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還有寒暑假呢,白領還有周末和年假,憑什麼一天空閒都不給我?我要休息,我要人權!”“求你了邱先生,人家好辛苦的說,而且……而且人家窮到靠劇組盒飯吊著一口氣兒了,給人家一點時間接個商演,成不?”“我告訴你邱諦!瑞躍影業的條件可好了,你再這麼折磨我,我就跳槽!”林彗星在洗手間刷牙,嘴裡含著白沫兒,對著鏡子演練了十來回合。每次演練到興頭上,又被自己推翻,最後耷拉著腦袋吐出倆字兒:“幼稚!”以上理由在邱諦這尊大神麵前就像一塊塊泡沫板,不堪一擊。邱諦總能用最簡短的語言直中要害,穩準狠。她自認聰慧,能將他的觀點反駁回去,可不知怎的,每次駁著駁著,反倒站在了他的觀點上,自動掉進了他挖的大坑。不用到他麵前,她都能想得到最後的結果:“學生?白領?你是嗎?人權……演員不是人,是角色說話的媒介。”“商演?彆忘了你簽的是什麼約,你是要繼續給星雲賺錢,還是私拿報酬逃稅變被告?”“瑞躍影業?魏奇宣是個精明的商人,給你那麼優厚的條件,你確定他是要幫你炒作,而不是把你架在輿論的烈火上做燒烤生意?”“……”她什麼時候這麼了解邱諦了?嗬,果然戰鬥是認識一個人最快的途徑。彗星拍拍臉,隨即握緊雙拳,微微低頭,盯著鏡中的自己,用力揮了揮拳風。她一直在等金麗文來找她,等著星雲娛樂高層把她拎回去開批鬥大會,等著迎接一場場刀光劍影。不知為何,最近星雲那邊無比平靜,除了發了一些聲明和律師函不準網友傳謠,再無彆的動靜。他們甚至沒有插手《妖女斬》的拍攝,讓她把女主角這個位置坐得極其穩當。她屏息等待,等來的,隻有邱諦的驅策。也罷,不一樣是戰鬥嗎?還怕他不成!月牙當空照,山巒陡又峭;勤勞小女俠,上山鬥魔妖!雲台影視城的拍攝部分告一段落,劇組開拔出發,來到了雲台風景區進行下一部分的拍攝。洪孝明跟鐘康跑了許多地方選景,最後選定了這兒。他們愛極了這裡的奇峰峻岩,認為十分符合原著裡的描述。原本兩周前就該轉場來這兒了,因為秦悅被換,凝華真人露臉的戲份要重拍,浪費了不少時間。再加上轉場後各方麵的調整,直到前兩天,才正式拍攝這部分。在原著裡,男主角淨渠仙君要和女主角葉瀾止換回身體,就要回淨心門尋找辦法。男二號夜坤已經被男主角斬殺,隻剩一縷魂魄借助女三號落羽杉的一半元身複活。夜坤心有不甘,一邊化為白狐在山林中獵食精靈、動物補充元氣,一邊給葉瀾止下藥使她愛上彆人,用以逼使淨渠暴走黑化。今天這場夜戲是邱諦和飾演“落羽杉”的女演員白清清唱主角,沒有林彗星和魏奇宣的戲份。魏奇宣抽個空去參加一個時裝品牌廣告的拍攝,隨隨便便就能賺他個幾百萬。而彗星奉邱諦之命留在賓館房間裡做體能訓練、背劇本、做筆記,不比拍戲輕鬆,還沒錢賺。她忍耐不住,氣勢洶洶地爬上半山腰的片場,準備瞅個機會跟邱諦談判。片場一如既往地忙碌,洪導見她來了,十分意外。“洪導,我來觀摩學習,順道欣賞一下您執導的風姿。”彗星笑容甜甜,“怎麼,不歡迎啊?”洪孝明笑得很和氣,示意她自己溜達去。他以前看不上林彗星,總覺得她就是個流量小花,靠凹人設賺名氣。自從兩人合作解決了秦悅這個大麻煩,洪孝明就對她刮目相看。有腦子、有魄力、講義氣、肯拚命,還有邱諦這樣的貴人肯帶她,她的未來不可限量。白清清隻需要換裝、梳發、化妝,相對來說快得多。她從化妝間出來,先拍攝落羽杉的個人鏡頭。邱諦要化白狐的特效妝,耗時耗力,一坐就是五個小時。林彗星一見到邱諦,就笑噴了。他臉側貼著雪白的假皮,額上貼了厚厚的膜層,雙耳套上了尖尖的假耳,從鬢角一路向上,沾滿了直衝天際的白毛兒。腦袋是妖怪,身體卻是個穿T恤的現代帥哥,怎麼瞧怎麼違和。特效化妝師們給他化完,忙著去安排服裝和手部飾物,留邱諦一人在化妝台。隻見他一人端坐著,一動不動,閉目養神。林彗星走過去,忍不住撫了撫他頭上的白毛,感覺像在撫摸一隻薩摩耶。“彆鬨。”邱諦聲音低沉,像是冰泉下艱澀難流的水,又帶著感冒時的沙啞感。