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1 / 1)

斯人若彩虹 鰻魚Tech 2133 字 3天前

川子是嶺南侗族人,當初入伍的時候操著一口地方口音,讓人一聽就探出他的家鄉。他個頭不大,人很憨厚,是中隊裡的年紀最小的士兵,因此覃焰常常關照他。那會兒大家夥兒經常開覃焰的玩笑,說他娶不到媳婦兒就把川子當老婆疼了。川子入伍三年,被覃焰養的白白嫩嫩,還學會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後來大家常常開玩笑說川子成了地道的北方人,忘了自己的家鄉。可隻有覃焰知道,川子總是惦記著家鄉的親人,總是想家。川子是死在覃焰的懷裡的,咽氣的時候還跟覃焰提到他年邁的爺爺,說想吃他烤的土豆。如果不是覃焰心病難除,早就替他回去看他的爺爺了。川子的父母在山外的一個小縣城裡開快餐店,早上賣早點,晚上賣夜宵,起早貪黑,異常辛苦,但好在店裡生意不錯,多年積累下來,足夠在小縣城裡給川子買套婚房。二老對覃焰說:“他要不是執意入伍,現在說不定也娶上老婆過著安生日子了,咱們家條件也沒那麼差,就他一個獨子,非要去拚命,小覃,你說這是為啥啊?”覃焰忍著熱淚,一勁兒的對二位長輩道歉:“是我沒有照顧好川子,要不是因為我,川子不會……”川子的爸爸卻安慰他:“小覃,這幾年你是怎麼關照川子的,他都告訴我們了,他犧牲是他的命,他是為國家犧牲,跟你沒關係,後邊的話,你彆再提了。你受了重傷,也是勉強撿回來的一條命,你自己要珍惜啊。”進山的路蜿蜒曲折,覃焰一路上回想著川子的父母跟他說的話,心裡五味雜陳,拿出手機想給嶽淼發一條短信,卻發現早就沒了信號。是覃焰自己提出來要進山裡去看看川子的爺爺,川子的父母一味的阻撓,說他爺爺自從川子走後就把自己困在山中的老房子裡誰也不見,讓覃焰不要去碰釘子。可覃焰認定了這一趟必須得去看看老人家,最後川子的爸媽拗不過他,隻好隨他去。侗族大山千回百轉,覃焰乘車翻了幾座小山才到達一個孤僻的鎮子上,到了鎮上,又換三輪車,再顛簸了三個小時,終於到了老宅所在的村落。一天折騰下來,覃焰找到老宅子時夜幕已經降臨。聽見覃焰說自己是川子的戰友,老人家這才把門打開。覃焰瞧老人家滿頭銀發,步履蹣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為自己也替川子給老人家磕了幾個頭。“爺爺,我替川子來看你了。”老人家穿著一件灰色的褂子,衣服已經被洗得發白,覃焰一眼看出這是川子在部隊的時候拉著他去商場買了給老人家寄回來的。覃焰哽咽著:“爺爺,我對不住你。”老人家衝覃焰擺擺手,說一口家鄉話,覃焰一個字也聽不懂,他趕緊上去扶著老人家進了屋,又去村裡拉了個年輕小夥子過來當翻譯。年輕小夥子名叫阿來,正巧跟川子是兒時的玩伴,在阿來的翻譯下,覃焰大概了解了老人家的想法,老人家說自己很好,讓覃焰放寬心。老人家歇下之後,阿來陪著覃焰在村子裡走了走,村子偏僻,信號極弱,電燈也不多,一到晚上隻能靠月光照路。“覃大哥,你千萬彆自責,我看了很多後續報道,都講給爺爺聽了,他說了,你們不容易。”阿來說。覃焰拍了拍阿來的背:“爺爺現在身體怎麼樣?聽說他肺不太好……”“老毛病了,川子以前就時常勸他把煙袋戒了,他就是不聽。”阿來歎息。“來之前,我谘詢過醫生,你看有沒有可能,我想帶著爺爺去省城做個全麵檢查。”阿來擺擺手:“覃大哥,你彆費這勁了,爺爺不會去的。川子走後他唯一的指望沒了,每天就守著這個小院子,心裡還想著川子有一天會回來……他不會走的。”覃焰聽了,抿了抿唇,沒吱聲。兩個人沿著河邊走了許久,覃焰的手機突然顯示有電話進來,他剛想接,信號又斷了。“阿來,這裡哪裡有信號?”阿來指了指河對麵的一個山頭:“那裡信號比較穩定。”一刻鐘後,覃焰和阿來氣喘籲籲地上了那片小山坡。