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駱千軍開著他那輛進貨用的麵包車回到藥店時，就見陶嫿用仿佛看見救世主的神情飛速奔過來。“新進貨的藥在哪兒？我幫忙搬！這位阿婆要拿降壓藥但是名字記不住你快去幫忙不要耽誤！”說著便一溜煙跑出店門。駱千軍默默看向坐在櫃台前的老太太，老太太咧嘴，露出沒剩幾顆牙的和藹微笑：“小駱啊，你店裡新來的姑娘真是不錯，是個好姑娘。”駱千軍沒接老太太的話，悶聲走到櫃台後麵翻找了一會兒，把她要買的倍他樂克找出來遞過去：“還是一天兩片，早晚吃一次，唐爺爺挺長時間沒體檢了吧？”“哎，我倒是想叫他去檢查，那個犟老頭子不肯挪窩啊。”老太太接過藥，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卷成卷兒的手帕，仔細展開，露出裡麵皺巴巴卷成團的現金。“小駱啊，不是我說你，你年紀真是老大不小了，該考慮成家了，我看你店裡這姑娘就不錯。”老太太一邊掏錢，一邊還不忘念叨：“你爹娘要是在，怎麼舍得叫你這麼大了還沒個伴兒……唉……”“我知道了。”駱千軍接過老太太遞來的一把零錢，看了眼又抽出兩張來往回送：“唐奶奶，給多了。”“哪裡有多。”老太太忽然板起臉來：“我托我孫女問過的，外麵藥店都賣這個價，你老是把藥進價買我們這些老骨頭，哪裡還掙得著錢娶媳婦喲！”看著老太太一本正經的嚴肅臉，駱千軍沉默了下，嘴角忽而揚起一個極小的弧度：“唐奶奶，你彆擔心。”他把那幾張零錢硬塞到老太太手裡：“娶媳婦的錢我有的，吃了這麼多年百家飯，總不能連這點事兒都不叫我幫你們做。”駱千軍爸媽是出意外離世的，走的時候他高中還沒畢業，兩口子當初為了買樓開店借了外債，結果店剛弄起來人就沒了，要債的上門要搶駱家的房子，是這群老鄰居們你一點我一點湊齊錢幫駱千軍還債保下這棟二層小樓，不光債務，就連駱千軍後來的學費也是他們湊的。這麼多年來，駱千軍一直記著這些老鄰居的情分。“你這孩子啊……”老太太見駱千軍堅持，歎了口氣把錢收回去，目光一轉，又看著進進出出搬藥箱的陶嫿笑開了：“真是個好姑娘，模樣好，性子也好，還勤快。”駱千軍一曬，頓時理解剛剛陶嫿為何看到自己就像見了救星。拿到藥的老太太在店裡多聊了一會兒才顫巍巍離開，等她走了，陶嫿才從廚房探出頭來：“店長，我來幫你擺藥吧？”她說的自然是駱千軍剛進回來的那幾箱子藥品。“好。”駱千軍找了把剪刀遞給陶嫿：“你先開箱，箱子最上麵有進貨單，你按照單子的順序從箱子裡拿藥給我。”“好的。”陶嫿麻利地打開箱子取出進貨單，然後花了十分鐘才從滿滿當當的箱子裡找到單子上第一個藥。“找到啦！”她擦掉額角急出來的薄汗，把那幾盒藥遞過去。駱千軍接過藥，將它們放到貨架上擺好，而後等著陶嫿找出下一樣藥品。第二樣藥找得同樣不順利，陶嫿心裡有點著急，有些時候就是這樣，越是急著把某件事辦好，反而越容易出問題，就好比現在的她，明明想幫忙，結果卻隻是在浪費駱千軍的時間。“對不起啊，你等等。”陶嫿抿起唇，神色認真地抬眼道歉道：“我現在對藥名還不熟，下次不會再這樣的，我保證。”出乎她意料，駱千軍的眼裡沒有一絲不耐煩，他就站在那裡，雙眼沉寂著安安靜靜地等，仿佛一株不肯隨風附雨的參天古樹。“沒關係。”見陶嫿這麼說，他伸出手，從七零八落的藥盒裡拿出第二行上標的藥劑：“我幫你認。”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在駱千軍靠過來的一刹那，陶嫿心裡想。那味道並不難聞，很淡，有著陽光曝曬後微微鹹澀的氣息，交織著香皂媚俗的人造香氛，與若有似無的桃花香。她抬起眼，就能看見駱千軍的側臉，鼻梁很挺，睫毛很長，與下頜略顯堅毅的線條相比，他的唇看起來十分柔軟。真是個超級好看的男人啊……聲音也很好聽。隻要能幫他掙到錢，也許不用太費勁就可以把他的姻緣問題解決掉呢。陶嫿暗搓搓地想。駱千軍沒注意到陶嫿的目光，專心給她講解著每一種藥的化學名跟商品名。“你先記藥物名，等把藥名都記住了，再記藥效。”講完箱子裡的藥，駱千軍起身開始把藥往貨架上放：“不要著急，慢慢來。”“嗯。”陶嫿也跟著站起來，對於哪些藥處於貨架什麼位置她倒是記得，畢竟之前清掃過一次貨架，便想著幫忙一起放藥，不料腳剛往前邁，一隻周身白毛拖著大白尾巴的小腓腓突然現身，從陶嫿腳前躥過去，給她結結實實絆了一跤。“啊！”陶嫿猝不及防間失去平衡，整個人大字狀往前撲，還好走在她前麵的駱千軍聽到動靜，身子一扭胳膊一伸，就把她摟在懷中。