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逢君第四(1 / 1)

我如此這般喋喋不休說了好一陣,直到嘴說乾沒力氣才停下來,衛璽隻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聽著,神情沒有絲毫變化。我疑心他被我說懵了,臨了卻聽到他說:“是,你比我好看,所以你更要好好活著,不許死。”明明是暖心的話,被他繞一圈子說出來,感覺怪怪的。我本來情緒十分高漲,邪火燒到天靈蓋,被後麵這句話一激,邪火換成小火苗慢慢燒著,燒到另一種高度,燒得更長久,臉紅紅燙燙的。衛璽訝然道:“你的臉好紅,是不是受了風寒?”我想著應該矜持一些,羞澀一些,於是把臉轉過去,咬唇輕聲答:“我沒病。”衛璽堅持道:“可你的臉色不太好,我隨身帶了一些藥丸,你暫且吃幾顆看看效果。”我又把臉轉過去,略提高音量說:“我沒病,真的。”“臉發燒,興許是火氣或者風寒,吹了風……”我粗暴打斷,“不,我沒病,沒有火氣沒受風寒!”衛璽神情淡然,看不出絲毫不悅情緒,隻小聲嘀咕道:“跟你沒法急。”之前我嫌他話太少,今日話倒是說得多了,可沒幾句是有用的,一點兒也不解風情,像個榆木腦袋,連生氣都不曾,真像個榆木腦袋。料想我們的談話又該以沉默結束,麵麵相覷,無言以對,我突然想起自己是來找桃花淚的,可他又是來乾嘛的呢。我咳了咳,先改善一下氣氛。“嘿,你來玉絡山乾嘛,看桃花嗎?”“采花。”“你采花乾嘛?”“釀酒。”“釀什麼酒?”“玉絡酒。”我驚了一大驚,鬼仙度的第二味長生藥便是玉絡酒,衛璽竟然釀玉絡酒?我高興之餘又確認一遍:“當真是玉絡酒?”衛璽擰著眉一臉不悅:“你認為我是個榆木腦袋,難道就不曾懷疑自己耳聾心盲?”這大概也是件,極其尷尬的事。一向是我知人而人不知我,他卻能看懂我心中所想,這大概就是我之前算命斂財所遭的天譴吧,嚇得我趕緊摸出身上所有碎銀子,扔得遠遠的。“你先前將銀子看得極重,怎麼如今像把銀子視為糞土隨意丟棄?”我嘿嘿笑了笑,“即便是糞土也不能隨意丟棄啊,你看,哪有正經人隨地大小便的,我就從不隨地大小便,影響多不好,些許規矩我還是懂的,不亂來嘛啊哈哈。”衛璽無言以對,呆呆盯著我,一雙眸子陰暗難辨。我解讀他可能在嫌我粗鄙,又或認為我實在不一般,是個爽直人。我倒也不害怕,直直地回視著他,心裡還在想,要是方才將大小便說成拉粑粑他會怎麼辦,若是甩袖就走我要不要追,或者乾脆放菜豆兒咬他。衛璽掃我一眼,“那你呢,你為什麼從梁州跑到這裡來?”“采花釀酒嘛。”我愣了一愣,尷尬道:“不對,那是你。我是來尋桃花淚的,可這兒的桃花樹也太多了些,桃花開得好,桃花淚去哪兒找……”衛璽驀然打斷道:“你要尋的桃花淚不一般,須得那一棵東山之頂的桃花樹上采摘。”我撫了額間一把汗,“還在東山——之頂!在哪兒?”衛璽舉起右手往東邊指了指,我便看見遙遠的東山崖間的確有一棵莽莽蒼蒼的桃花樹,樹根盤虯臥龍,無數血紅的桃花飄落,甚是曼妙。我嗬嗬了一聲道:“這的確,的確很不一般。”那樹長在光禿禿又險峻無比的崖壁上,居然還能開很多的花,想必是圖個東山好風水,早上第一個看見太陽,領著玉絡山無數的桃花樹共沐日光,光輝又偉大。我唔了一唔,“甚好,甚好!看得出是棵有誌氣有作為的樹,不立足凡土偏要生在懸崖峭壁上,整日裡不知是喝西北風還是東南風,長得這麼高!”衛璽皺了皺眉:“吸取百年日月精華,在你這裡就變成了整日裡喝西北風?”我補充一句:“還有東南風。”衛璽很無奈,“是,還有東南風。”