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虎落平陽被犬欺(1 / 1)

金雀釵 十三兒 2303 字 4天前

容蘭瞪著他,咬牙切齒道:“奴婢以前曾是皇太後身邊的侍女,後來陛下眼瞎,與太皇太後置氣,把奴婢選成了才人,於是成了容才人。陛下您日理萬機,不記得奴婢也屬常理。”李楚半信半疑地鬆開她,打量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容才人?容蘭?”似想到了什麼,陰沉著臉問,“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容蘭麵無表情挖苦道:“應該是陛下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才對,此刻您應該在宮裡坐鎮,因為現在京城一片混亂,您的子民被叛軍恣意殘殺,您不想法子去救他們,反而還帶著妻妾跑了,這是君主的作為嗎?”李楚被噎得無語。容蘭繼續道:“我等螻蟻能從宮裡逃出來已是萬幸,先前你漂在河裡,我們把你撈起來,卻沒有人願意救你。後來我仔細一想,你還不能死,你若死了豈不白白便宜了雍王叛賊?所以我對你施加援助,隻是想讓你去收拾爛攤子。”李楚眯起眼看她,似在斟酌她話中的可信性。容蘭對他的態度十分惡劣,不再像宮裡那般尊敬了,畢竟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經過了叛軍屠殺和無辜百姓喪命的場景後,對權貴滿是憎憤與不屑。之後李楚不再說話,不知在想什麼。容蘭也是沉默不語。隔了許久,李楚才道:“多謝容才人的救命之恩。”說完竟向她躬身行了一禮。容蘭被嚇了一跳,像見鬼似的看著他。李楚一本正經道:“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目前我被雍王追殺,沿途的官驛不敢入住,怕地方官與雍王勾結。若要儘快平叛,必須找到太皇太後,可眼下我行動不便,所以隻能有勞才人沿途護送了。”容蘭想也不想就拒絕道:“陛下言重了,奴婢一介弱女子,無法堪當重任。”“才人過謙,你既然能從宮裡逃出來,又救了我一條性命,便是有過人之處。”“奴婢不敢當,隻是運氣好點而已。”“不瞞才人,我最近運氣特彆差,從宮裡到城裡再到出城,一路遭人砍殺,才人既然運氣好,那便委屈罩著些吧。”“……”一番唇槍舌戰,容蘭被噎得夠嗆。先前她隻想著撿他一條性命,可沒打算護送他去找太皇太後,要是把他護送過去了,豈不是兜了一圈又轉回來了?見她久不說話,李楚提醒道:“河道太危險,才人好不容易才把我的命撿回來,我不想再做一次水鬼了。”經他一提醒,容蘭才想起白天看到的屍體,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接下來兩人加快腳步前行,都不再說話了。路上兩人各懷心思,容蘭想著怎麼脫身,李楚則想著怎麼栓住她為他賣命。離開河道行至一處農家院,容蘭上前打探,原本想借宿,哪曉得院子裡空無一人。容蘭疲憊道:“折騰了一天,奴婢走不動了。”李楚環顧四周,“那便歇一宿。”進入院子,裡頭黑漆漆的,想必主人逃得倉促,很多家用東西都還留著。容蘭在簡陋廚房裡翻找出一小截火折子,把火生上,隨後又找到一些破舊衣物,兩人各自換上。許是主人家的身材矮小,穿起來很不合身,李楚的樣子顯得格外滑稽。肚子不爭氣地叫喚起來,容蘭又到處翻找,尋了幾個大芋,雖然快發芽了,但實在太餓,隻能把它丟到火堆裡燒。李楚看著她的舉動皺起了眉頭。不出所料,待大芋在火堆中燒熟後她將其掏出,丟到他腳邊,用打發狗的語氣道:“陛下將就著吧。”李楚瞅著地上黑乎乎的玩意兒,嫌棄道:“我不吃。”愛吃不吃!容蘭不予理會,餓急了也不怕燙,撿起大芋就剝了起來,坐在他麵前狼吞虎咽。李楚被徹底震驚了。從來不知,女子粗魯起來竟是這般的不堪!在他的印象裡,後宮妃嬪舉動無不斯文典雅,就算在逃亡中,姚淑妃也不會像她這般狼狽毫無形象。眼下容蘭的舉動猶如一隻放大的夜叉把李楚對女子的固有印象推翻了。先前容蘭說他眼瞎把她封為才人,現在李楚真想戳瞎自己的雙眼。看出他眼中的嫌棄與鄙視,容蘭冷哼一聲,指著他腳邊的大芋問:“陛下吃嗎?”李楚毫不猶豫地把大芋扔了過去,容蘭撿起它熟練地剝開外皮兩口吃掉。