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X年7月的某個晴天,N市的太陽猛烈,空氣中的熱浪滾滾,市中心醫院的街道人來人往,車輛川流不息。陽光透過住院樓的窗戶直直地灑在醫院光滑整潔的地板上,與未消散的消毒水混合在一起,折射出細碎好看的光暈。潔白的天花板上泛著斑駁的光影,病房中,許琪琪緩緩地睜開了眼。待視線從模糊漸漸變成清晰,她的心底傳來一陣疑惑:我還活著嗎?稍稍動彈了身子,恍然間,她大驚失色:我真的還活著!我不是早就死在那場.......腦海一閃而過,是一輛卡車橫衝直撞,開向她和薑語歌的場景,然後下一秒,是自己奮不顧身將薑語歌推出去的畫麵。那時,她感到一陣讓人暈眩的巨痛,眼前浸染一片殷紅鮮血。她視線灰暗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是自己的鮮血源源不斷地從身體裡流出,流在那條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死前的悲慘經曆讓她回過神來,那些畫麵都是真的,那些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那她又為什麼還活著?她打了個激靈,不寒而栗,從病床上一躍而起匆匆跑到浴室,站定在洗漱台鏡子前,看到自己終身難忘的一幕。鏡子裡是薑語歌的臉。薑語歌二十六歲,有披肩淩亂的長發。蒼白的鵝蛋臉上神情寡淡,淡雅的五官中有略顯疲憊的眸眼,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成熟的痕跡。而自己才十七歲,還未留長頭發。原本充滿膠原蛋白的臉頰,沒有這不合時宜的疲態,原本的眼神還很清澈,沒有滄桑的近視眼,原本的自己更是沒有這楚楚動人的五官。隨後,她喊破雲霄的一聲尖叫,驚動了醫院走道上來往的醫生、護士。眾人還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隻見病房裡衝出薑語歌的身影。她一衝出來,便撞上了一個人的胸膛。她撞得頭昏眼花,一抬眼,看見一個眉目冷峻的高大男子,正低眸著眼,打量著她。他樣貌冷峻,五官深邃。“薑語歌?”他冷眼看她,思忖片刻,喉結翻滾,薄唇裡緩緩吐出這三個字,嗓音低沉。她聽見這三個字,很是慌亂地擺手:“我不是薑語歌!”這一擺手力度過大,手背竟往他臉上打了過去。“啊。”他毫無防備地被她手背揮了個巴掌,轉過頭,看向她的目光變得森寒,語氣中隱隱有些怒意:“薑語歌,你是不是瘋了?”“我沒瘋,我真的不是薑語歌。”她焦急地解釋。這時,圍上來的老醫生和女護士將她雙手製服。她一瞬間被壓跪到地上,還不忘抬頭衝那個眉目好看,眼神清冷的男人,拚命解釋:“我真的沒瘋。”在一旁抓著她手的女護士趕緊勸她:“你冷靜些,剛做完大手術,你身體經不起折騰。”但她一時間難以冷靜下來,腦海裡隻浮現出那句話:我變成了薑語歌。我的靈魂穿越到了薑語歌的身體裡。那我許琪琪的身體現在又在哪裡?於是,她在細思極恐中哭出聲問:“護士姐姐,我在哪,許琪琪在哪?”那男人站在一旁看著她這場啼笑皆非的鬨劇,難得地笑了。他放下高冷的架子,蹲下身,看向她的眼神裡有同情,有遺憾,也有溫柔,像細碎的銀河星辰,“薑語歌,沒想到這麼多年沒見,你病得這麼厲害。”“望你早日康複吧。”他聲音醇厚溫和,眼底有歎惋的意味。