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德公主的事,付欣想了半天也沒猜出來。倒是廣德公主看見一向沉穩的付欣也露出這樣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驚恐的神色,身形顫顫,麵色愈發慘白,她很快站起身。“豫章,那,我走了。”“等等!”付欣忙按住廣德公主的袖子,思襯道,“之前我們不是約好了,你想要一些宮外的小玩意兒,趁著如今有空,你寫個單子給我,我明天出宮去買。”“豫章,你不怕嗎?”“有些怕。可我想了半天,這緣故應當不在你,否則阿爹早就將你拿下了,不會默許繼續占卜。可是因這緣故,到底與你有關,所以阿爹不見你,又減了封地,想來等這樁事情想通透了,封地就回來了。如今看阿爹的舉動,顯然是希望阿姐你的婚事順利完成的,既如此,也不要想其他的了,安安心心完成婚事,讓阿爹放心才是要緊事。”廣德公主眼睛一亮,卻很快黯淡下去,“那,你說,會是什麼樣的緣故呢?”“我哪裡知道。隻是看阿爹的意思,隻要你避著他些,等這樁緣故過了,有了轉機,想來會好很多。阿爹一向威嚴,可從來沒有虧待過我們姐妹啊。”付欣的皇帝父親,其實極不喜歡女兒,但卻也不曾虧待她們,甚至對於極為孝順如長公主這樣的女兒,是形同兒子看待的。因此若說他漠視一眾公主,付欣全然相信,若說他小肚雞腸刻意虐待某位公主,付欣隻覺得這是笑談。不過,若哪位公主觸了皇帝的逆鱗,會遭到一些區彆對待也不一定。隻是,父親的逆鱗是什麼呢?既同廣德公主約好了數目,隔日,付欣就拿了換洗衣裳,領著蘭枝蘭葉並一個叫小蘭的丫頭出了宮。因馬車寬大的緣故,付欣倒沒急著去長公主府,隻沿著鬨市而去,不過幾圈,便被她聽到了一個消息。當今陛下的二皇子,付欣的二哥,廬陵王月前兵敗於邊境,損失千人並輜重若乾。廬陵王本人,險些被俘!付欣接著聽到了廬陵王受傷的日子,不偏不倚,正是廣德公主的生辰。如此說來,皇帝厭棄廣德公主隻是因為廬陵王“倒黴”的時候正好遇上她大喜,偏偏他兩個生日在一起?她不由得哭笑不得:一個受傷一個過生日,湊到一起純屬巧合,自家阿爹也太敏感了些。隻是下一刻,卻不由得想,若是易地而處,此刻遭遇廣德公主這樣事件的人是自己,阿爹又會如何呢?應當,一樣吧。選了廣德公主描述的幾種花樣子,付欣便有些餓了,聽了張可遊的介紹去街角的如意樓用午膳。檀香木做門,素紗為窗,三層高的小樓臨著溪水綢緞莊,門口種了亭亭的芭蕉樹,懸了四五盞時興的宮燈。宮燈團簇著一塊沉香木鍍金的大招牌,上麵用大篆寫著三個字——如意樓。付欣穿著如今國都裡平民姑娘都會穿的衣飾,領三個侍女進去,剛跨過門檻,小二便匆匆過來了。一問上房,險險還有一間。還剩的一間上房在二樓,付欣穿過坐滿人群的大堂,在隱約的琴聲和說話聲中,進了小二指引的房間。房內圍著四張雕花桌案,角落裡放了香爐並幾叢月季山茶,中間一大塊空出來的地方,應當是留給女伶們表演用的。整體觀之,這房子不算精致,但很乾淨。“我們帶了香,用這個。”蘭枝見小二要點爐子,忙掏出一塊香料遞過去。蘭葉則早早的將付欣望著的桌案擦了一遍。“是。”小二接了香,不免偷偷打量眼付欣,又恭敬的將香放在爐子裡,點了,才指了指桌案上的竹簡,“本店的招牌都在上麵,不知姑娘要點哪些?”付欣悠悠坐在放了月季的桌案旁,拿了竹簡看,果然如張可遊所說,上麵都是北地的菜式,“要個羊肉湯吧,剩下的挑揀一些,做成鍋子端上來。你們點吧。”蘭枝蘭葉一同點頭,同小蘭各自商量。付欣打量著周圍,見那小二衣著乾乾淨淨,等人點菜時規規矩矩的站著,看著不言不語,卻麵帶三分笑意,顯然是精心訓練過的。她看了一二眼,隻覺此人形容作態和宮中宮人沒什麼分彆,於是轉了頭,正覺得無聊時,忽然聽一個聲音在耳旁響起來。“今上縱容世家子弟,皇室公主也沆瀣一氣,草菅人命,難道不該整治?”這聲音,倒同她夢裡聽到的有些相似。聽起來,似乎是隔壁的位置。一個聲音說完後,另一個聲音跟著開口,可惜因為音色的關係,第二個人說的什麼聽不分明,隻聽他的語調聲氣,似乎在勸解第一個人,又似乎在譏諷什麼。第二個人說罷,第三個人又開口,卻還是聽不清楚。接著輪到剛才第一個開口的,“說來這還算好的,我如今在禁軍任職,你們可知道我遇到了什麼事?”“什麼?”大概是剩下幾個人一齊說得,這次聽的格外清晰。“太子殿下的小舅子私用公物,竟然沒人管!我與上司說了,他說我多管閒事。”