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君與王小黑。兩個人是怎麼相遇的呢。巨大的一扇玻璃窗。她在這邊，他在那邊。那時候清晨的陽光正好，整個學校都是一片迷人的綠意，鳥啼的聲音很婉轉，就連空氣都帶著夏季特有的清甜味道。李蘭君剛結束早晨辛苦地練舞，肩膀上還掛滿著亮晶晶的汗水。他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拿起放在旁邊的飲料，走到落地的窗戶旁邊拉開緊閉著的百葉窗。王小黑就站在外麵。穿白色的裙子配白色的球鞋，正踮著腳尖手臂朝上使勁地夠著貼在玻璃最上端搖搖欲墜的一張海報。努力向上的樣子，看起來瘦弱又嬌小。淩晨五點的時間，她顯然沒有料到窗簾會被突然打開。整個人以一種誇張的姿態貼在玻璃上，呆呆地看著李蘭君突然出現的臉。兩個人麵對麵，隔著玻璃，鼻尖貼著鼻尖。李蘭君覺得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半晌之後朝著她笑了笑，敲了敲玻璃指了指上麵的海報示意自己可以幫她。王小黑立刻會意地搖了搖頭，自己使勁地朝上一跳粘好那張海報的邊角，露出笑容後退兩步，朝他做了個鬼臉這才從旁邊露天的樓梯跑下。李蘭君站在玻璃後麵看著她飛快離開的身影，不自覺地朝她揮手，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裡，這才拿下來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自己滿是汗水的臉。放在一旁的背包裡，手機“鈴鈴鈴玲”響個不停。李蘭君接通來電顯示為“經紀人”的電話，開始穿衣服準備回去。“喂——阿夢——”“蘭君啊，你大清早的到底去哪了？！”打招呼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李夢這個大嗓門吼了回去，李蘭君嫌棄地把手機拿開耳朵，直到他吼完了這才重新說道：“我在明大練舞，馬上回去。”說完來不及聽李夢在裡麵吼完：“你知不知一梁他出事——”就掛斷了電話。明大的訓練館是離李蘭君他們現在居住的公寓最近的可以練習舞蹈的地方，但由於白天需要給明大藝術係的學生們上課使用，李蘭君跟相熟的前輩多次拜托過之後，這才借來每個周六周日晚上十點到淩晨五點的使用空檔。今天練習得太過專心一不小心忘記了時間，李蘭君飛快地衝了個澡之後，迅速地換好衣服下樓騎上停在那裡的自行車。淩晨五點的明大已經有不少晨跑和晨讀的學生。就算隻是一個自行車上匆匆的側影，李蘭君挺拔的身姿還是引起了路人不少的讚歎。“かっこいい！”“スターみたい！”“だれ？これ……”來日本將近三個月，李蘭君聽得最多的一句日語就是“かっこいい”——好帥啊！雖然日本的女孩子比較內斂，不像國內的女孩一樣會明目張膽地上來要合影，然而愛美或許真的是人的天性，李蘭君不論走到哪裡，都能夠輕而易舉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公司租給練習生們的公寓距離明大大約二十分鐘的路程。李蘭君騎著自行車穿過清晨的街道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公寓一樓的管理員是一個將近六十歲的日本大媽，每天五點準時起床打掃一樓大廳的衛生，看到李蘭君推門回來，她笑著跟他打招呼：“今日も訓練に行きましたね……”李蘭君學著日本人的樣子跟她鞠躬：“お疲れ様です。”然後飛快地跑上大廳正中鋪著紅色地毯的樓梯。這是一棟兩層的老式公寓。二樓從延伸向左右兩邊不同的樓梯開始分為完全不同的兩個空間。李蘭君他們一共八個人住在樓梯的左邊，右邊聽說是公司最近剛簽的一個新團要入駐，然而至今還不見蹤影。推開客廳雙扇門的時候剛好摘下耳機。李蘭君一眼就看到平時一定要睡到七點才起的幾個人齊刷刷地坐在客廳。經紀人李夢一看到他就火急火燎地走上來，焦急地說道：“我的李大隊長，你可回來了，一梁他出事了！”“出事？什麼事？”十八歲的宋一梁，是目前這支練習生隊伍裡年齡第三小的成員。