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校舍404號室。那是文學社的社團活動室,白子期和夏楚妍都經常呆的地方。除了略顯陳舊的桌椅和書架之外,就是堆在角落裡的滿滿當當的瓦楞紙箱。裡麵塞滿了前任部長和社員們留下的舊書。《斜陽》、《女生徒》、《人間失格》、《輕輕公主》、《日之少年與夜之少女》,從唐詩宋詞到《紅樓夢》,從北歐神話到日本推理,可謂是收藏頗豐。但也托這些舊書的福,每逢夕陽或者起風,舊書上的塵埃便會隨著微弱的氣流輕輕飛舞起來。部長夏楚妍時不時會脫線,韓月琪、白子期這些部員們大多也不會勤奮地去打掃,所以傍晚的時候常常能看到塵埃反射著金色的光澤在錯落的光影下舞動的景象。但如今,這個房間裡透露出一股危險的氣息。白子期一步步走近這個昔日充滿回憶的地方,背後的汗毛卻一根根地豎起。感覺本能地變得敏銳,似乎連房間裡透出的微弱的莫名氣息,都在一點點滲進皮膚裡,被感知到。手悄悄地放在了門上,轉動把手。門開的刹那,意外的存在露出詫異的眼神。記憶斷檔。那是緋紅的、緋紅的、緋紅的雙瞳。那是漆黑的、漆黑的、漆黑的外殼。那是狂躁的、狂躁的、狂躁的殺意。百萬的、神明、戰鼓、擂響了。冷汗、冒出了、捏緊被子、手心。慘白的、天花板、眼中、倒映。腳步、邁出、噩夢、迫近。錯亂的風景宛如被剪碎的膠卷,散落一地。圖像、聲音、氣味、感覺雜糅在一起,拚湊不出完整的記憶。黑白顛倒的時刻裡,現實和夢境的界限再次被模糊。——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它的聲音回蕩在耳邊。白子期睜開雙眼。胸口不知何時已經劇烈地起伏著,大量的空氣急劇在肺部進行交換。被單也被抓得皺巴巴的,手腕的肌肉緊繃得硬如鐵石。“怎麼回事……頭有點痛……”白子期摁著頭,起來想喝杯熱水。他走到房門前,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腳步、邁出、噩夢、迫近。他的腳居然在微微地顫抖。“搞什麼鬼!”白子期強迫自己踩出那一步,卻什麼都沒有發生。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2012年6月23日7:23。6月23日?白子期晃了晃頭,定睛一看:2012年6月25日10:34。“我是太累了嗎……”白子期吃完早午飯後出門晃悠,覺得整個人都沒精打采的。“不行,我想去看個究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白子期就成了這個樣子。越是害怕什麼,就越是逼著自己睜大眼睛去看。就像是和夏楚妍遇到女巫的時候一樣。但剛走出去沒幾步,他就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季茗。班花這種生物白子期看著也的確很養眼,但對於季茗來說他應該和路人甲沒有什麼區彆,所以白子期裝作沒看到,低著頭走過去。“喲,前天楚妍那邊辛苦你啦。”出人意料地,季茗主動跟他打招呼。焰火大會之後,眾人又回到了那棟廉價的海邊彆墅過夜,直到第二天才回家。而關於孟夏的事情,白子期也按照唐婉給的劇本完美地蒙混過關。白子期不得已停下來:“沒什麼,意外誰都有嘛。”季茗揚起了眼角:“沒趁機乾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吧?”“沒有!”白子期又好氣又好笑。“沒有就沒有嘛,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季茗聳聳肩:“你都是個準大學生了,至於反應這麼大嘛?注孤生哦。”“要你管!”白子期有點不開心:“你自己跟顏藝難道進展就很順利嘛?”季茗的臉色陰沉下來,白子期立刻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抱歉……”反倒是季茗安慰起白子期了:“沒什麼了不起的。又不是被拒絕了,我還沒有那麼容易放棄好嘛。”她挺起胸膛拍拍白子期的肩膀:“要是有空的話幫我把他約出來吧。你慫恿一下或許會有效也說不定。”白子期愣了一下:“你要告白?”季茗翻了翻白眼:“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要這麼直接說出來好嗎?”但她的表情很快恢複平和:“不過的確是這樣。我不喜歡不乾不脆的事情。所以這段時間糾結得很。還是給我個痛快吧,是一起去大學開啟新的生活,還是就此分道揚鑣。”季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像是沒什麼大不了一樣。海風輕輕托起她的長發,在半空裡飛揚起來。日光透過發絲的縫隙落在青石板路上,細碎而迷離。這時候的白子期忽然覺得,其實班花季茗也沒那麼遙遠。也會有喜歡的人、會失落、會擔心、會故作堅強,跟他一樣。“好吧。”白子期攤攤手:“不過,為什麼是我?那家夥是超外貌協會耶,你自己去或者找個閨蜜去約他不是更好?”季茗聳聳肩:“所以說你不懂。你難道就沒有察覺到,顏藝其實對你很夠意思嘛?”白子期想了想,的確很多時候都是顏藝在彆人麵前幫他撐住場麵。“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他對很多女生也很夠意思啊,而且損我的時候也不少。”