說話的人越發氣憤,怒道,“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太子殿下如此,陛下也不管,可見當今天子是什麼行徑!”“……”這話說得似乎有些重,話一出口,那個方向徹底沒聲音了。先前一直說話的人頓時怒道,“怎麼,你們都不說了?”“……”付欣由不得看向小二。小二露出一絲驕傲的神色,解釋道,“姑娘頭一回來,不清楚。我們如意樓除了飯食好吃,房子也做了機關,若同旁人談論什麼,隻要願意,周圍三四間屋子裡的人都聽得清楚。因此有些書生常來我們這裡清談論政,熱鬨又有見識。如今是飯點,估摸著人少,姑娘若願意聽,再等一兩個時辰,就熱鬨起來了。”“清談?”這兩個字,倒讓付欣眼前浮現出一副畫卷:高山白雲,曲水流觴,穿寬袍大袖的男子們擦脂抹粉,邊爭先恐後的嗅著碟子裡的不知名物事,繼而衣衫四散,四處奔走,間或胡言亂語。她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你們店裡不會還售賣五石散吧?”前朝男子盛行吸食五石散,好穿女裝,致使前朝兵力下降,山河破碎。因而如今皇帝登基以後,便明令禁止五石散,愛好塗脂抹粉的男子明麵上沒懲罰,但要入仕,是萬萬不能的。因此在付欣的印象裡,清談打扮吸五石散這種事,也隻發生在三十幾年前,如今,應當很少見才對。“那是沒有的!姑娘怕是想岔了,先生們來如意樓都隻是飲酒談事,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舉動。否則赤身的人遍地走,我們還怎麼做生意啊?”“倒也是。隻是,他們這樣言談無忌,不怕被人聽了去?”小二一時懵然,很快笑道,“正要人聽了去啊,否則好端端的,在這裡談事做什麼?說來從前如意樓也沒這麼多人清談的,隻是因為數月前,太子殿下路過此地,偶然聽一位先生的言論,深以為知己,於是將他請去東宮做幕僚。據說那位先生出身草莽,不過識得幾個字,結果得了太子殿下的垂青。也是因此,來這裡閒談的人才多了,一些書生還特意挑了開闊的房間,巴不得自己的話被人聽到。”“這個,太子殿下求賢若渴,禮賢下士,真是我們這些百姓的運氣。”付欣回想起太子殿下,自己的長兄素日的言行,他真的願意聽這些否定他本人的話語?“可不是。”蘭枝幾個見付欣沒了說話的興致,忙定了菜單,小二帶著幾分與有榮焉,揣著菜單走了。這一頓飯吃的頗為暢快,飯罷付欣喝了如意樓特製的熱茶,又歇了一會兒,便要走。小二收了錢,又道,“我看姑娘的香還未用完,不知下次還來不來,若來的話我給您存起來,可以提前訂位置,也不用每次都帶香料。”“行,就記付欣吧。付出的付,欣喜的欣。”出如意樓時,卻遇到了一樁事。當此時,付欣正在二樓的樓梯上,她隨意朝下往,便見一群儒生打扮的人正往出走,其中夾雜著一個穿錦袍的,腰上配了匕首,走起路來大步流星的,倒顯出幾分不同來。那人很快下了樓梯,走向大堂,行走之間,清楚地露出一張菁華絕豔的麵龐來。付欣看清那人的長相,一時哭笑不得,還是謝蔚然!她接著想起剛才聽到的那句話,“世家子弟……皇室公主……沆瀣一氣”,聲音語調,似乎正是從他口中說出的!今天是謝蔚然當官的第二天。憑借那天和衛讚之的一場比試,皇帝封了他校尉,在禁軍任職。禁軍規矩森嚴,萬幸他待了兩天便碰上沐休,於是約了友人並幾個少年英傑在如意樓小聚,幾人喝酒談笑,又各自說了近幾天的見聞,說得謝蔚然興高采烈,恨不得將座上幾人引為平生至交。說完話,便各自散去,謝蔚然同幾人出門,剛下樓梯,就覺得不對,他迅速回身,果然,一個錦衣少女正站在樓梯上,自上而下,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他眸裡閃過厭煩之意,卻又覺得不對,於是再細看,那樓上做平民打扮的少女,竟是不久前與自己發生過口角,包庇殺人凶手的豫章公主!謝蔚然的火氣騰得就上來了。一旁有書生察覺到謝蔚然不對,於是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哎呀,謝二果然好相貌,不過吃個飯,就有小娘子在樓上盯著你舍不得走呢!”說話的書生聲音頗響亮。話一出口,很快,整個如意樓大堂的客人都抬了頭,朝著付欣的方向看來。付欣,“……”一旁貓在大堂裡吃飯的張可遊頓時站了起來,快走幾步,便將一把寶劍亮在眾人麵前。先前說話的書生,“……”如意樓大堂的其餘食客頓時低頭專注自己的食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