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斷了過去,明天好好繼續。也不知你哪裡好,其他人都代替不了。By《昭君日記》第二節課,外頭電閃雷鳴又卷土重來,聽著那震徹天地的雷聲,我心裡也為之一顫,心緒難寧,總覺得有些不好的事會在這個時候發生。果不其然,晚自習回寢室的時候,聽到寢室裡的人在小聲討論。原來剛才電閃雷鳴間,有人直接從五樓跳了下去,恰逢底層有個女孩子在開心的撿冰雹。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撿冰雹的女子一抬頭,麵前是一灘血,至此,女子花容失色,精神不太正常。而那個直接從五樓跳下來的人被老師送到醫院時早已一命歸西。死者是我們同一個年級的學生,精神原本不太正常,這一下又遭逢連續幾場節節敗退的考試。不能承受前後之間的巨大落差,選擇在青蔥年少時,放棄自己的生命。青春之中,每一次成長都是一次謀殺,隻是我們是在心裡將原來的自己殺死,這個少年選擇從身體上給自己做了一個了斷。如流星般滑落蒼穹,給我們的震驚在多年後還心有餘悸。第二天一早,剛來學校的我們又因為這事有了兩天的假期,偷來浮生二日閒。再次來到學校時,我就被老龍叫到辦公室。每次去他的辦公室我都感覺是去地獄裡走了一圈,精神上是一種巨大的折磨,可除了一步步往前挪移,我彆無他法。推開門,老龍麵對著我,今日終於沒再露出哭喪著臉的表情。“你來啦。”他如同遇見個老熟人,我心裡頭咯噔,不知道他想乾什麼。“我看你竟然選了理科。你是怎麼想的?”他單刀直入,想窺探我心裡的想法,可我並不想跟他說。沉默嗬,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我給你爸打過電話,他給你選了文科,老師也看你文科成績很好,選文科考大學才有希望。”他也不管我同意與否,當麵給我下判決書,還有什麼比當麵將一個女生的小小心願撕個粉碎來得更加殘忍。“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決定。”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這是我一次當麵頂撞老龍,老龍低垂著的頭旋即抬起來,雙眼直視我。“老師知道你是想留在理科班,老師也很喜歡你,可是這麼大的人還是要為自己未來負責。”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出這種違心話,我隻知道老龍決定的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我就這樣在老龍和老王兩個人的合謀裡,走上另外一條人生之路。人生最重要的選擇隻有那麼幾步,一旦走錯,絕無複返。很多年後我都會想,如果當初我還是堅持自我,選擇繼續留在理科班,我,李沛,劉婠婠我們三個人會不會有另外一種不同的結局。可惜沒有如果。我和劉婠婠就這樣被從331班搬到另外一個陌生的教室去。分班這事學校本著公平公平的原則,先弄一個紙箱子,把所有需要從原來班上分出去的人的名字都以紙條的形式寫在長方形小條紙上。再把高二的班主任都叫過來。班主任集齊完畢,一個接一個伸手往紙盒子裡撈,撈著誰,這人在接下來的兩年裡都在這個班上。結果還是以公示的方式展示在公告欄上,那天,天陰沉,老龍來到班上,在講台上站定後,手扶起鏡框,眼睛在每個人身上均勻落了幾秒。“同學們,這節課是分班時間,大家收拾東西,祝福大家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老龍難得一次這麼動情,他說完這話就回到辦公室,他是個對人對己都很苛刻的人,好幾次下晚自習,我跑回寢室後,發現自己東西沒帶,又折返回來。整棟教學樓黢黑一片,他辦公室那盞燈在黑暗中,一如汪洋大海裡那盞燈塔,熠熠生輝。膽小的我常常因為這盞燈生出勇氣,回到教室,拿到東西再回寢室。每次路過他的窗,他永遠是埋著頭,奮筆疾書。我不知道那盞燈會亮到何時才熄,那顆進取的心卻年年如一日。我拉著劉婠婠走出教室,公示欄前早已聚攏不少人,隔著老遠,我們都能看見圍了好幾圈的人。我扶額,劉婠婠一點都不著急,拉著我就來到涼亭裡。她一副與己無關的淡定姿態,好似世間事都與他無關。涼亭下,荷花盛開,蓮葉田田,姹紫嫣紅,綻放屬於自己的最美時刻。周遭悶熱,天陰沉著,一場蓄謀已久的雨不知何時會下下來。