“你感冒了?”林彗星心裡湧起莫名的情緒,這種情緒名曰“擔心”。她連忙檢查他的保溫杯,見裡麵有溫水,就連杯子帶吸管捧到他嘴邊。化特效妝不好正常喝水,一方麵是怕唇妝糊了,一方麵是怕上廁所太頻繁,影響進度和服裝。所以,基本隻能用吸管稍微喝一點潤潤喉。“不用。”邱諦拒絕喝水,聲音越發低沉,連周圍的氣壓都像是低了幾分。“馬上就要拍了,你嗓子這個狀態,還能說台詞嗎?”林彗星堅持道,“快喝!”“林彗星,我在沉浸角色。”邱諦冷冷地看著她。這是邱諦的習慣,一場戲開拍之前一兩個小時,他就開始讓自己進入到角色的狀態中。夜坤死而複生,心中湧動著瘋狂的不甘和恨意,邱諦就讓自己變成他,找到心裡最恨的事情,把情緒放大,呈現出表麵的森冷和內在的陰狠。同時,這場戲裡,夜坤要茹毛飲血,邱諦不吃不喝,就為了自然而然地表現出饑渴的狀態。“就喝一口,好不好?”“戲比天大。”邱諦諄諄教導。“你比戲大!”彗星脫口而出。邱諦一怔,恍然間被她從夜坤的狀態中拽出來,笑得溫柔:“我這麼重要?”“當然,邱先生是我的指導老師,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彗星恭敬地捧起杯子,笑得諂媚,“爹,喝一口唄。”邱諦被她逗得腹內抽搐,卻不敢表現出來,生怕把畫好的特效妝笑裂了。他努力讓自己恢複理性,重新沉浸狀態。可一看到彗星那死皮賴臉關心他的樣子,就一秒破功。罷了罷了,喝一口完事兒。“隻喝一口。”“好!”看到邱諦喝了水,彗星這才收回水杯。邱諦瞄了她一眼,問道:“怎麼想起來片場?任務完成了?”“呃……”彗星一怔,草稿在腹內耍了兩圈,脫口而出,“其實,我是來找你的。”“有事兒?”彗星左右瞄了瞄,尋來一張椅子坐下,與他以同樣的高度對視。她雙手抱胸,正襟危坐,正色道:“有件事我思考了很久,認為有必要與你好好商討。”化妝師文絲取來手部飾物,迎頭撞見這一幕,敏銳地嗅到了一股八卦的氣息。在劇組裡見慣了男男女女,有因戲生情的,有公費戀愛的,有反目成仇的,也有約炮玩耍的,隻是不知邱諦和林彗星屬於哪一種。不過,八卦歸八卦,她還是很有眼力見兒的,默默地後退。“噓~~”文絲剛退後一步,卻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她一扭頭,瞥見一個圓圓潤潤的小眼睛女生,穿著白T恤、綠短裙,紮著丸子頭,臉上架著一副圓框眼鏡,手裡攥著筆記本和簽字筆,不是成蹊又是誰?作為《妖女斬》原著作者,影視改編簽約初始,她的要求就是自己要參與編劇。於是,她請假翹班,三五不時地跑來做跟組編劇。“文絲,你覺不覺得,他們倆很配?”成蹊悄眯地在文絲耳邊說。文絲點點頭,俊男和美女,養眼佳配。“特彆是邱諦,真是太有味道了。”成蹊直勾勾地盯著邱諦,兩眼放光。“你是邱諦的粉絲?”“不,我不追星的。”成蹊道,“而且邱諦不是明星,你明白那種感覺嗎?他也不止是帥而已,真的,每次看他演戲,我都會忘記其他人,隻看到他的眼睛。從他的眼神裡,我覺得,他懂夜坤。”文絲感覺她說話文縐縐的,聽著不是很明白。“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成蹊鏡片一閃,笑得邪魅狂狷,“如果夜坤和瀾止打Kiss,病嬌花美男和傲嬌小白兔的組合……”親媽粉這是要反叛的節奏?知道她一開腦洞就停不下來,文絲拽住她的手,低聲道:“咱們還是出去說吧?”林彗星發現這邊的動靜,為免被人誤會,連忙站起來笑道:“文絲,成老師,怎麼不進來?我跟邱諦對戲呢,是不是耽誤你們的事兒了?”“沒有沒有,”文絲帶著飾物進去,向成蹊使了使眼色,“我們剛剛在聊劇本呢,就忘了進來,是吧成老師?”“對對對!”成蹊順勢接話,“關於劇本,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她頓了頓,沒有往下說,而是笑嗬嗬地跟他們告了彆,說要跟導演和其他編劇商量一下。