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期被一陣門的吱呀聲喚醒。“學長,你醒了?”韓昭心端著一個果盤,旁邊還有溫水和替換用的熱毛巾。“……這裡是東京本部?”白子期注意到牆上掛曆的背景水印是一棵綴滿星辰的樹,那是菲爾特的校徽。古代的北歐人認為,我們所處的世界不過是眾多世界的其中一個,世界樹的每個枝頭上都是不同的世界,就像是在第五維上重疊在一起的平行時空一樣。“對的。學長從京都回來已經是昨天的事情了。”韓昭心給他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從京都回來……”白子期摁住自己的額頭,想起來之前的事情:虛幻的狐狸的水膜籠罩住了全場,他們即將撞上致死的水膜。但唐婉讓卡洛將大家拉進地獄,而久遠寺則借著古劍的掩護意圖衝出水膜。“其他人都沒事嗎?”“嗯。唐婉學姐她們都很好,反而是學長的身體比較虛弱。”韓昭心苦笑了一下。“看來至少是活下來了啊……”白子期喃喃自語道。唐婉的判斷是正確的,在那種絕境裡,隻有讓卡洛將大家拖進異空間才能夠逃離,不然所有人都會死。而想要憑著古劍強行衝出去的久遠寺,恐怕已經死了。冥王之弓矢——能夠召喚出他人心裡的地獄的恐怖真名武裝,居然被用來當做單純的移動工具,這種異想天開的用途,怕也是隻有唐婉能夠想出來。不知道卡洛當時心裡作何感想。想到這裡,白子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學長?”韓昭心好奇地看著他。“啊沒什麼。”白子期連忙擺了擺手。當一想到三年前那麼冷漠而自我的卡洛,也開始和唐婉打起配合的時候,白子期又不由得垂下了眼瞼,感慨時光飛逝。白子期就這樣發了一小會呆,忽然才想起旁邊還有個學妹,連忙轉過頭去。可是他轉過頭去的時候,卻發現對方也在發呆,眼睛像是在看著自己,又像是隻是正好停留在與自己重疊的虛空中模糊的焦點一樣。“怎麼了?”白子期問道。韓昭心怔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沒、沒什麼。我、我去通知唐婉學姐,她好像有事要跟學長說!”說著便一溜煙地小跑開去。很快,細微的腳步聲從走廊裡傳來,唐婉和咲夜出現在眼前。“看來沒事的樣子,那我就放心了。”唐婉眨眨眼。“似乎已經恢複了嘛。”咲夜也揚起嘴角:“那我就直接說正事了,畢竟時間不太寬鬆呢。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先聽壞消息吧。”咲夜皺皺眉:“還是這麼陰暗啊。好吧,壞消息是,久遠寺沒死。還帶著藤原家發起了反擊,現在藤原和朝倉已經徹底地撕破臉,處於劍拔弩張的狀態了。”“關西一帶到中部的名古屋都在他們的勢力範圍裡,雖然表麵上商品和人員都可以正常地流通,但如果兩家的人遇上的話,怕是要拚個你死我活了。”唐婉補充道。“在我們的勢力占弱勢的地方,藤原家的人拿著衝鋒槍和榴彈炮趁著夜色靠近,用壓倒性的火力在進行大規模的剿殺。”咲夜搖搖頭:“如果不是撤退及時的話,大概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居然沒死?”白子期難以置信:“當時學姐的鎖鏈不都被那家夥粉碎了嗎……憑著同樣是真名武裝的古劍竟然可以突圍?”唐婉也聳聳肩:“理論上來說,真名武裝的性質都一樣,沒理由我的被弄斷了他就能沒事,一定有什麼我們也忽略了的要素。或者是……”“或者是那個怪物根本就是藤原家的東西,隻是演戲給我們看。”咲夜冷笑道。白子期搖搖頭:“那樣的話也太逼真了。”“誰知道呢?說不定久遠寺自己也不知道那怪物的存在。畢竟就算是藤原家,他也可能隻是彆人手裡的棋子。”白子期沉默下來。連武藝冠絕一國的久遠寺都隻是彆人手裡的棋子的話,不知道他們又算是什麼呢?“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一下。”咲夜忽然轉過話題:“我聽說你在對付那怪物的時候,用出了和以前不一樣的力量?”白子期表情僵硬了一下:“對。”“那個是你的真名嗎?”