“人間不值得”劉婠婠似在看花,又像在看天,有感而發。我看著她發愣,不知為何,我總感覺,高冷學霸不辭而彆後,明麵上她和往日沒多少區彆,可我不時能感覺她像丟魂了似的。說一些奇怪的話,發一些超出年紀的感悟,有次我們走在大街上,她走著走著暴風式哭泣,街上行人都以為我在欺負她。我沒覺察出高冷學霸的好,劉婠婠身邊追求者一直沒停過。可劉婠婠說,有些人你不知道哪裡好,可就是彆人都代替不了。從涼亭出來,我們在草坪上背靠背坐著。“君君,你以後想乾什麼?”“我不知道。”“我想去環球旅遊。”“啊?”靠在我背上的身體滑了下去,玉體橫陳,躺在草地上。我們倆以草地為床,交叉躺著,閉著眼睛,香樟樹的清香飄來,風吹過林子裡嘩啦作響,螞蟻搬家忙,行人步履往。我們閉口不提煩心事,靜靜享受大自然的饋贈。身旁有人漸漸逼近地腳步聲,以為是個路人,沒在意。睜開眼,一個巨大人影正站在我們麵前,俯視著我們。我一下就從草地上站起來,我不敢看劉沛。少年頭發已覆額,雙眸有神,臉上乾淨的沒有半點瑕疵,輕微地小汗毛躥在腿上。“有事嗎?”劉婠婠打破尷尬,不客氣的發問。“你們倆都被分到345班。”“真的呀?”劉婠婠落寞的眼裡閃過亮光,一汪清泉上泛起粼粼波光。“嗯”少年說完這話,轉身離開,快要走出草坪時,回轉身,高喊著“你們快去搬東西,早去早占位置。”消失在樟樹林立的小徑上。劉婠婠一掃剛才的興致缺缺,拉著我的手就往教室方向走,難得看見她有這麼歡樂的時刻,我也受到感染,跟著一路小跑。跑到331班,教室裡和往日沒多大區彆,大部分人都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分班之後,這個班還是理科班。絕大部分人都還在這個班級裡,極少部分人要搬移出去。仔細想想,在這個班級裡一年多,劉婠婠沒來之前,我存在感完全為零,劉婠婠來了後,存在感都與她有關,一整年都沒留下什麼值得紀念的時刻,可一下子又要走,心裡頭還是不是滋味。劉婠婠要去趟廁所讓我先會教室,我心急得很,快步走回教室,剛踏入教師門,一眼就瞥見肖婷,她雙手交叉於胸口,跟中了彩票似,臉上藏不住歡喜,看著我走來,冷哼了一聲:“聽說你要走啦,不送啊。”她這一聲吆喝,班上埋頭奮筆疾書的人都不禁抬起頭,瞟一眼我。她這小人得誌的醜惡嘴臉真讓人覺得呼吸都不暢快。我沒理她,將桌子上的書和筆打包好,收入桌子底下的紙盒子裡。桌麵上的書次第落入紙盒裡。我打包完畢,沒發現劉婠婠蹤影,就乾坐在座位上,等著她,等啊等,下課鈴聲敲響,她都沒出現。再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一把將桌子底下的盒子抱起來,真重。沒想到一本書拿起來沒什麼感覺,一箱子書抱在懷裡,分量真足。我等教室裡人走得差不多後,雙手環抱一箱子書從後門走出去。沒有太陽的夏日,外邊天蒙蒙灰,悶熱異常。走到門口,聽到嘩啦啦物體掉落的聲音後,頓足,一看,手上的箱子已隻有一個空殼子,就像脫掉殼的金蟬。箱子不堪重負,底部裂開。書散落一地,炸雷響起,狂風卷著驟雨從走廊裡飄了進來。我慌亂地從走廊上將書本拾起時,一抬頭,發現天更黑了。我心也緊了起來,驚慌中摸到一隻手,汗津津黏糊糊的手指頭,刺刺的。一抬頭,李沛蹲在我麵前,一手拿著籃球,一手將我的書攏在一堆。少年鬢邊頭發已濕,頭頂微翹發都耷拉在腦袋上,臉上不知是被汗還是淚給浸濕,拿書的手青筋暴突,籃球被摟在胸口,純白衣服上點點黑漬如雪落山丘動物留下的腳印,深淺不一,我們倆一句話也沒說悄無聲息地將所有書又重新搬回教室。好幾本書都打濕了角,皺巴巴擰成一團。教室裡空無一人,劉沛回了座位,我們倆靜靜站立,說不出的尷尬。驟雨初歇,空氣中泥土的腥味散落在空氣中,我走出門去,站在走廊上。城市一入夜,萬家燈火,點點散落。覺察到身邊有人,我沒回頭。“君君,發什麼呆,搬東西回去啊。”劉婠婠以為我沒覺察到,偷拍我的肩後,煞有其事地說。他身後跟著兩個肉墩墩的壯漢。這倆人像左右護法,衝到我們教室,將書連桌子帶椅子,一並搬離教室,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內。劉婠婠挽著我胳膊,我們倆起身準備離開時,上課鈴聲戛然響起。鈴聲一響,前後門的人都像潮水湧進來,我們逆著人流,不方便行走,就乾脆站在一邊,等所有人都進教室才離開。有男生走進來問劉婠婠乾嘛去,劉婠婠開心地告訴他們他要回原來的班級,這些男生惋惜地讓她照顧好自己,離開了這個班級以後玩遊戲也要帶上他們。