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層甲板平台上。一個修長高挺的身影靠著玻璃圍欄,靜靜俯瞰觀光。當然,不是真的在觀光,他麵色平淡,卻早已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這個時候,船上許多工作人員都奔了過去,幫忙把小女孩從光滑的船舷外緣拉回。確保安全後,小女孩的母親趕快給暈迷的孩子喂藥。阿典終於落得輕鬆。她從人群中默然褪去,此時天色已漸黑,船上所有房間的燈光都亮了。她緩緩地穿過冗長露台,揉了揉太陽穴,在一個衣裝破爛的老人身邊止住腳步,垂眸側望。老人穿著破舊,坐在一個畫架前,這會兒沒有任何客人。隻是覺得老人在望著她,才停下來多看幾眼的,沒想到對方先開口了:“女士,給你一幅畫。”老先生有一股純正英式英語發音。阿典這才仔細瞧了瞧他的臉,胡子濃密泛白,五官深邃,眼鏡下瞳仁的顏色是比海洋淺得多的藍。阿典稍微怔了一下,那神情,多麼像她已故的爺爺啊。——不過,這顯然是出現了幻覺,何況眼前的老人是外國人。是自己又懷念久遠的事了。“我沒錢。”她拍了拍自己的褲兜,不打算多說。船上待久了,經驗豐富,對於這種情況直接說沒錢就好了。“不,這是送你的。”說著,老先生就用蒼老的手把畫架上的一副畫紙取下來了,隔著畫板直接遞給她。阿典十分驚異,接過畫來。是她自己?畫麵上,兩個身影輪廓凸顯,這是幅速寫,也就花了幾分鐘,黑色線條較粗糙,但畫麵已經勾勒出來了。阿典覺得畫麵莫名柔軟和諧:她趴在船舷上,緊緊抓住了那個小身子。就是剛剛,被捕捉下來的。“很美,不是嗎?”老先生問,聲音滄桑而渾濁。阿典低眸,目光變得柔和。海風傳來她輕緩的聲音,如同船尾的浪花般慢慢沉寂下去:“謝謝了。”“不過……您要是願意,還自己留著吧。”她把畫還回去。迅速轉身,迎著冷風頭也不回繼續走。而先前的陽台上,那雙目光,仍然一直鎖定著她,追隨她繞過人群,跟上過道,停在畫架前,又往遠處去。目光身後,多出一個人影,語調輕快:“喂,在看什麼?”聞言,蔚溪井沒有收回俯看的眼神,隻搖晃了一下手中的紅酒液體,眼神悠遠而神秘,嘴角同時勾起抹莫測的笑:“沒什麼。”“走吧,”後者沒有太過注意,也掃視了一下下麵,沒發現什麼新奇的事,便吹了吹口哨,“聽說你的好戲,要開始了。”蔚溪井沒有應聲,目光最後看遠處那孤寂身影一眼,轉身離開。已經是兩個小時後,阿典往高層甲板去。夜晚九點半,穿過第九層的甲板,她進入休息室,換上黑色的鏤空紗裙,細細化了個妝,靜等11點夜班的開始。準確地說,是靜等任務的開始。在這相對自由閒散的時間裡,她躺於狹小的空間,再次翻了翻那個男人的資料——蔚溪井,二十八歲,身高一米八六,漢族,中國澳門籍。2015年獲劍橋經濟學博士學位,2016年回國進入家族企業,是LE企業董事獨子,資曆深厚的投資人,美國拉斯維加斯XX大賭場合夥人……很多眼花繚亂的信息。她隻粗略看了些,就再次把手上的A4紙放下了,心裡低咒:老林原來這麼囉嗦?效率呢?明明隻需要姓名、照片、身高這些基本信息確認就夠了。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整理了下著裝,開門,出去。從後門走進奢華熱鬨的娛樂場工作間時,一個人影突然竄了出來,把她拽到角落裡。“乾什麼?”阿典甩開老林的手,冷冷瞟他一眼。“哎喲大美女,你小聲點,我就說幾句話。”老林趕緊示意她不要出聲,同時還四處環顧了一下,小聲囑托,“你記住了,今夜,姓蔚的必須輸,否則,莫董談不下合同,你也就拿不到那四十萬。”“我知道。”阿典說。“你放心,我已經把經理弄走了。今晚,包廂裡你一個人操控大局,我知道你技術很好,不要讓我失望。”老林神色嚴肅。“我知道。”“最後,不要讓蔚溪井發現你的動作。就算發現,也要讓他找不出證據。懂嗎?”“我可以走了嗎?”阿典精致的大眼盯著他。老林瞪她一眼,忽又歎口氣,眨眼,彆有意味地拍拍她肩:“今晚,看你的了。”