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將明,慕卓然終於眼皮微動,蘇醒過來。原本昏昏欲睡的宛如洲,一個激靈,猛拍了已經睡熟的夏承先幾下。夏承先立刻從椅子上坐起,迷迷糊糊地亂看:“誰?誰?”宛如洲俯在床邊,低低呼喚:“慕卓然,慕卓然!”當慕卓然睜開眼睛,有些恍惚地看過來,她簡直覺得有一道陽光投射在了冰麵上,溫暖四溢,激動人心。“如洲……”慕卓然的第一句話,嗓音沙啞,但還算有氣力。她可以。即使隻有她一個人的力量,依然可以保護自己身邊的人。她再也不會重蹈七歲那年的覆轍,眼見伏荒重傷,自己卻無能為力。“你想喝水嗎?”她問他。慕卓然搖搖頭,輕輕對她笑了笑,伸手理了理她無暇梳理的頭發。宛如洲拿掉他的手,神色變得嚴肅,盯住他:“好了,現在請你老實交代,到底怎麼受的傷?”這整件事實在蹊蹺,宛如洲心中早就疑竇叢生。然而,慕卓然沉吟許久,隻說:“謝謝你們救了我。”對於如何受傷,卻隻字不提。宛如洲乾著急,見他守口如瓶,問不出所以然,就是不拿她當自己人了。她滿腹悶氣,便要摔門而出。“你去乾什麼?”夏承先追問。“我悶得慌,出去透透氣。”慕卓然急急喚住她:“外麵有人認得你,太危險了。”畢竟趙睿已經認定宛如洲是他的人,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不要你管!”宛如洲賭氣不從,“你就繼續死撐吧!真該讓你的心上人瞧瞧你這副樣子,她是心疼不心疼?”然後氣呼呼地奪門而去。這家夥差點連命都丟了,卻還一副“我入地獄,他人莫管”的清高樣逞強,真是氣人!宛如洲深吸一口氣,竟有些酸楚。慕卓然沒有力氣追她,隻得看向夏承先,眼睛往門外轉了轉,麵露懇求:“我怕他們對她不利。”夏承先懂了:“我會保護她的。但是你一個人,出了危險我怎麼向她交代?”夏承先的確很擔心宛如洲,想要跟著去,但慕卓然這邊確實也放心不下。殺手畢竟是衝慕卓然而來,若是留下他一人,無疑就要成為砧上魚肉,任人宰割。雖說他們非親非故,但出於道義還是得幫個忙。再說他看得出,如果慕卓然出了什麼意外,宛如洲一定會怪他。慕卓然搖了搖頭,氣息沉重:“他們若是殺來,我能抵擋住。”再明顯不過的逞強之言,隻是為了給夏承先一個台階罷了。話到這份上,那就祝他好運吧。夏承先籲口氣。“等等,你帶上我的劍,可以防身。”慕卓然說。夏承先點點頭,摘下慕卓然的那把寶劍,出門去找宛如洲了。此刻晨曦未現,連路邊早餐攤都還沒擺出來,更不用說藥鋪了。宛如洲轉了幾家藥鋪,各個都大門緊鎖。她焦急到抓狂:“搞什麼,一家開門的都沒有?”瀕臨暴走時,她被按住肩膀。“原來你是出來給慕公子抓藥了。”宛如洲見是夏承先,大吃一驚:“你怎麼來了?慕卓然他……”“一時半會死不了。再說,我沒怎麼學過武功,當不了他的保鏢。”夏承先微微蹙眉,“你還說生他的氣,口不對心啊。”“誰說我不生他的氣?”宛如洲沒好氣地冷哼,“怎麼說接近楚杏棠都是我的主意,現在他傷成這樣,我不能不管。”夏承先安撫她:“如果他是被那麼什麼太子追殺,來頭這麼大,一定有隱情,一時半會他也解釋不清吧。”