其他特化師也到了,他們跟文絲一起給邱諦做身體部分的特化,彗星心知不方便繼續剛才的問題,便跟邱諦約好,等他下戲之後再商討。白清清的個人鏡頭拍攝完畢,邱諦也裝扮好了。工作人員在自己的崗位上忙碌著,當他踏出化妝間時,大家霎時怔住,片場驟然安靜。邱諦周身釋放出強大的氣場,以他為圓心,四周的空氣好像突然變得陰冷,混著夜間的山風,令人禁不住發寒。林彗星站在洪孝明旁邊看著監視器,此時也不禁撫了撫胳膊,隻覺邱諦一句話還沒說,就已經進入了夜坤的狀態。當洪導喊出“開始”時,邱諦趴在山風凜冽、鬼氣森森的樹林中,像一隻狐狸那樣四處嗅著,搜尋獵物的蹤跡。忽然,一隻穿山甲竄過,邱諦仔細觀察,以定謀動,在穿山甲停歇的那一刻猛撲上去,狠狠將它的甲殼咬碎,再食肉嚼骨。事實上,拍攝現場並沒有什麼穿山甲,這是一場無實物表演。需要演員擁有強大的想象力,還要把握住動作節奏,多一分少一分,效果都會大打折扣。可他做到的,不僅把白狐捕獵的姿態演得惟妙惟肖,更演出了夜坤眼底的血腥、狠厲和一絲絲若有似無的掙紮。白清清被他嚇到了,站在那裡頭腦一片空白,雙腿顫得厲害。她不自覺地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脖子,不知怎得,總覺得自己就是那隻穿山甲,下一秒就會被他咬斷脖子。副導演在後頭小聲提示她說詞,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坤,坤,坤少主……我……”邱諦緩緩爬過去,在她腳邊嗅了嗅,又慢慢站起身來呈人形站立姿態。可他的表情依然時獸性的,一雙眼睛泛著綠光,緊緊攫住白清清,聲音也啞得不像人:“事情都做完了?”“是,是的。”白清清磕磕巴巴地念台詞,她很想跑掉,可是導演沒有喊停,她就得演下去。邱諦將道具盒子遞給她:“繼續給葉瀾止添藥。”“我,可不可以……我,我怕……”“怕什麼?”邱諦在白清清耳邊陰森森地說了一句,將她嚇得渾身一抖。林彗星看了眼劇本,這不是劇本裡的原詞。白清清閉上眼睛,攥緊拳頭,硬著頭皮繼續說台詞:“我一定會做好的,請坤少主息怒。明天,明……明天……”她剛想睜開眼睛,一看見他的眼神,又結巴了。彗星摸了摸下巴,其實白清清這種恐懼的狀態是對的,因為落羽杉本身就很怕夜坤。難道邱諦是在給她帶戲?可是,邱諦的氣場太強,帶得太過,反而嚇得白清清接不下戲了。彗星扭頭看了看洪孝明,他專注地看著表演,似乎並不擔心戲演不下去,一點兒也沒有喊停的意思。“不,我沒有發怒。”邱諦順著白清清的台詞往下說,“我很歡喜,你難道看不出來?”白清清咽了口唾沫,呆呆地搖了搖頭。邱諦忽而笑出聲來,昂頭望向天際:“你看這天空多麼迷人,它呆在上頭,掌控著所有人、鬼、妖、魔的命數。它說,我們雲狐後人活不過兩百歲,憑什麼?!”白清清嚇得一抖:“那,那是天命……”“我偏不信命!”邱諦神色猙獰,“淨渠讓我命喪黃泉,我偏偏找到了你的元身,從黃泉湯裡爬出來!你說,我該不該歡喜?”白清清眼淚汪汪,渾身發抖,雙腿打軟:“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彆演了,求求導演快喊停吧,這人實在太變態了,嚶嚶嚶……邱諦扶住她的雙臂,不讓她腿軟癱坐下去:“隻要你乖乖聽話,少主我會保你的命,嗯?”說完,他突地一鬆手,白清清就這麼直愣愣地滑坐下去。邱諦舔了舔手上的“血跡”,向攝像機走去,定在一個剛剛好的位置,目光炯炯,直視鏡頭。監視器後,林彗星被他的特寫鏡頭驚住了。他就那麼單純地無聲地笑著,眼神卻是極端的瘋狂詭譎,讓人沒來由得膽寒。她一個激靈,胳膊上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C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