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內克覺得自己仿佛墜入深海,冷得幾乎打顫。看見安梓靜畏縮的樣子,他無法想象七年前安陵北是如何把她教得無所畏懼的。他想起安梓靜第一次麵對屍體時的冷靜,想起她時常掛在嘴邊的“你是不是歧視女性”,想起她懟人時的夾槍帶棒,原來那些都是因為她知道,無論她胡鬨成什麼樣子,安陵北都會保護她的。安陵北一死,她失去了身後的那堵牆,而自己也放任她被折磨了整整七年。——對不起啊陵北,我讓你十幾年的努力全都白費了。“安梓靜?”一個男生朝安梓靜跑去,史內克隱隱覺得他有點眼熟。“白、白虹。”看見男生停下,安梓靜往後退了一步,刻意與他拉開距離。“你不是說實習去了嗎,怎麼有空回來了?”安梓靜瞟了史內克一眼,低頭小心指了指他:“我所長讓我帶他過來的。”白虹捏起眼鏡框仔仔細細地把史內克打量了一遍,猛地提高了音量:“這是你所長?”“啊……嗯。”“什麼所長?”“律、律師事務所的。”安梓靜被白虹的反應嚇得不輕,她想不過是個私人的律師事務所而已,怎麼會讓他有這麼大的反應?“可是這個人……”白虹奇怪地看著安梓靜,想說什麼又吞下了肚。史內克聽見安梓靜叫他白虹才想起來這是個什麼人,他沒想到高中時那個木訥的男生現在居然已經長得這麼高了。可是穿得還是這麼土。史內克鄙夷地看了白虹身上的格子襯衣一眼,嫌棄地挪開了目光。“林苗苗又問你參不參加同學聚會了。”白虹窘迫地撓了撓板寸,“我替你回絕了。”“你下次……直接跟她說我不認識她好了……”“那不行。”白虹嚇得瞪大了眼睛,“我大一的時候就這麼跟她說了,她直接發飆了。”“這個人太奇怪了……明明就不認識……”“高中同學聚會?”聽見史內克的聲音,安梓靜慌忙擺手:“不、不是的所長,我不想參加,那個什麼林苗苗我根本不認識她。”史內克的目光在白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問安梓靜:“你倒認識他?”“就是大一的時候他叫我名字,然後發現是認錯人了……”安梓靜又搓著自己的衣角,“他上的青田高中,我怎麼可能和他一所學校……”史內克看見白虹的表情受傷極了。“你去吧。”“什麼?”安梓靜莫名看著史內克。“去參加他們的同學聚會。”“你、你在說什麼啊所長,我、我又不認識他們。”“你不是認識我嗎?”白虹脫口而出。史內克發出一聲冷笑:“是啊,你不是認識他嗎?”白虹驚恐地瞥了史內克一眼,猛地把安梓靜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你怎麼在這個人的手下乾活?”“怎、怎麼了嗎?”“你沒聽說過關於他的傳聞嗎?都說這是個黑心律師,隻要錢給夠,什麼官司都接。”白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又將聲音往下壓了壓,“傳說即便你是個殺人犯,隻要給夠錢,他甚至都能做出無罪辯護。”“聲音太大了。”史內克不知何時站在了白虹身邊,冷著臉看他和安梓靜說悄悄話。白虹耳邊忽然炸出這清冷的聲音,嚇得他立時立刻挺直了背脊。“做無罪辯護有什麼稀奇,誰知道他是不是冤枉的。”史內克下巴微微抬起,眼中泛著冷光,“隻要是我能做出無罪辯護的,就說明這個案件還有辦不明白的地方,恰恰是這個疑點,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證據。你知不知道,殺人犯是要被執行死刑的。”“是啊,殺人償命。”白虹毫不示弱,“本來殺人就要付出代價。”“萬一他是被冤枉的呢?”“被冤枉的怎麼會被抓起來?”“不被冤枉的我怎麼會做出無罪辯護?”史內克唇角都顯得鋒利,“你在這裡疏忽了一點,到了彆人那裡就是一輩子了。”白虹隻覺得眼前的男人咄咄逼人,自己快要被他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了。“不隻是一輩子。”史內克的餘光瞟著安梓靜,“還有可能是一個家庭。”白虹好像知道他在說什麼,但是當著安梓靜的麵自己卻不敢發言。看見白虹這副神色,史內克忽又譏諷起來:“怎麼,你覺得她的哥哥就是個殺人犯?”“我沒……”才抬高的聲音陡然又弱了,透著十分的心虛。安梓靜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弱弱地提問:“誰的哥哥殺人了?”兩雙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她,把她逼得往後退了一步。白虹又露出受傷的神色:“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什麼啊?”安梓靜皺了眉,“我又沒失憶,你這個人奇奇怪怪的。”