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圓謊(1 / 1)

“小翠,小翠!外麵誰來了?”漆黑的屋子裡忽然傳出了蒲鬆齡清澈的嗓音。小翠一怔,扭頭回望,隻見蒲鬆齡穿著一身雪白的中衣,頭發亂糟糟的,扶著門框揉著眼睛從屋裡走了出來,一副被吵醒的模樣。秋月打量了一下蒲鬆齡,臉色舒緩下來,兩步快走蹲下身柔聲對蒲鬆齡道:“三少爺,夫人說明日要帶你和小少爺一起去正覺寺上香。所以我來通知您一聲,明日要早起了。”蒲鬆齡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點了點頭,放下揉眼睛的手,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道:“知道了,我會早起的。”秋月起身,再次打量了一下小翠,見小翠目不轉睛地看著蒲鬆齡,好像在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頓時嗬斥道:“小翠,你照顧三少爺可要儘心一些,彆整天馬馬虎虎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小翠呆住,頓時心生委屈,卻也不敢反駁,隻能使勁點點頭,嗚咽的說:“是,秋月姐。我會好好照顧少爺的。”蒲鬆齡看了一眼小翠,又看了一眼秋月,疑惑道:“怎麼了?秋月姐姐,小翠說要夜裡幫我剝瓜子仁,明早放在粥裡吃。難道不能吃嗎?”秋月愣了一下,笑道:“怎麼會,三少爺想吃瓜子仁,儘管吩咐就是了。”她看了一眼小翠,正準備說兩句。小翠連忙接話說:“我想剝瓜子仁也用不到多亮的光線,就沒舍得點蠟燭……”秋月被噎了一下,隨即擺了擺手帕,道:“就這麼點事兒你值得嚇成這樣麼。雖說夫人不讓少爺們多吃這些東西,但也不至於一點也不讓碰,你自己注意有個度就行。”“是。”小翠應道。秋月伸手摸了摸蒲鬆齡的小手,推著他往屋裡走,“三少爺快進屋吧,夜裡冷,穿這麼少會生病的。瞧這小手都冰冰涼了。”快走到屋門口時,蒲鬆齡忽然站住腳步,轉身拍了拍秋月的手背:“秋月姐姐,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替我跟母親問好。”秋月被蒲鬆齡委婉的推出了廊下,也不介意,笑了笑,柔聲道:“是,三少爺。那我這就走了。”待秋月出了院子門,蒲鬆齡和小翠都鬆了一口氣。兩人站在屋裡麵麵相覷,小翠瞪大眼睛氣鼓鼓道:“少爺!你去哪兒了!你快嚇死我了知道嗎!”蒲鬆齡眨了眨眼,道:“我沒去哪兒呀,就出去逛了一圈,沒什麼意思就回來了。”小翠瞪著他,又問:“您怎麼回來的,我怎麼沒看見?”蒲鬆齡拉著她的手進了裡屋,指了指屏風後麵的木欄窗戶,“我從那裡翻進來的。”小翠:……小翠目瞪口呆,大驚失色:“少爺!您竟然翻窗戶?!若是讓老爺知道您學會了翻窗戶,他會罵死我的!”蒲鬆齡眨眨眼賣乖,討好道:“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小翠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住了自己的憤怒,定睛細看,她這才注意到蒲鬆齡看似輕鬆,實際手背和臉側有很多紅色的小刮痕,就連頭發裡都亂糟糟藏著幾許枯葉,十分狼狽。也就是剛才小院裡沒光亮,否則秋月定會看出端倪。她心疼的倒抽一口涼氣,伸手摸了摸蒲鬆齡的臉,問:“天呐,少爺您這是乾什麼去了?怎麼弄成了這樣!您的衣服呢?”蒲鬆齡指了指床底下。小翠彎腰從床下一摸,撈出來一件滿是灰塵和泥土草葉的長袍。她哭笑不得的看著蒲鬆齡一副低頭認錯的表情,歎了口氣:“少爺,下次絕對不許這樣了!”“知道了。”蒲鬆齡老老實實的說。小翠將衣服拿在手中,向外走去,“這衣服我先拿出去用盆子泡上,待會兒直接洗了,還有您的鞋子,都不能送到王嬸那裡洗,不然肯定會被王嬸看出問題,還有您臉上的紅印子,也得趕緊擦藥膏,不然明日跟夫人一見麵,肯定會被看出來的。”小翠先前被秋月質問時,因蒲鬆齡不在,於是表現的極為心虛,就差在臉上貼一個“賊”的大字。此時少爺一回來,她頓時如有了主心骨一般,連思維都通暢了,幾乎立刻就想到了善後方法,並且一馬當先的行動起來。蒲鬆齡被她這樣一說,也擔心自己的臉會不會被母親看出問題,連忙問:“我臉上有什麼印子呀?嚴重嗎?我怎麼沒覺得疼?”蒲鬆齡自己不知道,聶小倩在一旁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伸手戳了戳空氣,俏皮的說:“誰讓你亂鑽灌木叢的?還跑得那麼快,臉上被樹枝刮了好多條紅痕,像隻小花貓似的。”蒲鬆齡抿了抿嘴,沒有吭聲。聶小倩見他一副孤單倔強的模樣,頓時又有些心疼,連忙飄過來安慰他,“其實你已經很棒啦!