“我也不知道”,白子期搖搖頭:“用的時候有點雲裡霧裡的,隻憑著身體的自然反應在行動。”咲夜沉思了一會,道:“那說不定是你的真名。覺醒者的武裝也好、武藝也好,有相當一部分都來自於基因記憶。就像是從沒看到過老鼠的小貓會本能地將老鼠撕碎一樣,你的武裝和真名覺醒的時候,你會覺得那就是自己本來的東西。”所以在訛獸事件中從來沒有戰鬥過的白子期,才能夠在覺醒之後瞬間獲得體力和武技的飆升,一下子變成能夠和唐婉並肩作戰的隊友。“……好的,我知道了。”“你不太舒服?”咲夜看著他的臉問道。“不,沒什麼。”白子期低下頭去,讓對方看不到他的表情。咲夜忽然拍了一下手:“好了,陰暗的表情就到此結束吧,畢竟還是有好事情的。”“那好消息是什麼?”白子期抬起頭來。“全員平安。”咲夜眯起了眼睛,露出滿意的笑容:“連用了極端力量的你和卡洛都沒事,讓我安心了很多。”“這樣啊。的確是最好的消息了。”白子期看著咲夜,跟她一起笑了起來。咲夜走後,白子期和唐婉一起從東京六本木的總部走出來。“很快我們就得幫咲夜學姐對付藤原家了。”唐婉看了看手表:“下次任務發布是明天早上八點,在總部頂樓。在此之前的時間就好好放鬆一下吧。”“嗯,那就這樣。”白子期點點頭,跟唐婉告彆。“子期。”身後傳來唐婉的聲音,白子期又回過頭去。“其實,你是知道自己當時用的那股力量是怎麼回事的,對嗎?”白子期怔了一下:“學姐為什麼會知道?”唐婉笑了一下:“當你的學姐這麼久,你在說實話還是在說假話總是能明白的。”話剛出口,唐婉就有點後悔了:“……要是不想說的話,不說也沒關係。”白子期愣了一下,回道:“嗯,我知道的。”唐婉的表情稍微安心了一些:“你不想要駕馭它嗎?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呢?”“想,但是……也不想。”白子期猶豫了一會,回道。“可是那個能夠對付那種等級的擬生體吧?”唐婉不解:“為什麼不去掌握它呢?來菲爾特的話,不都是要掌握真名對付擬生體的嗎?那你是為什麼來菲爾特的呢?”唐婉再次察覺了自己的失言:“抱歉……我有點太焦急了。”“沒什麼”,白子期一筆帶過:“那明天見。”白子期匆匆走出門,經由地下隧道到電車站,駛往秋葉原。他也覺得有點迷惘:他是為什麼決定到菲爾特來的呢?登上電車,駛過隧道,走下電車,走出隧道。過檢票口,穿過街道,停下腳步,又再邁開。白子期走走停停,眼前的風景和耳邊的聲音不斷變換。日本人極為注重邊界感,即使白子期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裡停下來發怔,也沒什麼人去理他。繁華街裡到處都是擴音器的聲音,分貝卻永遠被控製在隻在店門口幾十步可以聽到的範圍,熱鬨而不喧囂。對於這個民族來說,不給彆人添麻煩,似乎是被刻進骨子裡的事情。但正因如此,白子期才更加感到自己被排除在邊界之外。身邊縱使人潮如海,也和自己無關。這世界這麼大,人這麼多,但如果沒有你在意的人,意義也就無從誕生。低矮的樹叢裡傳來隱約蟬鳴,讓人不禁想起那個往複循環的夏日。可是白子期卻覺得,無論重複多少個夏日,自己還是沒有改變。就算下一秒世界崩塌,可能他也隻是想呆在秋葉原的漫畫店裡看漫畫。一個人影從背景裡跳出來:“喲,這不是能彎的瘦子嗎?”地地道道的中文,而不是日語。“……季茗?”白子期很快認出了季茗。對他來說,認識的人才是朋友,其他人隻是“背景”。眼前的少女穿著黑白交錯的寬條紋無袖絲質上衣和深藍色熱褲,烏黑的秀發裡夾雜著些許亞麻色,眼妝畫得blingbling的,睫毛宛若飛揚的羽翼,活脫脫一個涉穀時尚girl。畫風和以前小清新的季茗差了不少。“能彎的瘦子是什麼鬼?而且這麼老的梗你怎麼會知道?”說起來這還是在海邊度假的時候韓月琪開他的玩笑用的梗。“廢話,女生之間的交流可是很密·切的哦。”季茗眨眨眼:“到東京來度假嗎?”“算是吧”,白子期撓撓頭:“會在這裡呆幾天。你呢?”“我在禦茶水女子大學當交換生,其實就是來玩。以前楚妍很喜歡這裡,我想看看她說的那些地方,僅此而已。”說到這裡,季茗不禁咋舌:“說起來那家夥也真的是不夠意思。畢業典禮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去她家找她也說是搬家走了,不知道搞什麼鬼。”