劉婠婠拍著胸腔說沒問題,劉婠婠總共才來我們班沒幾個月就有一群死黨說要送她,而我,這個在這個班級裡待了365天的人倒像是第一天來,亂入教室的多餘人。內心酸澀翻湧沸騰,我站在劉婠婠身邊,聽她和男生擁抱道彆,賭咒發誓。沒有人注意到我低垂的頭哭喪著的臉,教室後頭在熱鬨告彆,教室前頭死寂一片。我不敢朝任何地方看,我害怕看到任何一雙滿是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眼,那樣的眼每一雙都夾帶飛針,紮的人疼。所有要說的想說的話都說清楚道明白後,劉婠婠終於要離開這個我很想逃離的地方。剛走出門口,身後聽到有人在叫我名字。“王昭君,王昭君。”我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一度沒回頭,是劉婠婠拉住我,提醒我文暉在叫我。我回頭,文暉已離開自己的桌子,跑到我麵前。“借你的青年文摘一直沒還,現在你都要走,我還是還給你吧。”他聲音沙啞,遞過來厚厚一疊《青年文摘》,我雙手接住,他轉身,跑回座位。《青年文摘》是我對苦澀乏味的高中記憶中為數不多的小確幸,這份半月刊的雜誌是我灰暗無光的高中生活裡一抹亮色,它對我的意義就像遊戲之於男生,每次從報刊亭買回來最新出爐的雜誌我都如獲至寶,裡頭出現的每個字我都會重複看好幾遍,每月在這本雜誌出街的那一天,我都像等待與一個戀人約會般,因為想到下午吃晚飯就可以在學校周圍報刊亭買到,就一整天都精神亢奮,從早上起就充滿期待。文暉是從什麼時候與我有同樣的愛好我已記不太清,就是那麼偶然有天,他從我手裡借過去雜誌後,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和後來的很多次。我捧著這堆雜誌往外走,路過窗戶,往裡一看,文暉和劉沛雙眼正死死盯著玻璃,那樣子好像要將那塊玻璃盯破,要將整麵牆都盯倒。走過第一扇窗,走到第二扇窗,我試探地往裡看,正對上那兩雙眼,路過教室外四扇玻璃,每個白色透明玻璃裡,都有兩雙眼睛在目送,很多年我都忘不掉那雙有所期待又黯淡下去的眼,從清流湧動到衰竭乾枯,都在一瞬間,那裡頭一定有顆破碎的心。331班教室,兩個人死死盯著窗戶,窗戶上早已沒有人影,一個人無心地說“就走了啊”,另一個人接了句“是啊。”前一個人回頭看著後一個人,兩人若有所思,緘默不言。夜風輕柔地吹,雨打芭蕉,一場雨在少年心頭下了整晚。來到345班,畫風秒變,這裡就像菜市場,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說到樂時笑容滿麵,說到氣時劍拔弩張。劉婠婠拉著我推開門後,原本喧鬨的教室安靜如雞,整個教室就像被人摁下靜音鍵,幾十雙眼唰唰從劉婠婠身上掃過,落在我身上,那探尋的眼光讓我感覺自己被人扒個一乾二淨。我低垂著頭,拿緊手頭的青年文摘,像個從小人國來到大人國的人,麵對一群居高臨下的人眼裡的箭,不知如何是好。劉婠婠拉著我左手,笑嘻嘻的像領導視察工作。我們的座位被搬到最後一排,那裡前後左右都是男生,他們就像哈巴狗衝著劉婠婠搖尾乞憐,笑得像村口的二傻子。我先將青年文摘放在桌子上,像堆山石般,對壘好。整整兩節晚自習,我都看不進書,看不下心煩氣躁,乾脆破罐子破摔,抽出本青年文摘來看。一本嶄新紅底白色刊落入眼中,讓我眼前一亮,今天是13號,是《青年文摘》上月刊發行的日子,可今天我並沒出校門。腦袋裡閃過上課鈴敲響時文暉匆忙奔向教室的身影,他頭發打濕,在座位上坐好後,從胳肢窩裡抽出一本紅白相間的書。當時沒太在意,這時看著這本雜誌,鼻頭一酸,怕被人看見,強忍住翻開。我最喜歡“青春風鈴”那一欄,那些心口難開的秘密總能被人成功捕獲,落在白紙黑字裡。翻翻這一頁,紙中夾著一張豆腐塊大小的信箋,一石激起千層浪,巡視一圈,沒人發現。我像做賊般從抽屜裡拿出教輔資料,心靜不下去,白紙上的黑字像隨風跳動的音符,而我是個音癡,一整個晚自習,一無所獲。下晚自習時,鈴聲敲響後,我等到所有人都走出教室,才拿出那本青年文摘。眼睛左右巡視一遍,再三確定教室空無一人,才大著膽子將那張紙掏出來,舒展開來。“有句話一直想對你說,算了,還是不說。”偌大的一張紙的正中央,這一句話被人一條線從中間劃掉,一如被人橫空腰斬的人。沒有落款,沒有日期,可這娟秀的字跡就是一張身份證。我看著那上頭一整排15個字,一整節自習課的時間都發著呆。