阿典不再理會,錯身,踏著她優雅的紅色高跟鞋,朝VIP包廂的房門走去,背影利落而乾練。她去晚了。雖然沒什麼,隻晚了一分鐘,但準時就是遲到,這實在不是一個高級郵輪的工作人員應該有的表現。綠色長桌兩頭,一邊已經端坐著一名中年男子,長得有些凶厲,且眉目間滿是犀利精銳……這應該就是莫董了,他正品著小杯美式咖啡,目光若有似無掠過阿典——這位合作者。而另一頭,剛坐下一個身形高挺的男人。阿典極速掃他一眼,腦海裡自動分析出大致目標數據:相貌吻合照片,身高一米八五左右……確定,符合。就是他。好了,蔚溪井坐在她左手邊。現場有些出乎意料,莫董身後帶了不少黑西裝保鏢,個個墨鏡掩麵,一臉嚴肅,使得整個豪華包廂的氣氛詭異而危險。重點是,他們暗中持槍。阿典不會不知道,郵輪早就上了公海,飄在大洋上呢,接下來的日子會發生什麼事都無法預料。因為,自從一周前她踏上郵輪開始,就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這次航行有何微妙的不同。暗中有狂潮攪動,風起雲湧。左手邊這個“目標”,與莫董相反。他孤身一人,從落座後就瞟見了她,並且,阿典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怔了下,停留超過三秒。頓時,她有了些警惕。但她還是不著痕跡地掩下心緒,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手漂亮的花式洗牌——手指修長白皙,靈活分明,在暖黃色燈光下美得無與倫比,讓人眼花繚亂,所有紙牌都在這雙巧手間來回翻轉上下顛倒,以舞蹈一樣奇妙的姿態旋轉於半空,最後,有序覆桌。“蔚先生,好久不見。”莫董雙手合放在桌沿上,笑吟吟地前傾十度,“今晚,我們先玩一小時德州撲克吧?邊玩邊敘敘舊,怎麼樣?”蔚溪井緩緩將目光從那雙精致修長的手上挪開,直視向長桌對麵,輕挑起一側眉梢,語氣難以揣測:“莫董決定就好,我隨意。”乍聽,隻是禮貌性回應一句,可細細回想,又讓人覺得話裡頭隱含一絲傲慢和無畏。阿典打起十二分精神,畢竟,今夜這兩人,可是對頭。德州撲克,僅是個暴風雨前的鋪墊,隻能算熱熱身。事實證明,雖然兩個人牌技都絕佳,但坐莊的蔚溪井總是能在最後關頭反轉,一次次果斷而狠絕出手,於淡然姿態中擊得對方體無完膚。進行到半小時的時候,莫董冷笑一聲,開始聊起話題——這時候,他剛輸了兩百萬。“蔚先生,聽說,”他頓了頓,眼角擠出不太明顯的皺紋,遮掩住眼裡針刺般犀利的目光,笑得意味深長,“蔚董事近期……生病住院了?”話到這裡,阿典不知為何,竟然條件反射地盯向了左邊。視野裡那個男人,一如照片中英俊高貴,優雅地翹著腿,一杯卡布奇諾放在右手邊,濃香誘人,像他眼底蠱惑人心的光芒。這是她第一次當麵直視他。阿典趕緊收回目光,從容不迫地保持著荷官尋常的麵無表情。“多謝莫董關心,”蔚溪井不緊不慢開口,指尖在手中的紙牌上摩挲著,“家父身體狀況好得很,現在,正在戛納的沙灘上曬太陽。”莫董側勾嘴角,彆有意味地“噢”了聲,“原來如此。那想必,報紙上都出錯咯?”說完,他還微微側頭,朝貼身保鏢眼神示意,保鏢立即上前,遞出一疊幾天前的報紙。一疊,不是一張。蔚溪井略略掃視一眼,表情未見多少起伏變化,隻抿了口咖啡,淡然自若回應道:“虛報。”“嗬嗬,”莫董笑起來,陰陽怪氣的,“這麼多報紙都是虛報,那麼,一個月前,傳聞蔚氏企業將更換領頭人,也是虛報咯?”“當然。”“蔚先生,我們之間,就不必再試探了吧?”莫董突然拋出這句話。此刻,他儘管還是笑著,眼睛裡的嚴肅卻顯而易見,“誰不知道你是蔚董的長子?二少還在留學,事業不交給你繼承,那交給誰呢?”蔚溪井悠悠然瞥他一眼,“所以?”“嗬嗬,我們明白人彆說暗話。簡單點,我想收購風穀國際。”莫董言辭鄭重,赫然間,顯現出商場人雷厲風行的態度。聞言,蔚溪井終於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