看她貪婪的樣子,李楚抽了抽嘴角,很害怕她會把他當成大芋生吞果腹。幾顆大芋下肚,把饑餓感稍稍壓下。容蘭又到井裡打來一桶水,填不飽肚子,那便多喝幾瓢水吧。燒開的熱水和幾顆大芋把肚子撐得滾圓,渾身上下熱乎乎的,趕走了整天的辛勞。容蘭滿足地坐在火堆前打起盹兒,她實在太疲憊了,隻想好好地睡一覺。李楚像看怪物一樣盯著她,肚子很不適宜地叫了起來,現實教他做人,方才扔給他的大芋不吃,隻能喝水填腹。李楚不禁有些後悔。猶豫了許久,他忽然拿棍子戳了戳她。容蘭困頓睜眼,他厚著臉皮道:“再去尋幾個來。”容蘭一頭霧水,“尋什麼?”“大芋。”“……”“我餓了。”容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陛下當踏青春遊呢,如今世道混亂,這麼破敗簡陋的農家院裡哪有什麼吃食?”李楚:“……”容蘭指著瓢裡的水道:“餓了喝水,管飽。”不知怎麼的,看著眼前的女人,李楚覺得他的帝王尊嚴受到了挑戰。他努力壓下不耐煩,緩和語氣道:“勞煩容才人了。”頓了頓,采取利誘方式,“往後才人有什麼需求儘管開口說,回宮後我都會儘量滿足的。”這話倒是稀奇,遺憾的是容蘭不稀罕。李楚再接再厲,“不知才人家中父母可在?”“死了。”“兄弟姐妹呢?”“死光了。”李楚噎了噎,硬著頭皮道:“如果我能順利回宮,倒可以封才人為充儀。”容蘭偏過頭看他,嘲諷道:“奴婢好不容易才逃出那個牢籠,為何還要折返回去?”又道,“以目前陛下的情形,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問題,你還是先想著怎麼保命吧。”這般嫌棄的言語再次把李楚噎住,他從出生之始便被人捧著,如今虎落平陽被犬欺,再生氣都得忍著。坐在簡陋破敗的農屋裡,穿著不合適的補丁衣裳,餓著肚子,瘸著腿,還得麵對一個母夜叉的言語攻擊,這個年輕的帝王不禁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懷疑。這一夜委實難熬。李楚像木頭似的坐在火堆旁,連日來的逃亡把他折騰得筋疲力儘。他本該好好休息,卻怎麼都睡不著,因為腦海裡總是浮現出叛軍入宮的那一天。太皇太後曾多次告誡他沒有萬全之策彆想著動雍王,他沒聽,結果量成大錯。一想到宮裡和城內的混亂殺戮,他不由得握緊了拳頭。熬到天亮,李楚忽然發起了高熱。容蘭沒發現他的異常,正要外出,卻被李楚有氣無力地拽住,並弱聲道:“你不能走,我好像病了。”容蘭居高臨下地看他。李楚頭痛身熱,病懨懨的,神情確實有些怪異。她伸手摸他的額頭,滾燙,想是昨日受了風寒發起高熱。“奴婢若走了,你又待如何?”李楚病歪歪道“容才人,容蘭是吧,今日你若棄我,他日我定當挖你容家祖墳泄氣。”這話把容蘭唬住了,有那麼一刻,她覺得他跟鳳棲梧有得一拚。“去給我找大夫,還有吃的,我很餓。”命令式的語氣令容蘭很不爽,蹲下身譏諷道:“陛下以為現在還是在宮裡麼,一大群禦醫圍著你轉,一幫人盼著伺候你?”李楚閉目不語。容蘭起身就走。李楚這才急了,強忍怒氣道:“容才人!”容蘭頓身看他。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向她拱手道:“有勞了。”容蘭雙手抱胸,李楚服軟道:“才人的救命之恩,朕謹記於心。”嘖嘖,看他的用詞,才人,朕。表麵上服軟,實則強硬。容蘭不屑道:“讓奴婢救你也未嘗不可,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什麼條件?”“暫時奴婢還沒想好,等奴婢想好了再告訴你。”李楚爽快地應承下來,心裡卻想著,待他回宮鐵定要把她捉回去日日磋磨泄恨。在人人都忙著逃命的環境裡容蘭自然不會去找大夫,李楚行動不便,又生了病,萬一叛軍來尋,得藏身才行。容蘭在院子裡細細轉了一圈,最後覺得豬圈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李楚一臉嫌棄。容蘭無所謂道:“現在奴婢要外出找草藥和吃食,萬一叛軍來尋,陛下機智過人,想必是不用藏身的。”李楚被氣著了,豬圈裡堆了些雜物,確實是藏身的好地方,眼下也沒有其他辦法,隻能屈就。治風寒的草藥容蘭倒還識得一些,這處農家院雖偏僻,資源卻豐富,她很快就拔了一背簍。路上看到野菜野果子自然不會放過,不到一個時辰就滿載而歸。