宛如洲覺得有些道理,瞥他一眼:“沒想到你腦子還挺好的。”夏承先大呼冤枉:“你對我有什麼誤解!”宛如洲噗嗤一笑:“我看,東越的男人一個個稀奇古怪,隻有你還像個正常人。”“東越的男人啊……”夏承先拖長了尾音,想說些什麼,欲言又止。“既然不能找大夫,咱們先買些金創藥回去。”宛如洲說。夏承先接上:“咱們想到一塊去了。”宛如洲瞥他一眼,指指門上的大鎖:“那現在這種情況,你想沒想過該怎麼辦?”夏承先“嗯……”了一聲,壓低聲音說:“其實隻要我們留下足夠的錢,老板不在也沒關係,是吧?”宛如洲恍然大悟,正人君子被逼急了,也不得不做些小人行徑了。她憔悴的麵上泛起光亮:“差點忘了你的絕活,連地牢暗鎖都能撬開,溜個小小藥鋪自然不在話下。”這話怎麼聽著有點奇怪,但夏承先還是很得意,去腰間摸他那套竊賊裝備。然而宛如洲想了下,擺擺手:“思路很好,不過太麻煩了。”說罷,她伸手往夏承先腰間,抽出慕卓然那把造型奇特的寶劍,握住高舉,手起劍落,“哐當”一聲,銅鎖乾淨利索地掉落在地上。她朝目瞪口呆的夏承先一抬下巴,得意地將劍插回鞘中,昂首闊步踏入藥鋪內。夏承先慨歎,強悍。他趕緊環顧四下,小巷依舊空蕩,聲響沒有引起注意,便跟著宛如洲走進去。這是一間很小的鋪子,再加上位置偏僻,估計生意不多,甚至藥櫃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拉開抽屜,塵土飛揚,宛如洲當下就嗆得直咳。這樣的藥材,真的沒有變質麼。但時間不容許她費神擔心這種問題,立刻將金創藥、跌打損傷膏、還有桂枝、柴胡、黃岑、首烏藤、桑寄生、川芎都掃蕩了一把。“喂喂。”夏承先攔住她,“你怎麼連感冒發燒的草藥都拿了?”“以備不時之需啊,當然最好一站式購齊了。”宛如洲振振有詞,突然頓了一下,麵露懇求,“對了,我出來太匆忙,忘帶錢了。”夏承先歎了口氣:“沒事,有我。”於是,自品翠樓幫宛如洲付了飯錢之後,夏承先又自掏腰包給慕卓然付了藥費,還多留了賠償銅鎖的錢在桌上,儼然一個人傻錢多的形象。好在宛如洲萬分感激的目光中,他獲得了少許心理平衡。溜出藥鋪,一出巷子,兩個人全都怔住了。方才還寂靜的街道,突然喧鬨了起來。但並不是百姓都跑出來擺攤趕集了,而是上百名官兵,分成好幾隊,在挨人挨戶地訊問著什麼。每一隊帶頭的手裡還拿著一卷紙,遠遠看過去上麵隱隱是男子的人像。該不會……是在搜捕慕卓然?夏承先在一旁咋舌:“慕公子到底什麼來頭,全城通緝啊!”宛如洲揣著緊張跳動的心臟,裝作若無其事地漫步到官兵們身邊,一邊流連早市上的小玩意,一邊悄悄往畫紙上瞄。突然那個官兵回過頭來,嚴肅地喊住她:“這位姑娘,可見過畫上這人?”宛如洲正準備淡定地回句“不認識”,故作鎮定地往上一瞄。然而當視線落在人像上時,她霎時如被一道雷電襲過般震驚。畫上的人不是慕卓然,而是,伏荒。她愕然地盯著那張威嚴剛毅的臉,不覺中手裡藥包全都掉在了地上。“哎呀笨丫頭,連包藥都拿不穩,看回去老爺怎麼收拾你!”夏承先匆匆跑過來,拾起掉落的草藥,凶起來教訓宛如洲。那官兵狐疑地看看發呆的宛如洲,再看看表情誇張的夏承先。夏承先賠起笑臉:“官爺,這是我府上的婢女,從小腦子就不好使,是個癡兒,不會講話。