“都四年了還能說出這種話來。”史內克不動聲色地站到安梓靜身邊,看著這個已經快和自己一樣高的男生,又將下巴抬起了幾分,“難怪到現在還沒追到她。”現場氣氛忽然凝滯。“什、什麼追,我、我我我我沒有,我我我我我不不不不喜歡安安安……”史內克饒有興味地看著他漲紅了臉狡辯,臉上又露出幾分促狹。然而一回神,他感覺到身邊的氣溫好像也略有上升。“所、所長,你在說什麼啊,什麼追,什麼跟什麼……才、才沒有……”史內克覺得自己眼前的兩個人仿佛是兩個剛剛上高中還情竇初開的小毛孩,一點成年人該有的樣子都沒有。“對、對了安梓靜……”白虹妄圖轉移話題來掩蓋這麼尷尬的氣氛,“你計算機二級過了沒?”“過了。”“哦……”白虹局促地撓了撓頭,“那三級呢?”“過了……”“你怎麼三級都過了?那……”“要不要我去吃頓晚飯,你們慢慢聊?”史內克不耐煩地打斷了白虹的發問,“你怎麼不問她軟件工程師考了沒。”“對、對哦,那你軟件工程師考了沒?”“……”史內克一時間竟覺得自己無法接話。安梓靜驚恐地看著白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真的會接著史內克的話問下去。“安梓靜。”聽見史內克叫自己,安梓靜身子一顫,慌忙應了一聲。“走了,帶我去彆的地方轉轉。”“好、好的,那……”安梓靜轉頭看向白虹,“我就先……”“那你高中聚會去不去?我還要給林苗苗回複。”“她去。”史內克頭也不回地替安梓靜回答,二話不說扯住她的手腕就往與白虹相反的方向拉。他覺得再多與這個男生多說一秒話自己就會窒息。“可是所長,我和他們真的不是同學……參加他們的同學聚會,就很奇怪啊……就、就好像是……”安梓靜抿了抿嘴唇,輕聲把後麵一句話擠了出來,“白虹的女朋友……”史內克差點笑出聲。“你是不是隻有許清泉一個朋友。”安梓靜點頭。“白虹呢?”“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朋友,反正沒那麼親。就是剛上大一還沒幾個月,他忽然說是我同學,就很奇怪,明明都已經知道認錯了,他還是有什麼事都叫我。”“然後呢?”“其實他人挺好的,新學期領課本,我搬不動,他明明不是和我一個專業的,還特地從學校的另一頭趕過來幫我搬,說正好路過……”史內克冷笑:“當然了,對他來說幫你是東西南北都順路。”“什、什麼啊……”“他有沒有送過你什麼禮物?”“有的……”“什麼東西?”“二極管。”史內克感到語塞。安梓靜以為他沒聽懂,忙著繼續解釋:“就是一排七彩的二極管,他說這是彩虹。”史內克覺得此時此刻除了點頭,自己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多餘的。其實讓安梓靜去參加同學聚會他還夾雜著一點私心,他想見林苗苗。林世名的案子像一段不能說的過去,所有與案子相關的人員都對此避之不及。林苗苗是受害者家屬,想來恨死了安陵北,自然也會去恨安梓靜。過往七年他無法裝作漫不經心地提起這個案子,但是如果太刻意,林苗苗一定會起戒心。這次正好借著林苗苗邀請安梓靜的機會,去向她了解一下林世名。至於在聚會中她會如何針對安梓靜,隻能見機行事了。“那……所長,現在你要去哪裡?”“你的宿舍。”安梓靜被他唬了一跳,險些跳起來:“男生不能進女生宿舍的。”史內克定定看了她一眼,覺得好笑:“我是男生?”“反、反正男的不能進去……”史內克不去管安梓靜的無所適從,順著自己的話說了下去:“你是女生倒是沒錯。”雖然這句話沒錯,但安梓靜總覺得史內克說這話時的笑容裡帶著些許惡意,那惡意把她的臉燒得滾燙。史內克忽然覺得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安陵北沒空的時候會差自己去安梓靜的學校接她,那時她也這麼走在自己身邊,隻不過不像這麼拘束罷了。他低頭看著慢慢往前走的安梓靜,忽然無比懷念七年前,自己隻要把她安全送回家,就能看見安陵北做的一桌子的飯菜。“這裡就是我們的宿舍了。”安梓靜的話把史內克的思緒倏然拉回。他抬頭看了眼這棟建築,斑駁的白牆上全是時間的痕跡,竟連宿舍樓的大門都是暗紅油漆漆成的,紅漆此時裂了縫,七零八落的剝落了許多。安梓靜上前去推門,一不小心觸及門閂,門閂與門之間撞擊出沉悶的聲音。這鏽跡斑斑的門把手史內克碰都不想碰。“你不覺得平時住在一個鬼屋裡嗎?”他的吐槽欲望倒是暴漲。“學校曆史比較長吧……”此時從宿舍樓裡走出兩個女生,她們本是有說有笑地走著,忽然看見安梓靜,兩人都禁了聲,從她身邊默不作聲地匆匆走過,直到出了宿舍門回頭看了她一眼,確認她沒有跟出來,才繼續重新開始說笑。史內克目送她們走遠,又回頭去看安梓靜,她已經一個人上樓了。那背影好像在告訴他,她對此早已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