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長得還蠻英俊的嘛。”百花笑道。漂浮在河灘上的薄霧緩緩散去，不遠處出現了一座墳墓，湘靈虛幻的身影在墳前露出笑容。白樂天緩緩走過去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她應該安息了。”白子期渾身脫力，沉沉睡去。那個女子輪廓清晰的五官和柔和的線條，總讓他想起夏楚妍。希望還有見到她的機會吧。忽然間，湘靈的身影裡出現水波一樣紋路，四周的空氣再度變幻起來。白子期猛地睜開雙眼，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唐刀投擲過去，分隔了湘靈和樂天。冰冷的弧光和閃耀的劍光相撞，樂天逃過了湘靈的偷襲。湘靈右手一甩，彈飛了白子期的見君，轉頭看著白子期：“為什麼……你會發現呢？子期。”她的右手已然化為纖長的獸爪，如果剛剛不是白子期，對樂天的偷襲已經成功。“因為顏藝給我留過線索。”白子期有點難過。他終於想起來了，顏藝那些看似不合時宜的話語背後的意義。——在一棵樹上吊死，有時候真不是什麼好事。那時候額顏藝說不定是察覺了夏楚妍有所異常，才會那麼說的吧。“而且，從卡洛重現的窮奇的地鬼門事件記憶裡，窮奇是被壓倒的一方——也就是說，深圳當時還有一個在他之上的擬生體。”唐婉也反應過來：“去找子期的時候，窮奇的氣息突然之間出現，是因為你將他設置的屏障給破壞了？”“而且，你才是我們那天在文學社團活動室裡見到的黑色家夥吧。”百花想起來：“窮奇根本就沒有用過那種形態。”同時，在白子期第二次噩夢裡出現的，其實也是——夏楚妍。夢裡的緋紅複眼、漆黑外殼、狂躁殺意，全都不是窮奇的。其實答案應該早就很明顯才對，窮奇讓他看見了404號文學活動室的夢境，會常常在那裡出現的人，其實就隻有那一個，隻是他不願意去想“沒錯，那時我在質問他他的目的，他還想隱瞞，我們自然談崩了。後來你們會看到窮奇，不過是因為你們把我包圍了，我為了脫身才把他從周圍的夢境裡拉出來了。”夏楚妍有點惋惜地說道：“沒想到最後栽在了顏藝手上。身為一個擬生體，他對你也算是有情有義了。”白子期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和顏藝的確曾經處於敵對立場，但是顏藝還是幫了他很多。甚至還考慮到了戰敗之後，讓他識破夏楚妍的正體。——按你們的說法，他應該是你真正的摯友——如果你能夠活下去的話，早晚會明白。窮奇當時的話語，原來是這個意思。“的確，顏藝真是個好家夥啊。”白子期渾身無力地靠在百花身上歎息道。“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啊。”樂天苦笑了一下：“你就是繭化複活之後的湘靈嗎？這次你吃了她的殘骸，應該可以恢複成完全體了。”“對。”夏楚妍的眼神從白子期身上移開：“我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但親手殺了湘靈的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她身上的氣勢成百上千倍地暴漲起來，空氣的浪潮以她為中心一波波地往外拍去。若草色的衣衫迅速褪去，化為黑紅的盔甲，碩大的複眼和兔子般的尖耳與之前白子期看到過的一模一樣。“就算偷襲沒有成功，你也還是會輸。”夏楚妍從虛空裡抽出一把方方正正的古劍——漢八方：“為你的選擇付出代價吧。”“可是”，白子期反駁道：“他已經後悔了啊。”“沒用的”，四隻複眼掃過白子期：“太晚了。對這家夥來說，還不如一直堅持在這個幻境裡殺死湘靈，這樣至少殘骸的封印無法解除。我也不會得手。”“你想說，我們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嗎……”唐婉不甘心地看著她。“沒事的，小子。”樂天似乎察覺了眾人的心緒，回過頭來笑了一下：“既然願意放下，我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他橫起兩柄唐刀：“至少我，還是很感謝你們的。”雙刀輕輕一揮，樂天的氣勢也如同海嘯般迸發出來。四周的空氣裡布滿了威壓感，明明還沒出招，卻像是四麵八方都是對方的攻勢一樣。這種極為可怖的劍意，遠在剛才之上。兩人同時消失。快！就連在場的眾人都隻能夠看到衝刺時的殘影，恐怕常人的肉眼根本看不見。金鐵交鳴，星火四散。漢八方和唐刀以極快的速度和強度互相碰撞，隔著很遠都響聲震天。仿佛那已經不是兩個人在比武，而是太古的武神正以生死相博！