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早安(1 / 1)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聶小倩便發現睡在外屋的小翠從小榻上爬了起來。小丫頭年紀還不大,也是渴睡的時候,卻硬生生掐了好幾下大腿肉,才淚眼朦朧地勉強穿好衣服疊好被子,悄悄推開屋門出了院子。聶小倩心裡懷著好奇,隨她穿牆而出,一路隻見道路兩旁的花木染著露珠,晨霧漫漫,許多人和小翠一般從各個屋裡走出,經過花園向西北角院的小廚房彙聚。有個胖乎乎的嬸子湊近了小翠,張口問:“小翠,昨晚到底怎麼回事?聽說老爺被三少爺氣的夠嗆,吼人的嗓門隔著一個院子都能聽見。後來還聽說他被罰跪了祠堂?是真的嘛?”小翠笑了笑,卻不接話,隻說:“王嬸,我瞧您今日氣色大好,莫不是家裡有什麼喜事?不如說來讓我也沾沾喜氣?”王嬸臉皮不自然的抖了抖,尷尬道:“哪有什麼喜事?彆聽彆人瞎傳謠言,我兒乾活認真著呢!絕無偷懶之事。”王嬸的兒子劉平在大少爺兆專的手下做侍從,聽說前些日子因偷懶辦砸了差事,被大少爺狠狠責罰了一通。小翠卻也不戳破,隻是和善地笑著,好脾氣般與她並肩行過遊廊,進了小廚房。聶小倩這才發現,小廚房約摸是整個蒲宅早晨最熱鬨的地方,仆人們都聚在這裡領朝食,相互閒聊兩句,端著木盆排隊打熱水。很快大鍋裡的熱水被打完,取到熱水的仆人往各自屋裡走,沒取到熱水的人便隻好在廚房外的角院裡等著。蒲家的掌廚是個油光滿麵的大胖子,此時一邊催促打雜的人燒水,一邊開始熬煮清晨的米粥。這是為主人家準備的朝食。小翠端著木盆領了熱水後,便不再與旁人說話,隻一心一意地看著道路,穿過遊廊回到東廂,推門進了蒲鬆齡的臥房。“少爺,該起來了。”小翠人在外屋就先喊了一聲,隨即將木盆放在盆架上,取了臉帕浸入熱水中,絞到半乾,舉著熱氣騰騰的臉帕進了裡屋,直接往床上的小孩臉上抹了一把。“唔……好舒服……”蒲鬆齡迷迷糊糊地被熱臉帕揉醒,睜開眼看到小翠,先是放鬆一笑,隨即眼珠微微偏轉,落小翠身旁的空氣上,笑容忽然僵硬起來。聶小倩與小翠並肩站在床邊,此時看到蒲鬆齡睡醒,不由得笑嘻嘻道:“早安,蒲鬆齡~”蒲鬆齡:不,一點也不安,我覺得我還需要再睡一覺!蒲鬆齡原本的困意這會兒都被嚇醒了,他接過小翠手裡的臉帕,自己擦了擦臉和脖子,又擦了一遍手,還給小翠。小翠又遞來牙刷和溫水,蒲鬆齡就在床邊刷牙漱口,咕嚕咕嚕地將漱口水全吐在床邊痰盂中。聶小倩站在一旁驚奇地看蒲鬆齡刷牙,她完全沒想到這個年代已經有牙刷這種東西了!等蒲鬆齡刷完牙,將牙刷和瓷杯放回托盤上,聶小倩便衝過去好奇的圍著牙刷轉了兩圈,仔細研究了一下這東西的構造。這是個骨質的牙刷柄,一頭鑽了三排小孔,插上豬鬃毛,形狀和現代的牙刷非常接近,十分先進。聶小倩忍不住心底歡呼雀躍起來,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高興。也許,隻是在古代看見了類似現代的東西,所以懷念現代了吧?她的高興全放在臉上,笑眼彎彎,好似看見了天底下最值得高興的喜事,連身上的雪紡的裙擺都無風自起,如水母般在空氣裡泛起一圈圈波瀾。看到這一幕的蒲鬆齡,心底卻在猜測:這漂亮女鬼難道生前是個窮苦人家?不然不至於連牙刷都沒見過吧?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物。聶小倩高興了一會兒,再扭頭看向蒲鬆齡時,竟意外發現蒲鬆齡在看自己。她一怔,驚訝道:“你能看見我了?”蒲鬆齡立即喊道:“小翠,來幫我穿衣!”屋子另一邊,小翠剛將蒲鬆齡用過的臉帕洗淨掛好,自己借少爺用過的熱水飛快洗了一把臉,聽到少爺的呼喊聲,連忙應道:“就來!”聶小倩這邊欣喜地向蒲鬆齡走了兩步,卻發現蒲鬆齡的視線焦距並沒有改變,她回頭,發覺自己身後便是掛衣服的屏風。心道:怪不得蒲鬆齡剛才會看自己,原來竟是透過自己的身體在看屏風上的衣服。聶小倩覺得自己白白高興了一場,有些失落地垂下目光。蒲鬆齡對此視而不見,神態自若的張開雙臂,任由小翠從外屋走進來,替他穿衣。他算是發現了,這女鬼並不敢傷害自己,甚至從來不碰自己,那麼自己根本無需害怕,正常生活便是。隻是不知對方究竟為何纏著自己,但天長日久,早晚有一天能弄明白的。若漂亮女鬼纏著自己是有什麼心願未了,那自己替她完成心願,送她成佛,也許還能積累功德。