惡作劇成功的小腓腓跳到店門口呋呋呋笑了幾聲，甩著尾巴跑遠。好個小混蛋！陶嫿認出那是妙貞手底下的一個熊孩子，忍不住額角青筋直跳，可氣的是礙於駱千軍在場還不能發作。“腳沒事吧？”駱千軍看不見腓腓，還以為是陶嫿不小心扭到腳：“能動嗎？”“沒事，沒事的。”陶嫿麵帶尷尬地擺擺手，示意駱千軍自己不要緊：“就是不小心絆了下。”“哎喲喲！”一聲拔高的驚歎忽然響起，把陶嫿嚇了一跳，連忙推開駱千軍站直身子，扭頭一看，原來店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一位穿著大紅上衣，白色長褲的大媽。陶嫿眨眨眼，認出這位大媽正是剛到小區時給自己指路的那位。“張奶奶。”駱千軍麵不改色迎過去：“還是拿複合維生素片？”“不是。”張奶奶的目光在陶嫿跟駱千軍之間滴溜溜轉，聽他問起便捂著嘴笑：“我家老頭子嘴裡起了口瘡，我來給他拿點藥。”“好。”駱千軍看向陶嫿：“櫃台第二層最左邊，口腔潰瘍貼拿一條出來。”“哦哦。”陶嫿依言轉到櫃台裡麵去，在最左邊位置找出藥來，還順便看了眼定價。“一條5毛——對不對？”後麵的話自然是問駱千軍。“嗯。”駱千軍點點頭，從陶嫿手裡拿過潰瘍貼遞給張奶奶：“回家叫張爺爺少吃點辣子，昨天我又看到他偷摘胡三叔種的朝天椒了。”“好，好。”張奶奶接過藥，拿了枚一元錢的硬幣，走到櫃台跟前兒交到陶嫿手裡。“姑娘，你看昨天來去匆匆的，都沒問你叫什麼？昨兒我回家去還跟老頭子歎氣呢，說我今天見著個仙女兒似的人物，居然都忘了問姓名，沒想到今天就又見著了。”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一雙眼雖然泛著精光，卻也從底子裡透出親近的意味來，叫人並不厭惡。陶嫿笑了笑，接過老太太的錢找零，一邊回答了她的問題：“張奶奶，我叫陶嫿。”“哎唷真是個好名字。”張奶奶笑得實在，誇得也同樣實在：“人如其名，可不長得跟朵花兒似的，小陶你這是在小駱這兒打工呢？”“對啊。”陶嫿點點頭：“我其實不怎麼懂藥，還好店長不嫌棄。”“他敢嫌棄。”張奶奶瞥了駱千軍一眼，拍拍陶嫿的手背：“小陶啊，告訴奶奶，你今年多大了？家在哪兒的？有男朋友沒啊？”陶嫿臉上的笑瞬間裂開一道縫。誒？這小區裡老太太們都什麼畫風？怎麼見人就愛問有沒有男朋友？“張奶奶，你該回家做飯了。”駱千軍無聲地歎口氣，推著張奶奶的肩膀把人往店外送：“再回去晚了張爺爺又要偷偷炒油燜辣椒了。”“哎哎小駱你這孩子……”張奶奶拿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駱千軍，駱千軍拿古井無波死魚眼看回去。“好吧好吧我回去做飯。”張奶奶皺著眉點點駱千軍的腦袋，等看向陶嫿時又瞬間笑得春暖花開：“小陶啊，改天有空來奶奶家吃飯，奶奶做的排骨可好吃！”“知道啦張奶奶。”陶嫿衝老人家甜甜笑道，露出極為標準的八顆牙。送走張奶奶，店裡氣氛一時尷尬起來。“那些老人家……”“小區裡的老人……”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打斷話頭看著對方。“你先說。”駱千軍示意。“那些老人家都好熱情哦。”陶嫿乾笑著開口，雖然之前她聽說過月老的工作量被凡間老太太們搶走一大半，然而聽說哪有親身體驗來得震撼。這群老太太，工作熱情可比月老高出好幾個檔次呢。“……嗯。”陶嫿的話叫駱千軍臉上難得地浮現出一絲難為情來。“她們雖然有時候看起來不太靠譜，但都是好人。”想了想，駱千軍還是決定給陶嫿打個預防針：“不過她們說的話要是冒犯到你，你可以不理她們。”“好了，沒關係的。”陶嫿沒把駱千軍的話往心裡放，“我其實挺喜歡跟老人們聊天的。”畢竟她還想著從老人家口中套出小區內合乎駱千軍求偶規則的異性名單呢，怎麼可能不理她們，無非就是被問兩句私人問題，她胡編亂造一通應付過去就是了。駱千軍看陶嫿的樣子就知道她沒聽懂自己的潛台詞，有心多說兩句，藥店門又被推開。這次，站在門外的足足有七八個老人，男女都有，各個帶著馬紮水杯，有位大爺甚至拎著鳥籠子跟收音機，一看就做好了打消耗戰的準備！“小駱啊，我們聽說你店裡來人啦？”老頭老太太們寒暄著，各個都裝出一臉不經意地探頭往店裡瞅。駱千軍：……唐奶奶雖然掉了不少牙說話不太利索，但傳播消息的功力真是猶勝當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