不易。晚上祖孫二人談起了正事,太皇太後問道:“既已平叛,兵符可有收回來?”李楚道:“未曾,目前還在霍良峰手裡,待他把軍中秩序維穩後再收回也不遲。”太皇太後欲言又止,李楚又道:“此次孫兒能活下來多虧容才人相救,若不是她,孫兒恐怕早已命喪黃泉。”“她立了大功,該賞。”“孫兒想封她做充儀,皇祖母可有異議?”“隻是充儀罷了,由著你吧。”“謝皇祖母!”太皇太後似有心事,卻忍而不發。稍後突聽薑嬤嬤來報,說宣平侯求見。太皇太後垂下眼簾,“今日也折騰得累了,皇帝你先下去休息吧。”李楚起身行了一禮,便退下了。鳳棲梧進來跪禮,太皇太後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千防萬防,還是被他鑽了空子。端起茶杯,太皇太後道:“你有何事要報?”“臣罪該萬死,還請老祖宗責罰!”“你才立了功,何來罪責?”鳳棲梧遲疑了片刻,才道:“雍王叛變當日,朝臣皆被囚禁在宮中,臣雖僥幸逃脫,卻未能護好夫人素秋,以至於她在混亂中被叛軍殘殺。素秋向來心善,卻遭此劫難,臣傷痛不已,還請老祖宗成全臣對她的一片心意,此生願終生不娶!”這番話說得痛心疾首。看他滿臉傷悲的樣子,太皇太後重重地歎了口氣,“罷了,出了這樣的事也怨不得你,枉你對她一片癡情,哀家也不追究你了。”鳳棲梧也是個狠人,當真憋了幾顆淚出來,拭淚時他似想到了什麼,欲言又止。太皇太後道:“還有什麼事嗎?”“臣……不敢說。”“皇帝讓哀家明日便啟程回京,至於皇太後……”鳳棲梧低頭沉默。太皇太後平靜地盤珠,“她畢竟是從外頭來的,今日晚上你便把她處理了吧,手腳做乾淨點,彆讓人生疑。”“臣領旨,隻是萬一丞相問起來……”“便對外說皇太後在逃難中不幸被叛軍殘殺。”“是。”對於殺人這件事情,老狐狸和小狐狸的思想都是一致的,什麼鍋都可以甩給叛軍。比如鳳棲梧把自己娶的老婆殺了,說是叛軍乾的。太皇太後把自己的兒媳婦殺了,也說是叛軍乾的。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