覃焰回電話過來的時候,嶽淼正準備去報警尋人,聽到覃焰的聲音後,她生的一肚子悶氣總算得到緩解。“媳婦兒,你想我了啊?”覃焰聲音淡淡的,滿是疲憊之感,嶽淼覺得他跟往常不一樣,輕輕地呼出一口長氣,“你還活著就行。”說完,嶽淼把電話掛了。嘟嘟嘟的忙音從聽筒裡傳來,覃焰以為信號又不好了,便沒有再回電話過去。嶽淼守著電話半響,結果那邊沒有回應,一時間,她心裡竟產生了落差,意興闌珊地摘了一片路邊的樹葉,揉成團,丟進了黑乎乎的花壇裡。“覃大哥,你結婚了啊?”阿來問覃焰。覃焰點頭笑笑:“嗯,快了。下次再來,我帶著她一起。”阿來很興奮:“好啊。”覃焰從北到南,跨越千裡而來,正是為了把那個逃避的自己給釋放出來。他覺得,一個心裡藏著愧疚的男人是配不上嶽淼的。而有朝一日嶽淼知道他竟然這麼慫,也一定會瞧不起他。隻有覃焰自己知道,他此行內心的波瀾是多麼的跌宕起伏。“阿來,明天你帶我趟村委會吧。”覃焰看著頭頂的星星,想起川子生前的願望,心裡十分平靜。阿來點了點頭,又問他:“覃大哥,外麵的世界很繁華吧,你從大城市來,有沒有覺得不習慣?”覃焰認真思考了許久,想到川子剛進中隊時,也曾感歎大城市的繁華和山區裡的閉塞,他對阿來說:“隻有父母親人在的地方才是最好的。”阿來說:“那川子哥為什麼要離開家鄉?”“他離開,是為了更好的回來。川子說退伍之後他會回來的,隻可惜……”覃焰欲言又止。阿來歎了口氣:“我們這裡幾年才出一個大學生,川子考上了卻不去念,非要去當兵。”“川子當時沒機會考軍校,就想從部隊裡考出去,消防中隊很苦,任務也繁瑣、艱巨,一般人是不太願意去當消防兵的,但是川子為了考軍校,願意去吃這個苦。”覃焰解釋道。“可是這都和平年代了,當兵還能犧牲……”阿來說著看了眼覃焰,“覃大哥,你為什麼去當兵啊?”覃焰都快忘記自己當初是為什麼去當兵了,那年他大三,所學專業未來可期,前途一片光明,在他做出去當兵這個決定之後,身邊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隻有他父親覺得欣慰,投了唯一的讚成票。當時他父親說,好男兒總得為家國做點事情,難得有個兵種是切切實實的為民服務的。而覃焰當初僅僅隻是覺得,救火是一件神聖的事情,就好比醫生能救病人。那時候的他,根本不知道救火會這麼苦,苦到隨時會奉獻出生命。“男孩子不都有打仗的夢想嘛,不值一提。”覃焰輕描淡寫地回答了這個問題。阿來又問:“那你今年為什麼退伍?”覃焰揉了揉鼻尖:“乾不動了。”阿來沉默了。當初川子犧牲的消息傳進村子裡的時候,阿來還以為是個虛假新聞,後來他看到電視上的新聞時,才意識到,川子是真的沒了。看著覃焰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淚光,阿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這一句“乾不動了”飽含故事,阿來能理解,卻無法感同身受。過了會兒,阿來對覃焰說:“你們真了不起。”山裡的月亮比城市的溫柔奪目,兩個人坐在小山坡上靜靜地吹著風,聊著城裡和山間的生活。覃焰不禁想起了在拉薩醉酒的那個夜晚,他拿出手機,給嶽淼回了個電話。老太太剛睡下,嶽淼聽到手機鈴聲想起,拿著手機去了陽台上。“喂。”她接起來,聲音利落卻帶著一絲輕柔。覃焰說:“你那兒有月亮嗎?”嶽淼抬頭看了看天,點了點頭,忽然又意識到覃焰看不見這個回應,又“嗯”了一聲。覃焰勾起嘴角:“那就好。”白天在醫院裡的時候,王醫生大致跟嶽淼講了幾句川子家裡的事情,但王醫生了解的也不透徹,嶽淼便隻能靠僅有的信息判斷覃焰此行的目的。她很難忘記那天在小酒館裡覃焰說到那幾個犧牲的戰友時的神情,那是她見過的天底下最無可奈何的表情。“我也怕我哪天就這樣死了,可我他媽的也不想做逃兵啊……”這樣一個矛盾而錐心的選擇,會成為覃焰永久的心結。