天道鏡心流，究其本身是預知型的劍法。比起關注自身，天道鏡心流更要求使用者心眼澄澈，識破敵人的攻勢，然後再根據敵人的不同，使用不同的招式克敵製勝。講究的是以己之實攻敵之虛，因此就算遇上力量強於自己的對手，也能夠發揮出不少的力量。剛才白子期被樂天處處壓製，也有他的心眼不如樂天的原因。“哼！”夏楚妍擺脫了唐刀的糾纏，將漢八方往上揮動的同時口中默念起古神之語，頃刻間異動四起。“地麵……凸起來了？”白子期驚訝地看著他們。原本平坦的河灘不斷爆出地刺，打亂了樂天的攻擊節奏。“那個真名是能夠操縱無機物的‘偽·萬物言語’。夏楚妍的本體大概是國王級的擬生體訛獸吧。”百花若有所思。“我記得《神異經·西南荒經》裡有過關於訛獸的記錄。”唐婉回憶起來：“西南荒中出訛獸，其狀若菟，人麵能言，常欺人，言東而西，言惡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這裡說的‘言不真’，多半是因為記錄的人無法理解古神語——菲諾拉語吧。”百花若有所思：“訛獸對菲諾拉語的操縱已經爐火純青，能夠對無機物下達命令，早就超出一般人的理解範疇了。”“還沒完呢。”夏楚妍妖豔地笑著，五指緊握。細膩的白沙騰空而起，在天空中聚成巨大的岩石，瘋狂地往樂天身上砸去。“真是棘手啊。”樂天握緊唐刀，擺出熟悉的架勢。天道鏡心流·風璿！寒光閃過的刹那，萬千劍氣以樂天為中心爆發，將地刺和巨岩儘數切碎。可是仿佛是在嘲笑他一樣，地刺和巨岩的密度驟然上升，攻擊節奏也愈來愈快，居然漸漸將樂天的氣勢壓了下去。銳利的劍氣在巨岩上留下深深的斬擊痕跡，卻無法斬斷。“怎麼樣！你引以為傲的心眼呢？”訛獸在對麵得意地笑道，夏楚妍的人格似乎已經被壓製下去了。樂天後退了幾步，發現白子期等人已經離戰場不遠之後，又奮力向前。不過她的確說對了，攻擊的強度和密度被壓製到這種程度，就算能預判出對手的攻擊也無濟於事。因為根本就無法瓦解對方的攻勢。“哪怕隻有一瞬間也好，得有施展的時間才行。”百花看著疲於奔命的樂天，握緊了太刀和小太刀。唐婉似乎也看出了百花的心思，無數鎖鏈蓄勢待發。天之鎖·天羅地網！數十上百道鎖鏈在兩人間交錯，攔下了空中的巨岩。百花趁機踩著鎖鏈往前飛奔，手中的太刀和小太刀劃出近乎完美的弧光。當初一代劍聖宮本武藏創造二天一流時，就是希望以太刀和小太刀的攻擊範圍互相彌補，進可攻退可守。而當這兩者同時用於攻擊時，也是滴水不漏！五輪太刀之方序·日月同輝！淩厲的劍光撕裂了地刺的叢林，通往訛獸的道路，終於被打開了。“謝了。”樂天旋風般衝過兩人身邊，絕技早已準備好。天道鏡心流——視野忽然發生變幻，灰白的河灘變成了一片黑暗，純白的羽毛從天而降。三人從未見過如此奇幻的風景，都抬起頭來看著滿天的羽毛。它們飄落時是那麼輕柔，那麼美麗，以至於眾人有種它們會是來自天國之門的錯覺。可它們，卻是地獄的利刃！樂天的唐刀揮過的刹那，千百道刀光劍影同時落在她身上。字麵意思，同時。百花一瞬間明白了這一招的奧義：雖然隻是斬了一刀，卻利用第五維空間上重疊的無數世界，將成百上千刀彙聚到這個世界裡來，封死了對手所有的退路——沒有人能夠同時接住上千刀。可是等在那裡的，卻是早已準備好的訛獸。她舉起漢八方，再次念動起古神之語。漢八方逐漸發生變形，化為一個球形的護罩將她無死角地保護起來。刀光劍影過後，護罩碎裂，她卻平安無事。“你的真名真方便啊，隻要是無機物，連真名武裝都能夠隨意變形。”樂天感慨道，卻毫不猶豫地扔出手中的唐刀！“！”手無寸鐵的訛獸看著唐刀瞪大了眼睛，立刻側身避開。可她避開的同時，卻發現樂天已經到了眼前。以手為劍。人永遠不能夠隻有手中的劍，因為——終有手中無劍的時刻到來。天道鏡心流·無刀型·神咒！金吾衛以手為劍，電光石火般貫穿少女的心臟。“神之詛咒啊……真是諷刺呐……”少女臉上的妖異之色逐漸褪去，化為恬靜美好的神色，一如白子期當初在黑暗森林邊上看到的那個提著紙燈的少女。“這是你……用來嘲諷皇帝的劍不是嗎……最後還是用它來為皇帝披荊斬棘……咳！”少女吐出大口的鮮血，倒在金吾衛的懷裡。“最初是這樣的。但現在，我用它貫徹自己的信念。”金吾衛擁著白色少女，輕輕說道。“但最後，你還是……輸了。”少女淺淺地笑道，化為一具殘骸。“分身？”眾人大吃一驚。黑紅的訛獸緩緩地從幽暗中走來：“那是用原本的湘靈屍骸做成的分身，不是那麼容易看穿的。就在你把護罩裡的人看成我的時候，就已經輸了。”少女的目光冷冽如刀：“永彆了，無能而愚蠢的家夥。”那黑紅的、黑紅的、黑紅的爪子揚起，刺向手無寸鐵的金吾衛。“不要啊————————！”空蕩蕩的荒原上，響起了白子期絕望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