雖然有時候說話毒舌，但是個很開朗的人，和隊裡所有成員的關係都很好。身為隊長的李蘭君心裡“咯噔”了一下，生怕他遭遇了什麼不幸。屋子裡的幾個人在他問完之後麵麵相覷。最後還是跟宋一梁同一個屋的明思浩慢慢走上前來，將一張信紙遞給他。明思浩才十六歲，是整個隊裡最小的成員。李蘭君從他手裡接過信紙，順手把背包扔在一邊，實在不願意從他這裡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好在信紙上是宋一梁的筆跡，隻寫了寥寥數語，大意是他覺得這麼辛苦的訓練根本走不到頭，所以提前回國。明思浩在一旁小聲地給他做注解：“今天早上我起來上衛生間，結果發現一梁哥所有的東西都沒了……他……就這麼走了啊？明明說好要一起出道的。”說著聲音越來越小，眼見著紅了眼眶。李蘭君將那短短幾行字看了又看，飛快地在心裡做著計較。做練習生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用提是在訓練如此殘酷的異國他鄉。長達半年的訓練中會有人退出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雖然沒想到這個人會是看起來那麼開朗的宋一梁，但作為隊長，李蘭君知道自己有責任鼓舞剩下人的士氣。於是隨意地把紙條收起來，笑：“原來是這個啊，我還以為是什麼事，一梁其實一個月前就跟我說過了，他父母在國內開了分店叫他回去做店長，他想了想還是做店長比較合適，於是跟公司提出解約回國了，怎麼，難道我沒跟你們說？”一句話惹得一屋子的人立刻沸騰起來，離他最近的林然不滿地說道：“搞什麼啊！李蘭君！原來你早就知道，害我們白鬨騰一場。”李蘭君裝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拍拍手讓李夢在內的幾個人安靜下來：“總而言之，從今天起這次的訓練就隻剩下我們六個正式成員了。離公司第一次考核賽還剩兩個月，大家加油吧。”雖然這麼說了，卻還是止不住滿屋子人的抱怨。好在經紀人李夢馬上反應過來，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鏡站在李蘭君旁邊拍自己的腦袋：“哎呀，都怪我都怪我，這事公司也跟我說過，我忘了通知大家了，害大家白擔心一場，時間還早，今天要排考核賽的新舞，能睡趕緊回屋再睡一會吧。”幾個人打著哈欠抱怨著陸陸續續地回房。李蘭君和經紀人會心地點了點頭，從地板上拿起自己的背包坐到客廳靠窗的咖啡桌上打開筆記本電腦看上麵的舞蹈視頻。對於想要作為組合出道的練習生來說，舞蹈和聲樂的條件缺一不可，他擁有著優秀的嗓音條件卻一直在舞蹈方麵很拙劣，雖然公司正式的培訓之外他自己也私下裡練過很多，卻還是達不到老師近乎完美的那種要求。他看了一會今天新舞的視頻之後，又關上電腦。從褲兜裡掏出宋一梁留下的紙條又讀了一遍，終於還是放心不下，抓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風風火火地走了出去。下樓的時候撥通宋一梁的電話，卻發現對方關機直接轉入了語音信箱。這種情況就算想罵他都沒有辦法找到人，李蘭君在公寓外麵的巷子裡轉了兩圈發現自己無能為力，氣得對著手機屏幕大罵。“姓宋的，你這麼放棄了？到底還有沒有一點骨氣？！”-公司的規定，練習生們每周除了周末一天可以休息之外，其他的六天都是從八點到八點的練習。今天本來要排練的新舞因為宋一梁的缺席而不得不推遲重排。教練拉著他們一個個地做示範，硬是拖到了十點才讓他們走人。訓練一結束，其他人都忙不迭地回公寓休息，李蘭君獨自走到明大附近的一家24小時的拉麵店，打算再打探一下宋一梁的消息。回家做店長什麼的純粹是他信口胡扯。宋一梁的家境其實遠沒有那麼好，休息的時候其他人在公寓裡上網，聊天跟家人抱怨訓練多麼辛苦。宋一梁一個人偷偷來這邊打工賺取日常的開銷，李蘭君發現這件事情也是偶然，因為有一次平時清閒的拉麵店突然在半夜迎來了巨大的客流量，宋一梁忙直到淩晨六點才回來，第二天排練的時候錯誤百出，被公司的教練罵得狗血淋頭。