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依為命(1 / 1)

千裡西京名利客,輕離輕散尋常。難禁三月好風光。謝珺知道這艘船會出事,上一世季翮季大將軍就是在這艘船上失蹤,想必有人早做了埋伏,想要謀害他。廳堂的氛圍讓謝珺十分不適,而且也沒聽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她一邊走出船艙,一邊思考怎麼從眾人之中找到鬼手聖醫。恍惚間,謝珺聽到有人喚鬼手聖醫的名字,她一時衝動,順著聲音走進一個房間。謝珺進去以後環顧四周,更加好奇季翮其人的來頭,他居然會想到在船裡造一座浴池。這間房不普通,前後分為兩室,這一室安放浴池,另一室是提供熱水的鐵鍋和爐灶,工匠在兩室之間的牆上鑿了孔,水便可以不斷地向這邊輸送。比起這個還不算什麼,謝珺驚訝地發現周圍都是明晃晃的琉璃菱鏡,以及數盞晦暗不明的玳瑁燈。正當謝珺想站起來的時候,她發現屏風後麵好像有兩個人在打鬥。從身影來看,似乎是兩個男的。謝珺本以為他們在吵吵鬨鬨,不忍打擾便想偷偷溜走,屏風卻突然被他們過大的動作弄翻了,這一下,兩個人完全暴露在她的眼前,一個青年模樣,一個分明還是少年!她頓覺殺氣重重,那個少年好像還受傷了,借倒塌的屏風勉強撐住自己的身體。兩個人這才發現房間裡還有一個人,也就是她,都是一驚。“你還不出去?”少年朝她使眼色,謝珺茫然不解。這樣卻弄巧成拙,讓青年認為他們是一夥的。“你是誰?”青年冰冷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浴室回響,他心思一轉,“你是他的人,看來要解決他,得先殺了你!”說話間一道掌,已經朝謝珺劈來,那速度實在驚人,她沒有武功,自然躲不開,隻能原地等死。砰的一聲,沒想到碎的不是她的天靈蓋,而是石製物什,是他背後的那個少年,拿起地上裂成兩半的屏風扔了過去,化解了陰毒的掌力。但是這一舉動耗費了他太多力氣,他立刻昏死了過去。“小姑娘,這回可沒人救你了。”男子他一眼看出她是女扮男裝,冷笑一聲,朝她走來,他手上拿了一根繩子,莫非要勒死她?謝珺嚇得連連倒退,眼看就要掉到浴池之中,她的心怦怦直跳,生死存亡間,想到了一個辦法。男子越來越逼近她,她一邊表麵求饒,一邊偷偷轉動了身後的大理石按鈕,用不了多久,池中的水就會變得無比滾燙。接著謝珺使出全身的勁,往那男子臉上撒了她特製的辣椒水,男子沒想到她有還手之力,一時沒有躲開,捧著自己的臉大叫起來,跑到浴池邊想要用水洗乾淨。趁這個機會,謝珺閃到他的背後,一腳將他踹了下去。接著殺豬般的叫聲,響徹浴室。謝珺連忙跑去一邊,使勁拍了拍少年的臉,又從袖裡拿出她特製的起死回生丸,放到他的鼻尖處,這才發現他的眉雖未描一筆,卻好似遠山之黛;他的唇雖未抹胭脂,卻有如桃花之豔。不過,還是個稚氣未減的少年模樣。少年如夢初醒般醒了過來,醒來第一句是“好臭,快拿開!”果然有效。謝珺得意地想。“你自己能起來嗎?”謝珺問道。“那個人呢?”少年警惕地問道。謝珺指了指浴池旁邊一個苟延殘喘麵目全非的人,“他被我弄傷了,短時間我想都沒法站起來了吧。”少年朝著謝珺指的目光看了過去,那個人受了嚴重的燙傷,此刻疼痛難耐卻毫無辦法。想來眼前這個女人,倒是有點手段。“你願不願意跟我走?”謝珺問出的話讓他大吃一驚。謝珺說的是真心話,反正也要落下殺人未遂的罪名了,不如一起逃走。“走,為何要走?”少年露出一種近似天真無邪的笑容,但是說出的話很冷淡,“我要是走了,很多人就會因我死去,再說,真的逃得出去嗎?你倒不如擔心一下你自己。”這時謝珺注意到周圍氣溫已經火速上升,好像有人在外麵放了火,她還聽到了雜亂的腳步聲和男人女人的哭喊聲。“再不走,我們就要死在這裡了!”謝珺不理會少年的淡漠,果斷地拉起他的手,帶著他朝窗邊跑去。少年的手很涼,她感覺自己手中握著的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冰塊。