他起身時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他轉過身,大步離開。她疑惑地望向他離去的身影,心裡百思不得其解:這個人是誰?和薑語歌又是什麼關係?這時,一個溫和的老醫生在揣測她心中所想後,好言勸她道:“語歌啊,我知道你很感謝許琪琪這個小妹妹,但是人死不能複生啊。”女護士也接著拍她的肩膀,寬慰道:“是啊,剛做完大手術,不能太激動,不然就辜負了小琪琪的腎源了。”她低下頭,在淚眼婆娑中恍然明悟,原來是她的腎源救了身患癌症的薑語歌,而她自己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之後,她在極度的震驚和悲傷之下,猝不及防地昏倒了。一個月前,許琪琪去複查的路上,第一次遇見薑語歌。那時,薑語歌神情迷茫地拿著化驗單,坐在醫院走廊的位子上。薑語歌神色安靜悲傷。她穿著深色的高領襯衣,黑色的職業西裝褲,黑框眼鏡與她臉上迷茫的神情配合在一起,倒顯得薑語歌像個跳梁小醜,滑稽的很。許琪琪經過薑語歌的身旁,低頭看了看她手上的化驗單,上麵醒目的兩個字一下子抓住了琪琪的眼球——癌症。於是許琪琪忍不住再多看了看她幾眼:嗯,不過才二十幾歲的模樣,卻也是和我一樣的短命。之後在一個晴天,許琪琪出來在醫院的花園裡曬太陽。然後,她看見薑語歌,正穿著一身潔白的病服,戴著黑框眼鏡,坐在花園椅子上認真看書。為了引薑語歌注意,她開口試探問:“姐姐,在看什麼書呢?”薑語歌抬起頭,臉色蒼白如紙,眼睛如墨般深沉,她有種直覺,薑語歌一定是個很無趣的人。下一秒,薑語歌的話便印證了她的直覺,“馬爾克斯,《苦妓追憶錄》。”許琪琪感慨怎麼會有這麼坦誠又無趣的人,“姐姐,我沒聽說過這個作者,你告訴我,是不是顯得有點多餘啊?”薑語歌推了推眼鏡,迷茫的神情:“嗯,你問了,那我就隻能這麼回答。”17歲的許琪琪覺得薑語歌很無趣,但她的無趣又吸引許琪琪想要更了解她。後來,在日漸相處中,許琪琪慢慢知道她的處境,是如此孤獨和令人心疼。薑語歌無父無母,由奶奶帶大,所以性格自卑內向。年少時將所有時間貢獻給學習,追隨喜歡的男生腳步,考上名牌大學。工作後默默存錢,相親後遇到渣男,被同事挖牆腳。她讓許琪琪聯想到自己的處境:因為患有心臟病,所以常年待在醫院,無法回到校園裡和那些揮灑汗水的少男少女們奔跑,和他們在悶熱的大教室裡埋頭書寫作業。有時,許琪琪會羨慕她,因為她有過青春難忘的校園時光。許琪琪還試探性地問過她:“姐姐,既然你高中有喜歡的男生,為什麼不去勇敢追求他?”薑語歌悶悶地望向藍天,思緒像是飄到很遠的地方,“我配不上他。”後來她們幾次在醫院花園裡相見,許琪琪跟她講了許多好玩的事,比如,今天哪個醫生穿反了白大褂,哪個病人弄錯病房等等。當然還有很多傷心的事,在醫院,唯一沒有辦法避免的事就是死亡。所以當她們都在為彼此的遭遇感到辛酸時,她們一起出了意外。她們一起從醫院花園走回住院樓,半路上一輛卡車失控地衝向她們。然後,許琪琪大概是從小在醫院看超人長大,天生自帶見義勇為的正義感,就反應迅速地將薑語歌推到一邊。這一推,許琪琪便血濺當場。一睜眼,許琪琪從17歲變成了26歲悶騷無趣的薑語歌。再一睜眼,她從旁邊的護士口中聽見一句,“薑語歌,琪琪要送入殯儀館了,你不去送送她嗎?”她猛地掐了一下薑語歌的大腿,感覺到一陣疼意,她呲了呲牙,大喊道:“去,我這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