季茗卻認真地搖搖頭:“笨蛋,不要在這種時候分不清東南西北。用心對你的人,你如果不放在心上,什麼時候沒了都不奇怪。”她提醒道:“像是之前在彆墅裡打撲克那種場麵,就算能夠以比較柔和的方式化解你跟其他人的氣氛衝突,但那都是有減好感的風險的。阿逸願意那麼做,至少他認為值得。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的確幫了你不少。”白子期想了一會,回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來的後來,白子期才總算感受到了顏藝對自己的仗義,隻是,那時候已經太晚了。但那個細雪灑落的夜晚裡,白子期卻恍然發現,縱使自己那時候就已經明白,也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那個光影錯落的夏天,所有人似乎都在某些目不可視的東西連接到一起,走向那個注定的結局。許多看似偶然的巧合,卻是冥冥之中的必然。縱使此刻錯過,它還是會在其他時刻,以意想不到的身姿出現在你的麵前。學校還是空蕩蕩的。白子期以“把身份證忘在了教室裡”的原因順利從門衛那裡過關,隨後往文學社移動。他的確將鑰匙還給了老師,但是文學社一直有一把藏在4樓的滅火器下麵的備用鑰匙。說實話白子期並不認為現在有人會在文學社,但卻下意識地覺得那裡會有些什麼線索。這些天的怪夢和大鵬灣的遭遇,他要覺得似乎還沒有結束。白子期用力提起滅火器,下麵空空如也。“嗯?誰來拿走了?”指導老師基本不出席文學社的活動,也不知道備用鑰匙的事情,所以拿走備用鑰匙的應該是社員。難道是剛剛見過的季茗?“……你的目的是什麼?”正當白子期疑惑時,有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低沉的、充滿了警戒的聲音。沿著聲音走去,那個源頭居然是文學社的社團活動室。拿走鑰匙的人還沒走?白子期正要走進去時,卻被人從後麵摁住了。是唐婉。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將耳朵貼在牆壁上。“……我不相信你。”刹那之間,從裡麵傳來了猛烈的空氣鼓動。書頁翻飛的聲音,瓦楞紙箱搖晃的聲音,窗簾掀起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淩亂而瑣碎。正懵懂間,一個黑影從窗戶躍出。“這裡可是四樓啊!”白子期悄聲道。唐婉放開他,一腳踢開了社團活動室的門,裡麵空空如也。她衝到窗戶前掀開窗簾,發現那個黑影像是箭一樣射了出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追!”唐婉大喊,同時用力蹬地,像是那個黑影一般飛射出去。早已抵達的百花和卡洛也一同追了出去。白子期回憶起斬下黑影手臂時的力量,居然也像是唐婉一般飛出,緊緊跟在三人身後。百花和卡洛默契地分開,準備包抄黑影。但黑影卻在學校的後山裡不斷改變路線,一點點拉大和眾人的距離。“在這樣下去會被甩掉的。”白子期咬咬牙,速度卻沒辦法再往上提。“放心,怎麼可能讓那種事情發生呢?”唐婉伸出五指,“啪”地一下合上。天之鎖·天羅地網!黑影的前路裡鑽出無數鎖鏈,硬生生地將它攔下。百花和卡洛立刻從左右兩邊圍住,白子期和唐婉則從後麵堵住它。這時,白子期才總算是看清了黑影的真麵目。它相當高大,比一般的成年男子還要大上不少。四肢的構造儘管與人類沒有太大差彆,渾身上下卻被黑紅的外殼所包圍。兩個眼睛裡居然都是複眼,看得人非常不舒服。是它!白子期想起來了。夢境中斷前的片刻,自己曾經看到過這家夥。可是後續發生了什麼,他完全不記得了。“你無路可逃了。”唐婉雙手纏繞著銀白色的鎖鏈,隨時準備彈出。“從感覺來看似乎是個騎士,百花非常期待呢。”百花亮出兩把小太刀,一點點逼近。“抵抗是沒有用的。”卡洛的漆黑大劍在泥土上拖出一條筆直的軌跡。猩紅的複眼瞪著四人,卻沒有一絲恐懼。“看來沒有投降的意思呢。”唐婉伸出右手:“準備!”漫天的鎖鏈輕輕轉動起來,一點點地縮小了對黑影的包圍。百花和卡洛都微微弓腰屈腿,準備攻擊。黑影卻冷冷地道:“就憑你們?”它伸出右手用力抓緊,虛空之中居然漾起了水波一樣的東西。“躲開!”唐婉右手五指緊握的同時將白子期摁倒在地,那些像是水波一樣的東西居然摧枯拉朽地折斷了粗壯的樹乾。百花和卡洛都停下了攻勢,俯身躲在附近的岩石後麵。隻有唐婉的鎖鏈還在她的控製下飛快地縮小對黑影的包圍。濃稠的霧氣四散開來,遮蔽了眾人的視野。密集的爆破音不斷地響起,幾乎要震碎白子期的鼓膜。唐婉強忍著不適,將鎖鏈的包圍縮到最小。可是,鎖鏈停下了。準確地說,是被撐住了。被某樣巨大的物體。“那是什麼……”唐婉也驚呆了。呈現在眾人麵前的,是一根彎曲的長條形物體。它的體積極為龐大。透過霧氣都能夠隱隱看到小山般物體。“那個,好像還不是全部……”白子期看到那個物體的體積還在不斷地增大。空氣的爆鳴聲越來越大,物體的顫抖也愈來愈強烈。水波一般的衝擊被擴大到了極致,帶著藍紫色的電光覆蓋了眾人的視野。一片閃耀之後,鎖鏈被硬生生撐斷,四人也終於看到了它的全貌。猛虎般的身軀,銀白的紋路,碩大的羽翼和血紅的眼睛。而剛剛他們看到的,不過是它的一隻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