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狂的黎渡看上去像是白發獠牙的厲鬼,暴戾的像一潭死水。一旁的唐糖拍拍黎渡的肩膀,噘著嘴對安爺爺說道。“安爺爺,我知道你很難理解我們的想法,這也很正常,像你們那個年代的人跟我們肯定有代溝,你覺得我們做的是錯事,我們卻不這麼認為,有那麼多鬼魂都在排隊讓怨鬼殺人,難道你覺得大家都錯了?”唐糖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我們活著的時候被人欺負,受了委屈卻沒辦法回擊,現在我們死了,如果現在不報仇,那我們該什麼時候報仇,難道等我們投胎轉世之後嗎?憑什麼彆人可以欺負我們,但我們卻不能報複回去?“安爺爺,錯的是你啊,知道嗎。”黎渡感覺自己遇到了知音,立刻囂張跋扈起來,得意的對著安爺爺戲謔道:“老頭子,你要是看不爽我們就去投胎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牛頭馬麵在哪裡,說到底你不也是想苟活嘛,何必在我們麵子裝聖人,呸,惡心!”老人有時就像聖人,有著一副杞人憂天的心腸,安爺爺在心裡清楚自己無法說服黎渡,但他看著漩渦凝聚,看著漩渦卷走無數鮮活的生命,他無法袖手旁觀。“唐糖,你養的狗咬傷了彆人,彆人報警,此舉合情合理,難道在你的眼裡,彆人就該被你的狗咬傷嗎?“黎渡,你成年不事工作,沒有收入,反而在家裡啃老,卻還心安理得,你覺得自己很光榮?”安爺爺的目光一一的在唐糖和黎渡臉上掃過,將他們羞憤的表情儘收眼底。“你們兩個生前都不是什麼好人,現在死了,也要當個惡鬼嗎?”唐糖和黎渡的反應在安爺爺的預料之中,兩人就像點燃的炸彈般忽然暴走,再次聲嘶力竭,麵目猙獰的朝著安爺爺怒罵。“臭老頭,誰要你多管閒事,你在這裡指點江山覺得很光榮是嗎,覺得自己特彆睿智是嗎?我呸!”“死老頭你不懂就給我閉嘴,我家阿迪又乖又可愛,絕對不會咬人,我用屁股想都知道一定是彆人在欺負它,所以阿迪才反擊,這屬於正當防衛懂嗎,嗬嗬,我知道了,死老頭你以前一定是吃狗肉的吧,像你們這群異教徒就該被火燒死!”安爺爺挺胸抬頭的承受唐糖和黎渡的怒氣,他知道自己說這些話會引來什麼後果,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沒必要說這些話,當初光市那個怨鬼表示可以替孤魂野鬼殺人的時候,大家心裡深處的怨恨和暴戾便有了宣泄口。當黃河開始泛濫,再堅固的堤壩也無濟於事。安爺爺隻希望蘇人可以把這裡發生的事看清楚,把唐糖和黎渡說的每一句話都聽清楚,這是他去投胎前唯一想做的事。人活於世難免有負擔,而鬼則無所肩負,光市的孤魂野鬼們背著蘇人做的那些事,本質上都是將壓力交由蘇人去負擔,這對於一個不過二十歲的青年來說,實在太過殘酷了。現在真相赤裸裸的擺在蘇人麵前,以後如何抉擇,以後如何與光市的鬼魂相處,那都是蘇人的事。而在不遠處的蘇人,此時靠著牆壁坐下,雙臂抱著膝蓋,腦袋埋在雙膝之間,滿頭冷汗,渾身顫栗。唐糖和黎渡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安爺爺帶他來這裡的目的,他也猜到了。所以他才將自己蜷縮起來,試圖隔絕自己與外界的聯係,試圖催眠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剛才看到和聽到的一切都是虛無。他忽然痛恨起自己來,如果當初沒有跟鬼魂做生意,而是老老實實的當一個外賣小哥那該有多好,雖然生活艱難些,雖然看不到未來,但至少良心在健康的悸動,至少他的道德底線還嶄新如初。不像現在,之前他跟張伊為了查明命案和鬼魂有沒有關係,費儘千辛萬苦,經曆了多少次內心的折磨,道德底線也被炮火狂轟亂炸,最終幸免於難。當他以為事情就此揭過,然而更密集的炮火才剛開始發射。蘇人聽到了陳而還的名字,聽到了李老頭三個字,也聽到唐糖親口承認了命案,他甚至還聽到另一個鬼魂準備下手殺人的事。原來他之前做的都是無用功,原來光市的鬼魂都在排著隊殺人,原來他這個人類才是井底之蛙,以為抬頭看到的天空就是整片天空。光市的鬼魂把他當做兒戲,用拙劣的演技欺騙著他,絲毫不在乎他的感受,他們在乎的隻有自己的怨恨。