我唔了一唔,“其實它喝什麼風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摘不到那桃膠。菜豆兒如今正睡著,小東西多少天沒吃東西了,這可憐吧唧一天到晚的,總不能強行把它撓醒,再強行讓它變大載我。”衛璽臉上突然飛出兩團小紅暈,強作鎮定順順懷中菜豆兒的毛,結巴道:“其實我可以……可以帶你飛到樹上。”我思忖帶我飛到樹上的意思,就是要拉拉小手一起飛,怪不得他方才老臉一紅,原來是害羞了。世道講究男女授受不親,拉個手手而已,他一個大男人竟如此矜持羞澀,我好歹是個黃花花閨女,不害羞一把豈不顯得太奔放。但轉念一想,我沒有呼吸連憋氣都做不到,老臉就更加紅不成,看來老天注定讓我奔放。我便奔放地靠近他,再奔放地拉起他的手,奔放道:“走吧。”衛璽手被我握住的瞬間抖了一下,然後便開始努力掙脫。一向冷淡嚴正的衛璽竟然這麼害羞,我心裡暗暗憋笑,趕緊牢牢抓住他的手道:“彆怕,我的手是乾淨的,涼是涼了點,你好歹將就將就帶我飛到樹上,權當降降溫了罷。”衛璽悄咪看我一眼,然後轉過頭道:“你怎地如此奔放?我原本打算用布條……”我抻了抻我們相握的手,“這不挺好的嗎?”衛璽不自在地咳了咳,慢慢轉過臉去,耳角微微泛紅。我心下做起大文章:好不容易和菜豆兒下山一趟,更難得遇到衛璽這般絕頂男色,不趁此機會體驗人間風流可就太可惜了。正所謂人要風流,必先揩油,我不揩他的油真是可惜中的可惜!有了這種前衛而不失嚴謹的想法作為理論支撐,我內心狂喜緊握住衛璽的手,一度將他的胳膊扯得晃來晃去,他抽脫不出,一臉驚恐地看向我,我露出一個十分真摯的微笑:“彆怕,我還是有道德底線的。”衛璽紅著臉道:“那你可要說話算話!”“嗯,應該會的。”我的底線就是揩油淺嘗輒止,不動情勿動念。衛璽估摸是被我整怕了,心虛得一嗶,趕緊帶我飛到東山之頂的桃樹上,我便將桃花淚搞到手裝進瓶子裡。十二長生瓶是一個煉藥的白色小葫蘆,待我將所有藥引找齊即可煉製“鬼仙度”,瓶外鑲嵌的十二顆寶石也會發光,如今已有一顆寶石發出幽幽藍光,是以桃花淚集畢。此番玉絡山之行實在是撿便宜啊撿便宜,不僅順順利利獲得第一味藥,還順順利利拉上衛璽的小手,順順利利讓衛璽捎回家,如今已行至衛國都城梁州,不出一日便能到。心情一高興,我就忍不住放聲歌唱:“高高的山上有一位姑娘,誒呀媽呀誒呀媽呀真漂亮,哎呀喂他奶奶個腿兒啊要跳崖,誒呀媽呀誒呀媽呀不見了……”我還沒唱完,衛璽露出極度痛苦的神色,菜豆兒也喵嗚一聲,然後迅速鑽進他衣袖裡藏著。他們似乎,都很嫌棄我的歌聲。我暗暗生氣,他們竟然嫌棄我曼妙的歌聲?我問衛璽:“你表情這麼痛苦,是覺得我唱歌不好聽嗎?”衛璽神情更加木然了,淡淡看我一眼,然後繼續喝茶。我咬了咬牙又問:“你這般不屑理會,究竟是嫌棄我乾擾視聽,還是仍在為上次牽手的事生氣?”我端起茶壺為他杯中添了些茶水,順帶摸他的手手揩油。“你不要生氣嘛,一個大男人的手,讓我摸摸又怎樣?你這雙撫琴的手,生得白皙修長,不拿出來叫人觀摩觀摩,真是可惜了。”衛璽正在喝茶,然後一聲咳就嗆住了,臉色不是很好看,估計是嫌我的溢美之詞溢美程度不夠,但又礙於麵子不便明說。我心領神會,腦子裡開始重新組織話語。像衛璽這種生性淡泊冷峻少語的人,你問他半天也問不出什麼東西,所以就需要充分發揮想象力,自行腦補他豐富的內心世界,並在必要時候替他做出回答。還在玉絡山上時,我主動拉起他的手以便飛到東山之頂的桃花樹上,雖然後來他說用布條綁著手,但顯然這是沒有實際操作性的。想那布條能有多大承受力,綁住我的體重騰空飛,要多危險有多危險。如此我便奔放一把,主動拉起他的手。