我都沒有想到可以繞道從另一邊窗戶爬進來,倒讓你先想到了。小小年紀,心思靈敏,不但想到了回屋的辦法,還編了個剝瓜子仁的借口替小翠圓了謊,小鬆齡果然是神童呢!”蒲鬆齡沉默地聽著。聶小倩還準備再誇兩句(反正誇人又不要錢),但小翠已經端著熱水進了屋。她給蒲鬆齡擰了臉帕,讓他就著熱水洗臉,洗手,又讓他脫了鞋襪,坐在床沿上洗腳。小翠則從櫃子裡取出藥膏,用長指甲挑了一點兒放在手心,用溫熱的指腹沾著藥膏一點點地塗在蒲鬆齡的臉上。這藥膏裡有清涼的成分,塗在臉上先是涼颼颼的,沒一會兒又變得火辣辣。蒲鬆齡痛的呲牙咧嘴,忍不住扭來扭去地躲小翠的手指頭。小翠這時硬氣起來,牢牢抓著蒲鬆齡的手腕,不許他動,認真的給他的臉塗完了藥膏,才鬆手。“少爺,覺得痛的話,下次就彆做這種危險的事了。”小翠誠懇的勸他。蒲鬆齡胡亂點了點頭,隻顧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根本沒聽她說什麼。夜裡,小翠洗完衣服回外屋的小榻上睡了,蒲鬆齡卻仍睜著眼睛看著屋頂,腦子裡想著先前的事情。今夜明明是寒衣節,可他除了聶小倩以外再也沒見過彆的鬼魂。究竟是他出了問題,還是這裡確實隻有聶小倩一隻女鬼?撇開這個不提,聶小倩為了他而掀了祖宗的牌位,明日母親要為此去正覺寺上香,還要帶著自己和鶴齡一起去,那麼聶小倩呢?她會不會跟去呢?肯定不會吧!那可是一座千年古寺,女鬼就連他家的小佛堂都不敢去,更何況正經的大佛寺了。這樣想來,明日母親在佛祖麵前提起這件事,若佛祖到時怪罪聶小倩該怎麼辦?他要不要在佛祖麵前說實話,求佛祖放過她一馬呢?蒲鬆齡腦海裡的各種問題糾纏在一起,紛亂繁雜,最後化作一團漿糊,思維混沌,陷入沉沉的夢境。夜深人靜,萬籟俱靜。聶小倩獨自坐在蒲鬆齡屋外的長廊欄杆上,兩條半透明的小腿在空中晃來晃去,頗有些寂寞。在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的時候,清醒的人便要承受清醒的痛苦。尤其是她明明很想睡覺,卻徹底失去了睡眠功能。獨自一人的夜晚是最難捱的,孤獨和寂寞宛如寄生在體內的菟絲子,一點一點爬滿胸腔,占據心靈,直到整個人都被寂寞吞噬,變得再也不像人類為止。聶小倩有點理解了古代的神話傳說中,鬼魂精怪們為何總是深夜出來作亂。因為它們在抗議這一份不公平,它們在被人忽視的孤獨感的驅使下徹底瘋狂,祈求吸引彆人的注意力。不論用什麼方式,隻求能吸引被人的注意力。聶小倩垂著眸子,輕輕哼唱起現代的歌兒,她總要找點事情做,不然她也會被寂寞逼瘋的。“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等待陽光靜靜看著它的臉,小小的天有大大的夢想,重重的殼裹著輕輕地仰望……”唱了大半晚上,聶小倩覺得自己越唱越冷清,越唱越孤寂,再唱下去就要忍不住唱“小白菜地裡黃”了。她忽然站起身,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天邊開始亮起魚肚白。聶小倩咬了咬牙,決定唱一首喜慶一點的歌,免得自己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緒之中走不出來。於是她腦子一轉,鼓起胸膛,扯開嗓子,大聲唱道:“太陽出來囉喂,喜洋洋囉……!”屋裡,蒲鬆齡“噌”的一下從被窩裡直挺挺的坐起身,在嘹亮的山歌聲中一臉懵逼的看向窗外。隨即,意識到這鬼哭狼嚎的聲音原來是女鬼在院子裡唱歌後,他鬆了口氣,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心想:她今天在抽什麼風?就算我今日就要去正覺寺,她也不用這麼早就人起床吧?這才卯時啊?!小翠都還沒沒起床呢!可屋外的歌聲一聲比一聲嘹亮,他躺下翻了個身,用手指堵住耳朵,仍舊能聽見聶小倩高亢的歌聲,根本無法入睡。偏偏這鬼哭狼嚎的歌聲隻有他一個人能聽見,其他人睡得十分安穩,呼吸平緩。半晌,他忍不了了,氣衝衝地掀了被子跳下床,打開窗戶看了一眼窗外,打算看看女鬼究竟在搞什麼鬼。紅彤彤的朝陽恰巧從天邊的地平線跳出來,金紅色的光芒灑滿了院子的每一處角落,桂花樹向陽的半麵樹冠被映成了金紅色,而女鬼半透明的身體在陽光下灼灼發光,整個人仿佛一塊巨大的煙霧寶石,閃閃奪目卻又如夢似幻。尤其是她秀美端莊的臉龐,那雙長長的羽睫低垂著眸子,深沉的望著太陽升起的方向,眼底緩緩劃過一絲金色淚光,美麗動人。蒲鬆齡霎時失了言語,目光直愣愣的看著院中宛如仙女般的人兒,半晌,才恍然覺醒。這女鬼……真的是女鬼嗎?鬼可以這麼照陽光嗎?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