來,我幫您看看。”他裝模作樣地歪頭瞅了瞅畫像,堅定地搖搖頭:“不認識這人。”官兵眯起眼,嚴厲質問:“當真?”“絕對不認識!”夏承先舉掌立誓,眼神真摯。官兵轉身,向大部隊一揮手:“下一條街!”大部隊走遠了,這條街總算恢複了平靜。夏承先鬆口氣,拍拍宛如洲的胳膊:“醒了醒了。”宛如洲這才晃過神。這是出的什麼幺蛾子,伏荒為何會被通緝?路邊幾個小販正在議論紛紛。宛如洲急忙過去,買了一個小販的茶葉蛋,然後討教:“大娘,那幫官兵要搜查的是什麼人?”茶葉蛋小販答她:“還不是亂黨嘛。”“亂黨?”宛如洲嚇了一跳,被手裡的茶葉蛋燙到,也顧不上了,著急忙慌地問,“他做了什麼事?”“誰曉得!不過,朝廷為亂黨案頭疼很久了,不少大官都坐了牢呢。像全城搜捕這事,上個月也發生過,估計以後呀,也少不了。日子是越來越不好過嘍。”小販說完,歎歎氣,但大概也見怪不怪了,便又跟其他人家長裡短彆的事去了。東越國鬨亂黨,宛如洲確實聽慕卓然說過,慕英明就是在查辦亂黨案中被革職的。但為何伏荒會成了亂黨?連畫像都有,說明肯定有人見過他的麵貌。莫非,他也來了東越。是老爹讓他來找她回去嗎?宛如洲腦中一團亂麻,不知所措。“你怎麼啦?”夏承先叫醒她,麵有擔憂,“畫上的人,是不是跟你有什麼關係?”宛如洲趕緊搖頭:“沒事,我以為是抓慕卓然的,有點過度緊張了。”伏荒為她而來又能如何?還不是頂著一張冰山臉說教。他本事通天,又怎麼會輕易落入區區官兵手裡。罷了。她自嘲地一哂。畫像多少有些失真,也許畫上那人根本並不是伏荒,隻是她錯認而已。況且,她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努力成為一個足夠強大的戰友。下一次見伏荒,不要以被保護的郡主身份,而要堂堂正正、從從容容、大大方方地,昂首見他。一拍腦袋,差點忘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是翠嵐客棧的那個倒黴催。“咱們快回去吧,那家夥還躺著呢。”滿城都是在搜查亂黨的官兵,這個陣勢讓宛如洲憂心忡忡。她一邊暗暗祈禱伏荒平安,一邊穿過幾條小路,回到客棧。為了避人耳目,他們從後院的偏門進了屋。見慕卓然還在,神色安穩地睡著,宛如洲鬆了口氣。她讓夏承先去向夥計借煎藥用的小爐和柴火。等他出去後,她踱至慕卓然的床邊。聲音很輕,但慕卓然還是醒了,或者說,他根本沒睡。“你的劍,派上了很大用場。”宛如洲將寶劍從腰間解下,遞給慕卓然。對方笑一笑,正要接,她卻縮回了手,將寶劍端在自己手裡,細細撫摸。“不知你要尋的晗靈劍,同你自己這柄寶劍相比,哪個更重要?”宛如洲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讓慕卓然有些愣。沉默了片刻,慕卓然眼神中的疑惑,漸漸轉為平靜坦然,還多了一絲意味深長的揣摩。他盯著宛如洲,宛如洲也盯著他,在彼此目光交彙中,傳達了下一步的意誌。“現在還要演戲麼,皇太孫,趙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