謝珺隨手拿起一個燭台,砸向窗戶,砰的一聲,明瓦碎了一地。“你拿著這個,捂住自己口鼻。”謝珺遞給少年一塊沾了水的手帕,那是剛才用浴池的水沾濕的。兩人在混亂之間迅速逃出房間,才發現外麵也已經火海一片。謝珺望著火勢怔怔出神,那少年的身軀在夜色茫茫之中,似乎快要與這愈演愈烈的火舌相擁。“將……”之前那個帶她上船的男子朝著他們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卻在看到謝珺後話截然而止,最後說道,“恐怕有人對你們不利,請跟我來,有一艘小船可助你們逃生。”少年無動於衷,謝珺卻不知哪來的勇氣和決心,去勸說眼前的人。“很多東西,你隻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答案。”很多次她感覺活不下去了,就用這句話安慰自己,上天的每一次安排並不是偶然,在偶然背後存在著一種必然。火光映照下,謝珺的目光十分堅定,看得他也為之動容。一切妥當後,謝珺和少年坐上了逃生的小船。“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少年的音調依舊冷冷的,他問的是那個男子。“請您饒恕我不能再陪您走下去,”男子轉而對謝珺鞠躬,“以後還請姑娘好生照顧你表侄兒。”“表侄兒?”謝珺大吃一驚,且不說他知道自己是女兒身,侄兒又從何而說呢。“想必姑娘便是謝珺吧,他其實是你父親的三表弟的弟弟的兒子的兒子,謝綸。”男子從容不迫地說了一段謝珺差點拎不清的親戚關係。謝珺想了一下,家族裡的確有這麼一個人,自己與他還頗有淵源,不過此時她也來不及多想,“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男子似乎放下心來,向她那侄兒行了一個大禮,剪斷栓繩,轉身回到船上去,逐漸消失在火海之中。他們的小船隨水遠走,整座遊船已然沉沒,火光歸於黯淡,仿佛這一場禍事從未發生過。過了好久。說起來,謝珺確實有一個遠房侄子叫做謝綸,而且他們見過兩麵。第一次是在她十歲的時候。那是在老家的庭院裡,她見過一個病弱的小孩,也就八九歲吧。春光正盛,彆的孩童趁著東風放風箏,那孩子卻隻能坐在窗前,看著他們嬉鬨。“阿珺,那是你表侄兒,他一個人挺孤單的,你去陪陪他吧。”年幼的謝珺聽從父親的話走了過去,但是那個孩子一言不發,等看到孩子們的風箏下墜,反而開心地笑了起來。記憶拉回如今,月光清冷,江麵的荻花隨水飄搖,他們的船也晃得厲害。那少年睫毛低垂著,濃密又纖長,在眼瞼之下投出好看的陰影,隨著呼吸的起伏,如蝴蝶的雙翅輕輕顫動。“你這些年過的很不容易吧。”謝珺伸手替謝綸理了理鬢邊的碎發,意外發現他的額頭燙的厲害。於是謝珺拿出手帕,洗淨後以江水打濕,蓋在他額頭上。半夜的氣溫很低,謝珺怕他冷著,便把他攬入自己懷中。好在男子還在小船上放了一些乾糧和日常用品,謝珺拿起一床被褥,將兩人裹得嚴嚴實實,她也很疲憊了,就此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起來,謝珺發現雙臂空空,少年在一尺外盯著她看,麵如朝霞。“額頭還燙嗎?”謝珺關切地問道。“不燙了。”少年回答道,他在觀察謝珺,此時的他像極了一種動物——狼,就差撲上來嗅嗅她的氣味,借此判斷她是否是異類了。“昨晚太累了,忘了給你服用特製藥丸。”謝珺想起了什麼,遞給他一瓶藥,“一次吃一顆就行。”“等上岸了,我再給你熬藥吧。”她補充說道。“喂,你叫什麼名字?”少年乾脆地問,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逃跑的時候要帶上他。明明自己也很虛弱吧,多帶一個人不是累贅嗎,換做在軍隊裡,或者狼群中,這樣的同伴一定被隊友毫不猶豫地拋下了。“謝珺。你不記得了?