當時隻知衛璽是衛國第一琴師,琴撫得好,又給我開過藥,想必醫術也還過得去,隻是對他的武功一無所知,但我自始至終毫無緣由地相信他。從山頂借風飛起的時候心神一蕩,看見下麵是深不見底的穀底身體不由一抖,衛璽慢慢將我摟住,長衫在風中呼呼做響。揣摩著二人挨得過近,我感受到他身上灼熱的氣息。視線跳過衾薄的嘴唇、高挺的鼻子,然後就是漆黑如墨般的眼珠,叫人忍不住往深看。目光對上的一刹那,我迅速彆開了臉,腦子裡揮之不去那雙眼瞳,有些堅定和淡淡溫柔的光。後來我便更加厚臉皮向他討要玉絡酒,他卻說需要我跟他回輞川彆墅采一滴血做酒曲,我巴不得與他多呆段日子,歡天喜地地答應了。衛璽道:“你曾說,菜豆兒既想念西街小母貓,又念叨東街大黃貓,還思念北街名叫花花的小母豬。既然我們現在梁州城內,不如去找找你說的那些小動物?”我低頭斟酌著回答:“不急不急,菜豆兒還小長身體最重要,現在不能由著它在外麵亂搞,我還想著把它培養成貓界風流翹楚,要風流先入流,然後才能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呐。”衛璽臉色乍青乍白,顯然被我這番動人的言論驚到了,菜豆兒看起來也不是很高興,胡子一炸一炸的,直懟我。我賠了個笑,想另找些話題轉移注意力,抬起頭環顧四方,看見不遠處的桌子上正圍坐著幾個華服男子,喝著小酒吃著小肉,討論起女性話題來,個個眉飛色舞口水直噴。一個道:“香蘭閣頭牌凝雲可真是妙人啊妙人,聽說單單見她一麵就得十幾兩銀子呢,喝一杯茶聽一支曲兒就更不用說了,一年不陪人睡都能賺得盆滿缽滿,嘖嘖嘖。”一個道:“錢還是小事兒,關鍵還得看她心情,要是倒黴碰上哪天她心情不好,你送多少銀子都見不著呐。”另一個道:“可不是嘛,首富沈家那位西嶺公子,送了多少禮等了多少回啊,英俊瀟灑年少多金,可你們看看,凝雲姑娘又見過人家幾回?要我說啊,守著家中母豬在,在外麵找野花何必那麼挑呢,能找一個是一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我聽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這句話,心裡略有些尷尬,偷瞄了一眼衛璽,發現他神態自若倒也沒什麼反應,我便安安心心繼續聽。一個接著道:“這是正理兒,在外麵花些無妨,男人嘛,何必拘著自己,但在家裡必須得裝出好相公好父親的樣子來。”我聽得直冒火,故意大聲說道:“怪不得鴇兒娘說逛窯子的男人,哪個在家裡不是好相公好父親?臭不要臉的,都是些衣冠禽獸喂不飽的狼!”那桌人聽見我罵也立刻站起來,一個心急的立馬跑來質問道:“姑娘家家的,你特麼在這兒瞎逼逼什麼,說,是不是我家裡那頭母豬派你來的?你是誰?跟蹤我多久了?”我看著這麼個獐頭鼠目不知好歹的淫賊男人,心裡火氣更大了,可憐他家中妻兒還每日苦苦盼著,好吃好玩好用的淨留著,盼著這麼個流氓棍兒回家,讓孩子巴巴叫一聲父親。“你孩子的母親,在你這裡就變成了老母豬?”我套用衛璽之前說話的方式,說得特彆有底氣。淫賊男人冷笑一聲,臉部肥肉一抖動,從黑黑的牙齒裡蹦出幾個字:“關你屁事兒!”菜豆兒在他身後齜牙咧嘴正欲撲來,我嘿了嘿:“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小弟一爪下去,你可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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