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大早，街上的攤子就擺開了，油條煎餅香氣陣陣。一位身著中灰色的李老先生吃完一碗麵，又喝了碗糊米酒，舒服的摸了摸肚子。比起家鄉的早點，想不到武漢這地界花樣也不少，呆著好幾天了，李老先生這個饞蟲都沒吃膩，價格也公道，也不知道這些天胖了多少。就著興致，李老先生決定回去路上逛逛，打聽打聽消息，還能順道走走減點膘。路上，李老先生看了看表，邊走邊想，這幾天吧，托人催了林家幾次，可那談生意的主就是沒出現，一拖再拖，自己也快耐不住性子了，看來是要主動上門串串了，那林老爺跑得了和尚還跑得了廟啊？……“嗶嗶！——”“老東西，你瞎啊，是眼睛長在屁股上呢，還是生來就長在屁股上啊！沒見車呢嘛！？”一司機從車窗裡探頭罵道。“嗶——”，沒等李老先生站直身子，就又是一聲喇叭響。“啊，sorry，sir。我的司機隻是心直口快，並不想冒犯您。”車後座的人喝止了司機的粗魯舉動，轉而就是一位少年爽朗的聲音向那李老先生道歉。而後就見著一這少年下了車，扶起老先生，滿嘴的“sorry”。雖然少年戴著禮帽，還遮住了半張臉，那道歉的樣子卻極富有戲劇化的誇張，與他不相稱的優雅禮儀反差之大。李老先生一臉懵逼：這娃娃態度真是好，偏偏是個小假洋鬼子。這說的什麼玩意兒，根本聽不懂啊！受不了受不了，趕緊撤趕緊撤。忙下意識地回道：“不sorry，不sorry。老朽也有錯，既然沒出什麼好歹，我就先走了。嗬嗬，看你車開這麼急，肯定有要事，不麻煩了。”“oh,您真是體貼,thank you。作為道歉，我送送您吧。”那少年擠眉弄臉的，李老先生隻想反胃。“不了不了，謝謝謝謝！”老先生笑道，心想：這年頭西洋風刮的，好好的人都成了什麼樣子。這小假洋鬼子雖然陰陽怪氣，倒還是挺客氣的。不過李老先生還是匆匆離開了，實在太不自在了。剛回到住處，李老先生就迎來了一位青年客人。這位戴著金絲邊眼鏡的青年，恭敬斯文地說“李老先生好，不止您這幾日過得如何。很抱歉之前我家老爺出了些狀況，今日我是受命親自前來接您去商談的。”“噢，後生可來了，正打算登門拜訪呢。”李老先生也不問這來人姓名，直苦笑道：“唉，說到這幾日吧，老朽是盼星星盼月亮，茶飯不思，就怕這生意黃嘍，看看，這老臉都瘦了。”青年語塞：“……”李老先生直接招手往前邁，不等青年回話：“走吧走吧，麻煩後生帶路了。”“…嗯，好，請上車。”青年還沒做出反應，李老先生就大搖大擺關上了車門，真是一點兒都不客氣。【五】這一路並沒有多久，老先生隻覺得沒拐幾下就到了。眼前一看就是一戶有錢人家的房子，而後在青年帶領下進了屋。“您請稍等。”青年禮貌的說完離開了，不久便跟著一打扮富貴時髦的女子從裡屋出來，女子坐了下來。李老先生有點不悅。“前些日子因為老爺的身體情況，導致商談延期，但目前老爺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回來主持這生意，所以就由我家少奶奶全權負責。”青年說完，便顧自倒起茶來。“這……”李老先生有些不情願了。林家少奶奶搶先道：“您這是介意我是個女子吧？這事老爺原先和您在異地商量過，他既回不來，您也不想拖著，所以便由我來決定。彆看我這樣，其實也是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過來的，您儘管放心就好。”這少奶奶講得是一語中的，老先生也無話可說了，自己總不能在人前直截了當的說“老爺子我不跟女流做生意”吧。不過想想，個把月前，李老先生還見過那老爺，看著身體十分硬朗，當時隻是引薦。這次親自前來就是要把生意敲定，畢竟是一筆重要的買賣。但不料人總有禍福旦夕，老先生也隻想快點解決，早點回去，也沒什麼好介意了。他哪裡知道，出門前在自家見的藥商林老爺是個冒牌貨。老先生經商不喜同女流交易，所以那少奶奶才讓人打扮成富商模樣，大老遠把他給哄騙到這裡來。現在人生地不熟，老先生活活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可偏偏活久了也是能成精的，這李老先生也是有些閱曆的人，並未顯露幾絲怯意，摸摸包，拿出和假富商商議的擬文敲在桌上。“那這位夫人，這是之前和您家老爺商定的交易內容和報價，請過目確定一下吧。”“這，先生，我直說了吧，這價錢呢看似合理，但現在可不是一般時期，何況參與這筆買賣的人也還沒到齊呢。”那少奶奶是一眼沒看。