我們見過的,七年前吧,岑溪在你家。”謝珺有些感慨,“話說你都這麼大了,那個時候你病懨懨的,我都不敢和你說話。”她有一句話始終問不出口,你恨你父母嗎?小時候的謝珺很恨她父親和母親,正是因為父親的不思進取,母親才事必躬親,勞心勞力卻始終得不到長輩的讚許。而母親也因為積怨過深,經常拿她出氣。謝珺早就知道季翮經常招攬一些美人陪侍其最左右。謝綸應該是被他父母賣給了貴族,因為不從所以被那個人追殺,而救他們的男子,應該是半路悔改的幫凶,委朝不少這種因為美人死命不從被虐殺的命案。那少年仿佛聽著彆人的故事,忽然展開了一絲笑容,“姐姐,既然你救了我,以後可不能丟下我不管。”“什麼姐姐,我是你姑姑,你腦袋不會燒壞了吧。”謝珺氣打不到一處來,鄭重糾正謝綸。“可是我們結伴而行,我叫你姑姑的話,彆人會起疑心的。”少年的眼神一瞬間澄明,倒是讓她覺得不好意思。“好吧,外人麵前,我準你叫我姐姐,不過謝綸,你是我親侄子,知道了嗎?”謝珺說著又摸了摸他額頭,確實沒昨晚那麼滾燙了。看他那無邪的笑容,謝珺眼有點酸,她那父親的三表弟的弟弟的兒子也就是她的表哥,怎麼就舍得賣掉自己的兒子呢?“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少年邊說邊脫身上衣服。“謝綸,你要乾什麼?”謝珺話還沒說完,那個人已經像一條麻溜的小銀魚,跳入江水之中。春末夏初,江水逐漸回溫,成雙結群的鴨子在水麵愜意嬉戲,謝珺很擔心謝綸會著涼。過了好一會兒,少年終於回到船上。謝珺歎一口氣,拿過一條汗巾,替他擦拭頭發。少年的發絲如墨,此時傾瀉如瀑,隨意落在胸前腰間,上麵還掛著晶瑩的水珠。“早晨的江風很大,你頭發不擰乾,不注意又要風寒了,在家沒人教過你嗎?”說完謝珺又覺得失言,但偷偷瞟一眼那少年,似乎沒什麼反應,而是很享受她的擦發,輕輕哼了一句“累了”,不一會兒又沉睡了過去。謝珺一邊搖著船槳,一邊思考兩人逃亡的路線。他們現在離維揚城還很近,以船上三天的乾糧儲備計算,那就得在錢塘上岸,她正好想去錢塘找一個故友。轉眼暮色深深,少年與她分坐船的兩端,各自劃槳,沉默不言。樹木蒼翠,影子長長短短,映在江麵上,像春雲濃厚,又似薄煙輕淡。斜暉脈脈,謝珺情不自禁推開船篷,靜靜坐下,看山水一片翠色,仿佛湧上了船頭。她拿出短笛,吹起一隻她唯一記得的小曲。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足望之。誰謂河廣?曾不容舟。誰謂宋遠?曾不待朝。隔著兩世的記憶,旋律她也不太記得了,隻是憑著記憶,胡亂吹奏陳度吹過的曲子。謝綸臉上聽到她吹的曲子,麵上露出奇怪的神情。而另一邊,陳度正在寺中等候佳人。六月的季節,石榴花紛紛欲燃人眼,七公主穿著一襲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而來,一如既往的明豔動人。“讓四郎久等了,原是父皇和我多說了一會兒話,所以我來遲了。”七公主解釋道,單是一雙秋水清眸,任是無情也動人心魄,誰忍心責怪這樣的美人呢?陳度撐傘替她遮去烈日,這已經成了夏日約會的習慣,唯恐她白皙的皮膚為灼灼日光灼傷。“公主為我做的,我一直銘記在心。”“四郎,你再為我做一件事好不好,父皇近來為滇南之事煩惱,他希望有人替他去處理麻煩,我向他推薦了你。”公主的笑容,宛如春風一笑,花開千樹,珠落千斛。“我希望我的夫婿,能夠被整個皇室認可,我會為他驕傲,這樣我也不用在皇城之中整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好,我答應你。”陳度答應的很乾脆,隻是他不知道這樣的自己,算不算是在畫餅充饑,畫地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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