許是被餓壞了,年輕的帝王顧不得矜持與教養,狼吞虎咽把一碗野菜湯吃了個乾乾淨淨。腹中的飽足感總算支撐起了有氣無力的皮囊。這一刻李楚才體會到容蘭的好來,雖然她說話難聽,經常把他氣得半死,但在關鍵時刻管用。看她熟練地熬煮草藥,李楚對她的印象稍稍改觀,不再像先前那麼嫌棄鄙夷。稍後一碗湯藥端了過來,瞅著那碗黑漆漆的東西,他很是猶豫。容蘭道:“趁熱喝。”李楚半信半疑問:“你會治病?”“不會。”“那這碗藥能喝嗎?”“陛下不過是普通風寒罷了,一般的草藥奴婢還認得。”李楚還是猶豫不決,隔了好半晌,“你先喝。”容蘭不耐煩接過,把整碗藥喝得精光。李楚這才放下心來。重新盛一碗端上,容蘭忍不住腹誹狗皇帝疑心病重。待李楚快要喝光時,她忽然掐住自己的脖子乾嘔,隨即倒在地上抽搐。李楚頓時被嚇壞了,大驚失色道:“這藥有毒?!”容蘭翻白眼道:“陛下救我……”年輕的帝王害怕被毒死,連忙摳喉嚨把湯藥吐出來。哪曉得容蘭忽地坐起身,拍拍屁股出去了。李楚:“……”隔了半天,狗皇帝才意識到自己被戲耍了,不由得憤怒咆哮:“容才人!”方才升起來的好感瞬間跌入底穀。整個上午李楚都沒有好心情,想他堂堂帝王卻被一個才人戲耍,還不敢拿她出氣,想想就覺得窩囊。受了委屈的皇帝像一條狗子無精打采地坐在門檻上,思考人生。按照容蘭的說法,風寒發熱想要痊愈,最簡單的法子就是多喝藥多喝熱水發汗,隻要汗出了就好了。李楚是不信的。不過正午時分高熱雖沒退,精神卻要好些,頭疼得不是那麼厲害。這回不用容蘭服侍,他自己都去把藥端來喝了,隨即飲了大量熱水。容蘭再次外出打探周邊情形。各個官道都有士兵把守,查得很嚴。先前她沒當回事,現在卻發起愁來,跟李楚這麼一個禍害混在一起,她的小命遲早不保。憂心忡忡地回到農家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李楚的病情要好得多,頭不疼心不慌,體溫也沒早上滾燙了。見她回來,問她外麵的情況如何。容蘭不耐煩道:“各個道路關卡都是兵,到處都在抓你。”李楚閉嘴,神情有些陰霾。容蘭的臉色也不好。不過晚上的夥食要好些,她不知從哪裡換來少許粗麵,就著野菜煮出來算得上人間美味。李楚對她的印象又添了幾分,要是眼前的人是嬌滴滴的姚淑妃,他鐵定得去喝西北風。如此一想,這女人似乎也不是那麼討厭了。吃飽喝足,守著一堆柴火,渾身上下都是暖意,李楚不禁昏昏欲睡。容蘭看著他,隔了許久才開口道:“奴婢不能沿西行了,要去找太皇太後陛下自己去,奴婢還想活命。”李楚睜開眼,看著她不說話。容蘭很煩躁,意識到自己隨時都會喪命,心情更是糟糕。她原本以為李楚會威逼利誘,誰知他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以前在宮裡,你們都不會生病嗎?”容蘭愣住。看他困惑的樣子,她沒好氣道:“我們這些螻蟻命賤,小病小痛的咬咬牙就扛過去了,比不得陛下矜貴。”“萬一扛不過去呢?”“那便是你的造化,命該絕。”李楚閉嘴,他在宮裡一直都是錦衣玉食,高高在上,哪能體會到她們這群人的悲哀?看她滿手粗糙,乾活乾淨利索,很有一套自己的生活經驗,李楚由衷地佩服,隻有被摔到泥濘裡,他才有機會領悟到生存的不易。接下來兩人都不再說話。畢竟是狗皇帝,馭人術怎麼都會擅長幾分。想要說服容蘭替他賣命,他開始褪掉帝王角色,換成普通百姓的眼光去看待身邊事物,坦然接受自己目前的窘境。“才人若為難,我也不勉強你,明日一早你就可以走了。”聽到這番話,容蘭吃了一驚,“陛下方才說什麼?”李楚看著她,一字一句道:“如今世道混亂,我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均是自己作出來的,怨不得誰。你一介弱女子,能存活下來已是不易,我不能拿君臣身份來欺壓你,更何況你還救過我,萬不能恩將仇報。”這番話說得至情至性,聽起來倒像是人話。容蘭半信半疑地看著他,該不會是被燒糊塗了吧。李楚乾咳兩聲,誠懇道:“以前我眼界窄,隻知朝堂爭權利鬥,從不知生存不易,今落難,算是有感而發。”容蘭冷哼一聲,狗皇帝還算有點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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