蘇人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在崩潰,就像是腳底的土地忽然陷下,他不停的墜落,瘋狂的失重感讓他連呐喊的勇氣都沒有,他在等著自己摔的支離破碎的那一刻,然後死亡,毫無聲息。忽然間,蘇人感覺臉龐有幾股涼意,他知道自己流淚了,其實他不想哭,哭是弱者最無力的控訴,但他的意識阻擋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委屈、自責、羞愧、憤怒,此時統統聚集在一起,聲色俱厲的指責他——你這個殺人凶手。他是殺人凶手啊!鬼是鬼,人是人。因為有他這個人類,鬼才能殺人,他是鬼的幫凶,他是殺人凶手!安爺爺往旁邊看去,他看的不是蘇人的方向,而是停車場入口的方向。唐糖和黎渡也往停車場入口的方向看去。腳步聲在停車場這種空曠的空間顯得尤為清晰,安爺爺皺緊了眉頭,唐糖和黎渡則是興奮了起來。“他來了?”安爺爺問。黎渡猙獰笑道:“嗬嗬,他從來不會遲到。”“那我也該離開了。”安爺爺長歎一聲,看著身處的這個角落,回憶道:“這裡曾經是陰脈的入口,那個怨鬼既然把和你們碰麵的地點定在這裡,說明他很念舊,可惜他幫你們殺人,如果沒有的話,我很想見他一麵。”黎渡看安爺爺要離開,立即出言譏諷道:“哼,這就走了,說的那麼好聽,其實是怕的吧,怕怨鬼把你殺了,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安爺爺猛地轉身盯著黎渡,淡漠地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沒辦法說服你們,那我就沒必要留下來,這和怕不怕沒有關係。“而且有句話我沒說出來,那個怨鬼既然敢把碰麵的地點定這裡,說明他不僅不怕陰曹地府,還在挑釁陰曹地府,你們跟怨鬼已經有過多交集,你們覺得陰曹地府會放過你們嗎,所以你們還是考慮一下自己以後能不能投胎轉世吧!”唐糖和黎渡被安爺爺突如其來的狠厲嚇到,而且安爺爺最後那番話的確擊中他們心裡的軟肋,現在他們的確想報仇,可那是建立在魚死網破之後依然可以投胎轉世的基礎上,如果陰曹地府將他們列入黑名單裡,那麼……刷的粉白的牆讓蹲下抱住自己的蘇人看起來更像個孤魂野鬼,清晰的腳步聲回蕩在停車場裡,像是一首連綿的樂曲。踏!腳步聲忽然停了。一個男子站在蘇人麵前。蘇人沒有注意到對方,他現在腦子裡一片混亂,沒有聽到腳步聲。男子看了蘇人許久,最後繼續往前走,腳步聲又響起。踢、踏、踢、踏。往某個角落走去。不知過了多久,安爺爺的聲音忽然傳來。“起來吧,我的最後一程,你還沒送完。”蘇人抬起頭,露出一雙泛紅臃腫的眼眶。看到蘇人無神疲憊的眼,安爺爺感到一陣揪心的疼痛。蘇人麻木的站起來,沒說一句話,默默的跟在安爺爺的身後。安爺爺想說些話開導蘇人,卻又覺得沒必要,便閉上了嘴,往停車場出口方向走去。離開了停車場,安爺爺往太極文化有限公司走去,一路上他在前蘇人在後,走的不快不慢,像是時鐘的分針。在入夜時分,安爺爺和蘇人來到了太極文化有限公司的那層樓。“行了,謝謝你送我這個死了很久的老頭子一程。”蘇人還是一副麻木的表情。不過他還是看著安爺爺往前走,一直走到太極文化有限公司的玻璃門前,然後穿門走了進去。然後他在原地等了半個小時,安爺爺沒有出來。他知道安爺爺再也出不來了。一想到這裡,他又忍不住淚意,靠著牆壁低聲抽泣起來。某個地下停車場的角落裡,唐糖和黎渡狂熱的看著眼前的男子,滿臉的激動,似乎還有想要下跪的衝動。非常的奇怪,唐糖和黎渡都是鬼魂,身體泛著淡藍色幽芒,而他們麵前的男子卻如同普通人類般,身上沒有半點藍芒。遮住臉龐的邋遢長發,一身黑色的破舊衣服,空空如也的左袖,乍看一眼,他像是路邊的流浪漢。唐糖忍住內心的崇拜,說道:“謝謝您幫我報仇,謝謝,太謝謝了。”男子沒有理會唐糖,對方說的話引不起他半點悸動,他看向黎渡,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長發遮住的眼眸驟然迸發出興奮之色。“說吧,你想殺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