李老先生不禁疑惑，緊接著就聽見一聲，“hello，my friend!”客廳中便邁進個熟麵孔。咦！這不是剛才那小假洋鬼子嗎？老先生趕忙回過神來。“喲，這不是上午那位先生麼？身體可還好？”“誒，很好”老先生下意識的脫口而出，表情甚是不自然。“這位是收購原慶雲銀樓背後的那位富商家的梁小少爺，也是來談這筆生意的。”少奶奶介紹道。“sorry，我雇的司機導致我來遲了，回頭要辭了他。哈哈。”這位小少爺開了開玩笑，緊接著就問道：“老爺子好，請問怎麼稱呼啊？”李老先生白了這少爺一眼，道：“鄙姓李，名……”“哦，老李啊。”這小少爺也不管這李老先生說沒說完，直接躺到沙發上，翹起二郎腿來。話說在過去，能開的起銀樓的，通常家境富裕。可偏偏，這時代，銀樓已經在走下坡路了，真沒想到還會有人會去收購，真是錢多沒處花。李老先生再看看這小少爺那囂張的樣子，相比起來，還是感覺自己更有勝算。所以在老先生眼裡看來，這小少爺笑得委實滑稽。這少爺也不謙虛，直接坐下就明說了。“誒，不管你們是什麼周吳鄭王的姓氏，反正一個稱呼而已。但是，稱呼我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加上‘少爺’二字。”要不是周圍還有人，李老先生真想說個“切”。這小娃娃這麼自大，管你姓梁姓渣，一看就是隻雛兒，懂都不懂。這林家少奶奶看情況有些緊張，便插話了。“這梁家，在沿海一帶做的外貿，頗有名氣。能大駕光臨，也是我的榮幸。”林家少奶奶轉過頭來，又向李老先生把這小少爺是介紹的天花亂墜。搞得李老先生覺得不好意思了，一琢磨，這梁家原來這麼厲害啊，怪不得這小假洋鬼子這麼囂張。那自己可要謙虛著點，趕忙攀附道：“小少爺是家中做大生意的，怎麼對這些還有興趣？”那小少爺便答：“生意而已，哪裡有錢往哪走嘛！說白了我就是為了錢。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談錢哪裡就俗氣了。”小少爺說話是一點兒不避諱。那少奶奶在一旁聽得掩著偷笑，看來這生意不需要繞什麼大彎子。此時的李老先生恍然大悟，總算是明白了，買賣買賣自然是想價高者得，這林家人在時間上一拖再拖就是為了等這小闊少的，這少奶奶年紀輕輕，著實會打算盤，看來根本就沒有什麼林家老爺身體抱恙的情況。想必是兩者競爭，而這林家少奶奶卻能坐觀得利，誰出的價高，就和誰做生意，怎麼也不吃虧。李老先生看了看在座的其他人，一尋思：看來這是要好好和這小少爺鬥一番了，畢竟薑還是老的辣。【六】那少爺帽子一挑，大搖大擺的坐在了老先生對麵，直接拿起老先生放在桌上的一疊單子，掃了一眼便扔開了。“老李你就這個價位？哼，小爺我能多出一倍！”“你！”老李，啊不，是李老爺子，看這小少爺一上來就抬價，著實氣惱。這小假洋鬼子出手不按套路啊。想想這貨對自己的重要性，隻要橫著一轉手，還差這一點小錢？李老先生咬牙一橫道：“我再加1成！”“哈哈哈！”少爺搖搖頭，李老先生這摳的。可李老先生覺得1成是夠多了，畢竟是在加倍的情況下出的，但這梁少爺怎麼這麼笑話他，難道是少了？那不成，怎麼能在毛頭小子麵前丟了麵，李老先生攥緊了拳頭，繼續報價：“那老朽再添那麼一點，稍稍加這麼半成。”少爺被笑岔了氣，這老頭還真小氣。“這位老叔叔你就不能再加點兒？”李老先生有點犯囧，自己已經出不起更多了，這被刺激的一咬牙，反倒給鬨了笑話，看來這少爺是來頭不小，腰包是比自己鼓得多。要說這生意打一開始也荒唐，哪有一上來就這麼加的？難道是這倆人一起合著騙我？要麼就是這少爺一開始就想把老爺子我擠走，之後再一個人漫天要價。正尋思著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呢，就聽那小少爺開了口。“林少奶奶，我看這位老先生好像有些犯愁。本來少爺我呢，一上來就報個價玩玩的，沒想到才開口一個玩笑，就叫著位李老叔叔這樣窘迫。不如這樣，全包在小爺身上吧。老李呢，也好早早回家享享清福。”那林家少奶奶坐在一旁沒多話，微微笑，既不答應，也沒回絕。可在李老先生聽來，這小闊佬是要獨吞生意了啊。還什麼回家享清福，這話叫人真不愛聽，怎麼也要和他杠上一回！此時林家少奶奶倒在一旁端起茶盞，輕吹了一回，終於發了話：“不。現在這行情想必二位也是懂的。我們家老爺吩咐了，要雙倍。”也不知道這少奶奶仗著什麼，竟然如此獅子大開口。“什麼！”合著這林少奶奶比旁邊那梁小少爺還會開玩笑。李老先生忙起身繼續道：“雙倍？這可有些坐地起價了。