想到這裡,他又覺得自己昨天實在太大驚小怪了,竟衝動魯莽地告訴了父母自己見鬼了,以至於被當做撒謊,還被責罰。穿好衣服,蒲鬆齡跟著小翠去了正房。此時正房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經擺上了點心、泡菜和米粥,蒲槃和董夫人並肩坐在上首,大哥蒲兆專和大嫂坐在蒲槃右手邊,二哥蒲柏齡和二嫂坐在左手邊。蒲鬆齡進了屋,先是給父母問安,又叫了兄嫂,然後才坐在最下邊,等著開飯。蒲鬆齡來的不是最晚的,他坐下好一會兒後,小弟蒲鶴齡才被乳娘抱著姍姍來遲。董夫人坐在上首皺眉:“怎麼回事,辰時都過了一刻了,你才把鶴哥兒帶過來?”乳娘神色訕訕,道:“今早也不知怎麼回事,鶴哥兒又哭又鬨,這才剛哄好。”蒲鶴齡已經兩歲了,多少懂點人事,知道乳娘在跟親娘說自己壞話,當即坐在條凳上哭嚎著告狀:“手疼,手手,疼……”董夫人神色一凜,張開雙臂對著鶴齡,問道:“鶴哥兒,過來,告訴娘,手哪裡疼?”乳娘見狀隻得把小少爺遞給董夫人。蒲鶴齡坐在董夫人懷裡,高高舉著自己粉嫩嫩的左手,委屈巴巴道:“手手疼。”一家子都側目。董夫人握住小娃娃的掌心一翻,發現虎口處有一道紅痕。她臉色立即拉了下來,訓斥乳娘道:“怎麼回事?鶴哥兒的手上怎麼弄得一道紅印子?”乳娘叫苦不迭,隻得低頭稟報:“晨起時小少爺鬨脾氣,手掌拍了我頭頂一下,沒留神叫我頭上的釵子劃著手了。”聶小倩在一旁聽完,好奇的飄過去看乳娘的釵子,卻見是一個圓潤的雲紋木釵,僅有最頂端的雲紋尖算個凸角,估計那小娃娃就是手掌拍在這個角上了。董夫人聽完乳娘的話,麵色依舊不痛快,嚴聲道:“你就這麼照顧小少爺的?既然知道小少爺晨起的脾氣大,你就不該頭上戴釵!罰你一整日不許吃,自己摘了釵子,以後都用頭繩罷!”“是,是。”乳娘連忙回應,伸手去抱蒲鶴齡。董夫人抱著鶴齡挪了一下,沒讓乳娘接手,而是警惕的說:“你先下去吧,這頓飯我喂!”乳娘低聲道了歉,老老實實地倒退著走出屋門,一臉苦澀。而堂屋裡的其他人都神態自若,仿佛沒看見一個滿心愁苦的女人被責罵懲罰。聶小倩瞠目結舌地看著董夫人發威,覺得僅僅因為孩子手心的一小道紅痕就罰彆人一天不許吃飯,還以後都不準戴頭釵,有些太過了。可轉念一想,自己孩子交給彆人帶著,做母親的肯定不放心,對孩子關心過度也有情可原。她正在糾結這件事,飯桌上的幾人已經開始用飯了。聶小倩在空中轉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女鬼,在這裡替彆人思前想後打抱不平,未免有些可笑。她便又安靜下來,靜靜飄到蒲鬆齡身旁,與他同坐一張長凳,看著他吃飯。蒲鬆齡吃飯時保持了十分優雅的禮儀,看得出受過專門教誨,即便是喝米粥,也用湯匙舀起,小口小口地喝,又斯文又秀氣,彬彬有禮。與他比起來,蒲家的大哥和二哥就粗獷多了,喝粥都是端著碗湊到嘴邊,呼嚕兩口喝完,手裡捏著的點心時不時掉些細渣在桌麵,手一揮全蹭袖子上了。聶小倩注意到蒲槃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卻沒對兩個兒子說什麼,而是眼不見心不煩的吃自己的早點,早早吃飯放下了筷子。蒲槃一撂筷子,蒲鬆齡立即也停筷,兩三口將碗裡的粥喝完,說道:“我吃好了。”蒲槃立即起身對眾人說:“你們先吃,我帶鬆齡去書房布置今天的功課。”蒲鬆齡也起身,恭敬地跟在父親身後,出了堂屋大門。聶小倩原本跟蒲鬆齡一起坐在條凳上,蒲鬆齡吃完飯起身一抬凳子,聶小倩沒坐穩,頓時向旁邊歪倒,半個腦袋紮進了二嫂的胸脯裡。“……臥槽!”聶小倩驚叫一聲,手忙腳亂的將自己腦袋從二嫂的身體裡拔出來,心有餘悸地扭頭看向毫無所知的二嫂,打了個哆嗦。她雙手合十對著二嫂拜了拜,“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襲胸的,對不起啊!”說完,她又有些歉疚地對二哥蒲柏齡拜了拜,道:“這位大哥,我也不是有意占你媳婦便宜的,呃,我是個女鬼,也沒法玷汙她的清白,您可千萬彆說我耍流氓啊!”遠處,跟在父親身後的蒲鬆齡突然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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