“覃焰,你哪天回來?”跟電話那頭的人一起看了會兒月亮,嶽淼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覃焰又忍不住笑了,說:“後天。”嶽淼“嗯”一聲,隔了會兒,說:“航班信息發給我,後天我去接你。”覃焰聽了,心裡一暖,笑出聲,“人來就行,千萬彆穿婚紗。”聽著這玩笑的語氣,嶽淼心裡覺得這才是那個厚臉皮的覃焰,又問他:“一路上都順利嗎?”覃焰覺得今天的嶽淼很是溫柔,內心很滿足,“你坐過牛車嗎?”“啊?”嶽淼很驚訝,“難怪你那兒沒信號。”覃焰說:“下回小爺帶你感受一把原生態的生活。”嶽淼努了努嘴,“您悠著點兒吧,彆被山賊拐到深山老林裡當壯丁去了。”覃焰哈哈大笑,“媳婦兒,你可真逗。”窗外樹影搖曳,雲朵緩行,嶽淼一顆心也跟著輕飄飄的。她心裡想象著覃焰現在所處的環境,怎麼勾勒卻都覺得不那麼真實。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嶽淼不問他此行的目的,覃焰也不提,就這樣靜靜地聽著彼此的聲音,難得的擁有一次溫馨的交談。一聽見嶽淼的聲音,覃焰就覺得自己好像吃了一劑定心丸,心裡又安穩又妥帖,掛了電話後,他靜靜地對著夜空嗬出一口長氣,對阿來說:“你有女朋友沒?”阿來的臉刷的一下子紅了,支支吾吾:“我喜歡人家,人家看不上我。”覃焰拍了下阿來的肩膀:“去追啊。”“好難哦。”阿來歎息。覃焰說:“追不上不丟人,千萬彆讓自己後悔。我這女朋友也是我拚了命追來的,女人都怕男人死纏爛打,感情這事兒,男人一定要主動。”阿來聽了,像被鼓舞了士氣,“嘿嘿”的笑了兩聲,“好嘞!”這天晚上,覃焰睡在了川子小時候住的屋子裡,躺在木板床上,覃焰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試圖捕捉一些川子的過往。最後,他輕輕地合上眼,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川子說:“你要是還記得我,不怨我,就給我拖個夢吧。”話說完,覃焰進入了夢鄉。第二天早上淩晨四點,天剛蒙蒙亮,覃焰呆呆地睜開眼睛,眼角微紅。從枕頭下翻出手機,解鎖屏幕,上麵是他和川子的一張合照,他看了眼,捂住眼睛,用力地按著眼窩。他還是沒有夢到川子。過了會兒,堂屋裡傳來老人家的咳嗽聲,覃焰立刻從床上起來,出了房門。“起得這麼早啊,吃麵還是喝稀飯?”老人家說著進了廚房。覃焰大概猜出老人家問他什麼,跟著他走了過去,“爺爺,我想吃烤土豆。”老人家頓了頓,用很認真的普通話回他:“好。”陪老人家又住了一天後,覃焰啟程離開,上了車才發現包裡多了一包烤土豆,看著這座村落在視線裡越來越模糊,覃焰緊緊地抱著這包土豆,心裡一陣酸楚。阿來去縣城裡辦事,跟覃焰一路同行,到了縣城覃焰才明白過來,這是老人家拜托阿來替自己送送他。“爺爺說,他老了,話也說不好,他說你有心了,讓你打起精神好好過日子,等娶了老婆生了孩子給他來個信。”這是覃焰臨上火車前,阿來對覃焰說的。來送覃焰的不僅有阿來,還有川子的爸媽,川子的媽媽給覃焰準備了很多吃的讓他帶走,川子的爸爸一直拉著覃焰的手不肯放,連連感謝他給村裡捐贈的行為。那天早上阿來領著覃焰去了村委會,覃焰給村裡的捐了十萬塊錢修路。這是川子以前的夢想,這一遭,覃焰替他完成了。上了火車,看著川子爸媽和阿來的身影,覃焰心裡出現一個聲音——“川子,就差你沒原諒我了。”後來當覃焰午夜夢回再念到這個名字驚醒的時候,嶽淼對他說:“覃焰,川子從來就不後悔,更加不會怨恨你,是你一直沒有放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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