原來那價格已經是不能再高了。”李老先生抖了抖那標價好的證據。“我可是來前就已經跟林老爺商量好價格了的，你看，白紙黑字，是清清楚楚。”少爺反倒是往沙發上一靠，不慌不忙，也不管李老先生怎麼著急，直接對著那林家少奶奶說道：“嘖，我實話說吧，和少爺我做生意，可以。但你們這批貨已經早就和這老頭商量了一回，相互也是知根知底，怎麼看，我都是最不清楚情況的那一個。我呢，畢竟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了，虛的就彆整了。談來談去，不如讓我直接驗貨，眼見為實，開什麼價格也是一目了然。”話糙理不糙，聽這番話，看來這小少爺也是臨時插的一腳。老先生又明白了，原來這梁少爺剛才亂開價真是玩人呢。他哪裡知道什麼具體情況，方才那都是在試探。這梁小少爺看來並不是什麼托，隻是這林家人到底又是個什麼心思呢？明明說好的事，卻因為中間出現這麼個有錢的主，反倒還開出了雙倍的要價，出爾反爾，這就不怕亂了規矩？以後有人一聽林家人做生意不守信用，誰還願意和他們合作？這不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恩。”隻見那林家少奶奶一番思索，正想說點什麼。梁少爺又打斷道：“no no no，這位姐姐可彆嫌我話糙，我也是為了多一個心眼兒。畢竟這年頭那些會作戲的人可不少，來的路上我不過略有耳聞，但也不得不謹慎小心。I care。”小少爺越說到後麵就說的越輕，表明了是針對這林家少奶奶說的。這麼一聽，一旁的李老先生想起了剛來那日的見聞，便不由的警惕了三分，這小假洋鬼子說的還挺有理，看來這筆生意自己還要觀摩觀摩。林家少奶奶聽著心裡是不悅的，這闊少爺其實在說自己是騙子呢。“小少爺說的自然是有道理的，並不是小女子有所隱瞞。隻是經商著實有些不易，老爺也和我囑咐過，我們這行並不生產什麼，也就是個轉手的行家，隻不過萬事都要小心。且不說您最近聽聞的騙子，就是我們也怕的啊。”林家少奶奶用手輕輕擦了擦眼角，順勢瞥了麵前的兩人，道：“若是您二位心裡有所忌憚，我可以先教人拿出實物證據來給兩位確認一番，也免得有所顧慮，雙方都錯失了一次良好合作。”李老先生在一旁聽下來，明白了眼前這女子倒是聰明不差，禮數也算周到，反而有些欣賞起來。那小少爺倒是翹著二郎腿，側過頭一笑：“這可不見得，此時你能拿出這麼個實物來，也不見得你不會以次充好啊！”氣氛有些沉悶。梁少爺轉頭看了一眼，不耐煩道：“我看少奶奶是誠心不想做這筆生意了吧？我坐了這麼會兒，你們就不給小爺上杯茶？”小少爺轉頭盯著少奶奶身邊那位青年，喊道：“Hey，說你呢！小白臉不給倒茶？Tea,now!”林家少奶奶邊上那位戴金絲邊眼鏡的青年著實不爽，嘴角一抽，隻能上前伺候上茶。“你這下人好像欠些調教，連穿戴都不像個仆人樣子”而後瞥了青年和那少奶奶一眼，意味深長“這小白臉長得挺白淨，姐姐也是漂亮美人，難道說……”暗裡意思是說這二人看著就很有奸情。那青年的臉色一沉，氣的臉都發綠了。而那林家少奶奶則變換了個姿勢，眼睛往下一瞥，尋思了一番，心裡明白了，這梁少爺現下是成心挑刺兒，自己這麼和和氣氣是不能占上風的。老娘就不信了，誰都想做的買賣，你個小屁毛孩還想砸了不成？“謝謝少爺誇獎。 不過今天您好像並沒有商談的興致啊，我也不耍花花腸子，直說了吧，東西是貨真價實的有，有話說買賣不成仁義在，動氣了可誰都不好受。往後可能還要互相仰仗呢。”林家少奶奶前傾身子，在小少爺耳邊輕聲道：“您可彆自己搞僵了。”“sorry，那就再僵著唄，還能再見到你這漂亮姐姐呢。隻不過眼下聽說外麵追查那些走私貨的查的緊，我也是怕這東西來頭不對……”。梁少爺也輕聲回道，看來是一點兒都不著急。林家少奶奶聽著反倒噗嗤一聲笑了，緊接著就不悅的哼了一聲，感情這少爺人小鬼大，心裡多疑得很。李老先生離得很近，但沒聽輕二人輕聲交談的內容，隻見林家少奶奶坐會回原座，笑了，客氣的說道：“看來這次是沒法商量了。這下我得和當家的好好商量一下，對不住了，二位今天請先回吧，改日咱們再談。”而後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那小少爺也起身整理一番，大搖大擺地走了。整個過程，李老先生都呆萌坐著，連個話都沒插上，一臉憋屈。這小假洋鬼子嘴巴可真毒，兩三下就談崩了，隻得跟著起身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