休息的時候李蘭君看到他在陽台上偷偷地抹眼淚，他說：“哥，我就是不自量力地想追求一下自己的夢想，為什麼就這麼難？”當時他給他一個擁抱說等堅持過了這一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然而一切都沒有好起來，他也並沒有堅持過這一陣。“就這麼半途而廢了到底是想怎麼樣？！”就這樣放棄了無論怎麼想都覺得可惜，李蘭君在心裡又罵了他一頓，這才調整好心態進了拉麵館。他跟公司聊過之後發現宋一梁走得很突然，根本沒有提前做過任何通知。回國的機票也沒有那麼好買，如果隻是一時衝動的話，他多半還留在東京。李蘭君進去的時候正是拉麵店最忙的時間，他拉住一個送餐的店員用日語問他：“晚上來這邊打工的那個中國人今天有沒有來？”那店員聽錯了他並不標準的日語，直接扭頭對廚房裡的店長高聲道：“店長，來打工的那個中國小夥子來啦。”滿手麵粉的店長立刻從廚房罵罵咧咧地走出來：“今天是最忙的時候，你怎麼又遲到——”一抬頭看到一臉茫然的李蘭君，立刻緩和下來了態度，邀請他入座，“原來是客人，請在店裡坐。”李蘭君連忙擺手，趕緊用自己有限的日語解釋：“不是的，我不是來吃飯的，宋一梁，那個在這裡打工的中國人，他今天來了嗎？”店長著急回去做麵根本抽不出空來理解他的意思，朝他笑著說了兩聲：“您請坐，您請坐。”之後就被廚房的員工急急忙忙地叫了回去。李蘭君知道在這種時候硬拉著人家問話是很不禮貌的行為，隻好自己先挑了個榻榻米的座位坐下想等到店裡不這麼忙的時候再問。剛剛拿起桌子上的菜單立刻覺得有人輕拍自己的肩膀，他回過頭去，再一次看到王小黑。她正坐在自己旁邊的榻榻米上，穿著和早上一樣的白裙子，漆黑的頭發散落在肩膀上，眼睛裡是那種很開朗的笑。李蘭君看到她麵孔的那一刻恍惚了一下，很快就聽到她溫柔的聲音：“你那個朋友，本來應該九點半準時到店的，但是直到現在還沒有出現，店長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剛才還在讓店員給他打電話找他呢。”用的是很熟悉的中文。李蘭君意想不到，問她：“你是中國人？”王小黑點了點頭：“是啊，剛才聽到你跟店主說話還很驚訝，原來你也是中國人。”在東京生活的中國人很多，但是真正能夠遇到說上話的卻很少。王小黑是李蘭君除了隊員們和公司同事之外遇到的第一個中國人，他有些驚喜地轉過身，想跟她多說兩句話，但王小黑同桌的三個女生已經起哄起來。“王，這位是男朋友嗎？好帥氣啊！”“你什麼時候開始交往了，都不告訴我們？”都是性格開朗的日本女性。王小黑朝李蘭君做了個抱歉的表情趕緊回頭去用日語跟她的朋友們解釋。李蘭君見她根本顧不上自己知道自己給她添了麻煩，笑了笑將手裡的菜單重新放在桌子上，提著背包離開。剛走出來沒兩步就聽到背後的店門輕響。他下意識地回頭果然看到追出來的王小黑。匆匆地小跑到他的麵前，臉上還帶著歉疚的笑：“真對不起，我的朋友們她們誤會了。”李蘭君搖了搖頭說：“沒關係，剛才謝謝你的幫忙。”王小黑接著說道：“那個……方便的話，要不留個電話？這個店我經常來，你朋友我認識的，如果什麼時候看到他，我第一時間通知你。”李蘭君本來想說不用了說不定他真的已經回國了，但是對上她認真的眼睛還是莫名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了。”說完從包裡掏出手機遞給她。王小黑接過來很認真地在裡麵輸入了自己的電話號碼。李蘭君注意到她的手指甲修理得很短，並不像大多數的女生一樣嗬護得十分漂亮。王小黑存好號碼很快將手機遞了過來：“給，以後有機會再聯係。”說完有些靦腆地朝他揮了揮手，轉身走回店裡。李蘭君看著店門在她的身後關上也朝她揮了揮手。握在手裡的手機突然就爆炸一樣的響起。按了接聽鍵，果然又是李夢：“蘭君啊，你又跑到哪裡去了？！劉總正在樓下等你呢！”劉總全名劉藝一，是李蘭君的簽約公司日本事務的直接負責人，李蘭君也就隻在剛剛來到日本時跟她見過一次。很多時候越是高層的麵見越是糟糕，李蘭君心裡“咯噔”了一下，生怕她是來追究宋一梁違約的責任，但李夢還不等他問個清楚，就火急火燎地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