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這樣用心良苦的教導叫娉婷心中很是感動，在這樣一個男女地位相差懸殊的時代，雖還沒到大肆提倡“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地步，但對女子的輕視和偏見依然根深蒂固。李魏然雖是讀書人，身上卻沒有半點迂腐教條的習氣，從沒因為她是個女娃娃就區彆對待，甚至用在她身上的心思比她兩個哥哥還多！娉婷心裡是感激的，這一世的重生，貧寒且不自由的時家顯然無法與她前兩世高高的起點相比，但是時家一家人對她的疼愛，那種血濃於水的親緣之情總是叫她心底充滿慰藉和依戀，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外公李魏然多年的悉心教導。看著老人半白的頭發，娉婷從椅子上起身，一把抱住老人清瘦的臂膀，將小臉埋在他肩頭上，貓兒似的蹭了蹭：“外公，您真好！”李魏然笑嗬嗬的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小丫頭又跟外公撒嬌，外公今天可沒有甜果子給你吃！”娉婷“哼”了一聲，故意裝作沒聽見。李魏然笑了一會兒，看看窗外漸漸西斜的日頭，才道：“婷兒，天色也不早了，你都出來一個下晌了，早些回去吧，免得你娘她們惦記！”娉婷一聽要回家，馬上又撒起嬌來：“外公，人家還沒呆夠呢，您讓人家再留一會兒嘛！要不然婷兒今晚留下來陪您吃晚飯好不好？”李魏然也難得調侃她：“今天又要留下來啊，外公家的米缸可是要被你吃空了！”娉婷扁嘴：“看您說的，我哪有那麼能吃！人家叫時娉婷，可不是叫‘時飯桶’！”李魏然再次仰頭大笑。“好了好了，小丫頭今天還是回家吧，無論遇到什麼事，總是想著躲可不是好主意。”娉婷看著老人家年邁卻不失通透睿智的眼神，被說中心事，隻得無奈點了點頭。自外公家出來，娉婷順著田間小路，欣賞著兩旁碧綠的稻田，伴著蟲鳴鳥叫一路悠哉悠哉的往自家走去。這一帶是長安城轄下一個名為周縣的郊外，有一座物產豐富卻並不險峻的小山叫做玉秀山，山前一條蜿蜒流淌的小河叫玉秀河，河水兩邊是幾百畝長勢喜人的稻田。玉秀山上有一座氣派的莊子叫翠薇莊，整座玉秀山包括山下這幾百畝稻田皆歸莊子主人鄭家所有。河水下遊有一個小村子，名字言簡意賅，叫做河下村，村裡住了三十幾戶人家，基本都是莊子上的佃戶。娉婷的外婆去世的早，時猛擔心文弱的丈人照顧不好自己，便特意將李魏然也接到河下村落腳，這一住就是十四年。鄭家作為翠薇莊的主人，從前倒是常來，隻是近十幾年卻基本是每隔一年才來一次，而且每次來也隻是呆個三五日便匆匆回返，所以平日莊子及名下的玉秀山和幾百畝稻田大多交由莊頭王貴代為打理。莊子裡除了王貴一家，另外還有時家和杜家兩戶家生子，這三戶人家守著莊子，也個個都是“老資曆”了。王貴從他父親那一輩就開始幫主子們打理山莊，後來王貴又從他父親手裡接過這份人人羨慕的美差，在過去一段不怎麼太平的年景裡，得以護得一家老小周全。從昂昂少年到鶴發老叟，青蔥少女到佝僂老婦，年複一年，這三家人自己也忘了總共守著這座莊子過了多少年。娉婷一路上努力磨蹭拖延，可惜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前頭“翠薇莊”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還是如期映入眼簾。都說鄭家世代經商，滿身銅臭，但這門匾上題寫的字跡卻彆有一番豐神華美，也不知是這鄭家人臥虎藏龍，還是撒了大把銀子請來的“能手”。娉婷歎了一口氣，認命的繞過正門，又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從西北角的小門進了莊子。翠薇莊很大，以娉婷估計足有百畝地了，裡麵除了錯落分布的八個比尋常二進院子還寬敞的獨門小院，還有一條從玉秀河引水，自東南角入、由西南角出，正好貫穿整座莊子的人工河。河兩邊及各院落間栽種了不少自山上移植下來的秀麗花木，此外，還有許多應景的亭台石橋、假山回廊，總之這個有點江南水鄉風格的山莊讓娉婷來形容，就是一個大寫的“豪”！這規格，就是招待皇孫貴族也夠用了，可惜莊子的主人上一次來還是前年，這麼美的莊子十年裡倒有九年空著，其實有點暴殄天物。娉婷自西北角門進來，撿白牆下的小路，徑自走到莊子最後方兩溜灰磚青瓦房前，便是三家人的住所。整座翠薇莊建的闊綽，連供他們這些世仆住的下人屋舍也十分不錯。兩溜下人房前後總共有三十二間屋子，雖然位置最不起眼，但是勝在門窗整齊，寬敞明亮，就這個居住環境看，是遠比外頭那些農舍強上幾倍的。這兩溜屋子，其中莊頭王貴一家住在第一溜東頭，杜家和時家因為早些年不怎麼對付就分住在第二溜東西兩頭，各自在把頭的一端接了耳房做灶房，平日除了統一聽從王貴安排做事，基本上就是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這按說是不大合規矩的，但是因為莊子夠大，前麵的美景又多不勝數，主子們是無論如何也逛不到下人們住的地方，況且近些年眼見著主子們也不常來，所以王貴也就睜一眼、閉一眼隨兩家去了。其實時、杜兩家本也沒什麼大仇，無非是女人們天天守著一個莊子過活，今兒你家的雞吃了我家鴨子的食兒，我家種的葫蘆霸占了你家搭的架子，都是芝麻綠豆大的事，加上時老太和杜老太年輕時就莫名其妙的不對付，一來二去，兩家就生分了。但是鄉下人素來就是直來直去的性子，本性都不壞，隻是把好惡都擺在一張臉上，嘴裡不饒人罷了。尤其兩家的男人關係還過得去，所以女人們也沒太過分，左不過是高興了打聲招呼，不高興了就下巴一抬、假裝看不見對方。總體來說，還是本著一個和諧樂觀的“原則”鬨鬨小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