白子期黯淡了眼神。善後組能夠將一切都隱匿得完美無缺,但卻無法完全抹消她留下的痕跡,讓你在每次做選擇的時候,都不禁回頭看看,那個人是不是還在那裡。“你現在很閒吧,來陪我逛街?”季茗瞟了一眼白子期。白子期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季茗一把拉住他往購物中心裡跑,眼前的秋葉原則在白子期眼中離他越來越遠。和白子期想的相反,季茗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顏藝的存在。她熱衷於時尚的服裝和配飾,流連在化妝品和護膚品櫃台之間,挑挑揀揀。她讚歎著日本人的精致的同時又不停地吐槽著他們的死板,逛得不亦樂乎。等到從購物中心裡出來的時候,白子期已經雙手都是購物袋了。裡麵裝滿了香水、包包、首飾、唇膏、眼影,還有一大堆白子期叫不上名字的東西。白子期實在是無法理解這種超出必要的購物欲,無奈地問了一句:“買得開心嗎?”“那當然”,季茗抬頭挺胸:“爽爆了!”“花了多少錢?”“……彆讓我算這個。”季茗滿臉黑線,卻瞬間轉晴:“去喝一杯吧,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酒吧。”兩人來到新宿站附近的一家大廈頂樓,調酒師很快給他們調出了五彩斑斕的雞尾酒。“你的日語蠻流利的嘛,居然是第一次來日本?”季茗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在哪學的?從實招來!”“額,就……看電影。”白子期總不能說為了理解古神語專門去上了語言學的課程還兼修了日語。“哦?”季茗的眼睛眯成兩道彎月:“看什麼電影啊?”“額我認輸了,饒了我吧。”白子期舉起酒杯,將雞尾酒一飲而儘。這時白子期才想起,季茗之前是個一碰酒就發酒瘋的家夥,現在不會又來一次吧。可是她陪著喝了一口之後,居然臉不紅心不跳。“你……酒量變好了啊。”白子期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倒是沒什麼變化。”季茗回道:“喝酒不怎麼醉,卻好像從來沒有醒過。聽到楚妍的名字就出神。”“……你倒是已經沒事的樣子。那時候看著你還在擔心你失戀了會怎麼樣。”白子期苦笑了一下,又喝下一杯。“白癡,彆把自己腦海裡的妄想隨便加在彆人身上。”季茗一點都不客氣:“畢業之前要做個決斷——我當時就有說過這樣的話吧?”白子期又想起那時候的季茗,的確有過這樣的對話。但看到她喝醉的時候肝腸欲斷的樣子,白子期又會覺得她是在逞強。那時的季茗一杯接一杯地灌著烈酒,教訓著白子期的同時呶呶不休地吐槽著撩了就跑的顏藝,像是被負心漢傷透了心一樣。“雖然當時覺得自己非他不可,他也非自己不可——但這不過是我的癡心妄想而已。沒有誰非誰不可,說不定這時候顏藝正在和誰滾床單呢。”白子期目瞪口呆:“……你的變化還真的蠻大的。”“那也沒什麼不好”,季茗聳聳肩:“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而且我也沒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把那時的我換成另一個人,大概也會喜歡上那麼閃閃發光的顏藝。就像是把那時候的楚妍換成另一個活蹦亂跳平易近人的鄰家少女放在你麵前把你拉進其他社團,你也會喜歡上她一樣。”白子期“啪”地一下握緊了酒杯,豎起眉毛,冰冷的微痛感從指間傳來。但他終於還是放鬆了右手,沒有出言反駁,卻也沒有肯定。季茗盯著酒杯裡澄澈透明的液體,自嘲般笑道:“說不定那時的我隻是想戀愛了,而正好顏藝又出現在我麵前,所以我喜歡上了他。”一絲慍怒無可遏製地衝入白子期眼中,但等到他開口,聲音裡卻混雜了一點難過:“你對他的喜歡,真的像是你說的那樣沒有意義嗎?”季茗吃驚地開著白子期,隨即笑了一下:“沒這回事,對我來說,顏藝——”白子期忽然站起來:“待會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